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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榻前封官
发布时间:2024/8/9  阅读次数:47  字体大小: 【】 【】【

第10章 榻前封官


●王凤病榻保荐王莽,成帝连呼大汉有望,他哪里想到,正是这个小小的黄门朗,三十年后竟会润物细无声地把汉家天下变成了新朝江山。

●张放一看万岁喝到火候了,冲阳阿主使了个眼色:“姐们儿,别慎着啦,该上点儿精彩的啦!”

●成帝眼花纷乱,有点儿找不着北的感觉,看着赵飞燕那轻得似乎吹口气都会飞出三十里的身体,他不禁想入非非。

●张放一指赵飞燕:“这不就是特效的醒酒汤嘛!”

成帝驾临阳平侯府,并没有弄出多大的排场。一来大司马正在病中,成帝不愿搞得太隆重,这样对舅父的病情不利;二来成帝也是微行惯了,他觉得那样反而更自在些。

但不管怎么偃旗息鼓,毕竟是君到臣家,王凤再难受,也得强打精神起来接驾。哆哆嗦嗦正由王莽侍侯他更衣,成帝却已经排闼而入,直奔王凤的病榻。

到底是甥舅情深,成帝看到眼前这位憔悴不堪的老人,眼圈顿时红成两粒樱桃。

“舅父!您的侄儿看您来了!”

“折杀老臣了!请陛下恕老臣病体沉重,不能行君臣大礼……”

“您好好躺着吧!舅父,您一向身子骨挺硬朗的,怎么一月之间,就病得如此模样?”

王凤叹口气: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老臣譬如风前之烛、瓦上之霜,早已是灯枯油尽,如何还能耐得风骤雨狂!人老了,不去找病,病自缠身!”

成帝移座于王凤榻前,拉着舅父的手涕泗齐下:

“舅父这是为朕的江山,才积劳成疾的呀!您看您病成什么样子了!这都是朕的罪过,朕无德无能,不能治国兴邦,还连累舅父,偌大年纪尚不得安享天年,为大汉家国之事忠心耿耿夙夜操劳,活生生累得缠绵病榻,这叫朕于心何安哪!”

王凤也是感动得老泪纵横,鼻翼抽动,泣不成声: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陛下也!老臣生性率鲁,不会和风细雨,执政十一年来,颇多触杵天子之处,世人皆曰老臣以臣蔽君、专擅朝政,唉!唯有陛下知道老臣是一片忠心!陛下自幼,颇不受先帝青睐,常在老臣面前倾吐心中烦懑,老臣当年即许宏愿,有朝一日陛下登极,老臣必肝脑涂地以佑我主,尽心尽力为陛下多分担一些责任,只是老臣才又疏,学又浅,德不崇,望不重,十一年来,辜负了陛下的重托,深夜自省,敢不战栗惶恐!老臣此心,唯圣主能查知!”

成帝嘘唏叹气:

“朕见识不广,有时也对舅父产生一些误解,像定陶王之事,还有乐昌侯王商之事,以及前不久京兆尹王章之事,都是因为朕的固执与轻率,才让舅父枉担了蔽君之名!现在想起来,您都是为了朕好,才抗颜直谏的。如果当时朕能够慎重从事,您也不至于为这些事所困扰,您的身体,也就会好多了!千错万错,都是朕躬之错!”

王凤诚惶诚恐:

“陛下千万不可如此自责!这岂不更让老臣无地自容了么?陛下虽然年轻,却谦恭敏慧,从善如流,实是明君圣主,还是老臣处事不当,才令陛下心生疑窦,实在是老臣之罪!”

爷儿俩挺有意思,一个玩儿命自我批评,一个使劲儿承担责任,这哪是君问臣疾!

当然这都是走走形式罢了,成帝最关心的,还是老爷子一旦不成,有谁能够接替大司马的要职,为朕分忧解难,而这刚好也是一直在王凤心头萦绕的问题。

成帝终于开口:

“舅父正在病中,按理朕不该口吐不利之言,但为大汉江山考虑,有件事朕不得不问……”

王凤知道成帝想说什么,他坦然得很:

“陛下不必讳言,老臣自知病入膏盲,已是日薄西山,再难为国效命。陛下有话请讲,趁着这会儿臣还明白,不至于有什么胡言乱语干扰圣上的决心!”

“好好好!舅父既然如此深明大义,朕也无需兜圈子了,您以为,您百年之后,有谁可以代您而寄国家重托?”

成帝这个问题,王凤心中早有答案,但他认为,最好能由皇帝主动提出人选:

“我主圣明,龙心中必有贤才以备,臣愿闻之……”

成帝哪里斗得过这只老狐狸,他忘了一条领导原则:高明的决策者总是不急于端出自己那盘菜。

其实他也根本算不上一位高明的决策者,他的本事,不过就是按照“排排座、吃果果”的顺序,从老大往下数:

“您是大舅,您完了是二舅……二舅早没了,那么接下来就该三舅了,对呀!三舅平阿侯王谭怎么样?”

王凤一看,皇上您费了半天劲,就端出这么一盘菜呀?王谭?老三?他哪儿成啊!屁嘛本事没有,就会跟大哥犯“滋扭”,老跟我对着干,冲这个也不能让他接我的班儿啊!

当然这是王凤的心里话,不能直接跟皇上这么说,得拐个弯儿:

“陛下提到老臣三弟平阿侯王谭,这倒是个人才,在我这几个兄弟里也算出类拔萃了,尤其那股六亲不认的劲儿,特别难得,看门守户再合适不过了,大脸子一搭拉,谁也甭想蒙混过关!不过,大司马的职位不大合适,他没有容人之量!要不陛下您再考虑考虑别人?”

成帝心说我还考虑谁呀?您自己都说了,王谭是您几个兄弟里最优秀的了,他都不行,那还有谁呀?

“朕的舅父中,除了大舅,就数三舅了,再往下,四舅安成侯王崇?不行啊,他去了好几年了,五舅?成都侯王商……”

“陛下,你眼光再放点儿,别光扒拉那几个亲舅舅……”

“当然得亲舅舅了!汉家规矩嘛,由打卫青开始,霍去病,霍光,大司马从来都是外戚的活儿!典领兵马,这样的重要职位,当然是亲戚当着保险、放心!”

王凤心说不行,我这外甥钻了牛角尖了,得启发启发、诱导诱导:

“陛下果然精通历史!不过,据臣所知,外戚任大司马的,好像不一定都是皇上的‘亲’舅舅……”

王凤特意把“亲”字拖了长音。

成帝那层窗户纸太厚,还是没点透:

“不是亲舅舅还能是干舅舅?太后也没拜把兄弟呀!”

王凤心说怎么还不明白呢:

“比亲舅舅干点儿,比干舅舅又亲点儿,比如先帝孝元皇帝那朝的大司马车骑将军平思共侯许嘉,不就是先帝母后的从兄弟,也就是叔伯兄弟嘛!”

“你是说从舅?朕好像是有一个从舅……”

“陛下圣明!您的从舅,就是御史大夫王音哪!”

“对对对!王音从舅原先是长乐卫尉,因为王章的事情立了功,刚升为位列三公的御史大夫没多久……”

“一年多了!王音这人一向谨慎,比臣那几个只知道奢靡纵欲的亲兄弟强多了!臣敢以身家性命担保,王音要是当上大司马,一准能把您的江山保得结结实实的,大事小情都用不着您费心!”

成帝一听就乐了,管他什么亲舅从舅呢,有人替朕管事儿能让朕腾出空儿去玩儿就行!

“那好那好!朕就担心没人执掌朝政,耽误了朕的……国家大事呢!”

安排完善后事宜,成帝就要开撤,毕竟他还有许多“国家大事”要去料理,比如跟富平侯张放约好了的,上外头“体察民情”什么的。老这么跟一个快死的干巴老头枯坐着,多耽误事儿啊!

可王凤还有话说:

“陛下,老臣还有一件事情要请您费心!”

成帝只好再留一会儿:

“什么费心不费心的,有什么话您就说吧,朕是一定照办,咱们爷儿俩谁跟谁呀!”

“那臣就先谢主隆恩了!巨君,你进来,见过圣驾!”

王莽应声从外屋趋进,三叩九拜,行了君臣大礼。

“陛下,这是老臣的侄儿,是您二舅的孩子……”

成帝惊叫起来:

“王莽,表弟,是你呀!好几年没见,你都长成大小伙子啦!”

王凤得意得忘了自己的病痛:

“陛下,您这个表弟,这几年出息不小!跟着长安城名儒陈参陈老先生,可是学了不少东西!可就一样,到现在还是白丁一个,您看是不是……”

“朕明白朕明白!又不是外人,想当官儿还不容易?说吧,要个什么官儿?”

王莽叩首启奏:

“陛下,隆恩浩荡,臣不胜感激涕零。不过,臣以为,臣以一介布衣,不宜骤登高位,按照汉家取仕的惯例,还是先从‘郎’做起吧!一来,可以堵绝世俗之口,别以为皇上您一心照顾亲戚,拿朝廷官爵送人情;二来,臣是学习周礼的,从基层干起,也好多积累一些工作经验,为今后打一个坚实的基础!”

“有道理有道理!朕就任命你为黄门郎,担任禁宫守卫,这样有空儿咱们哥俩儿也好在一块儿叙叙儿时之旧谊!”

“谢主隆恩!臣黄门郎王莽定当不负圣望,努力完成守卫禁宫的光荣使命!”

“好!舅父,朕的外戚之家中还真人才辈出哩!大汉有望!大汉有望!”

成帝高兴之至,连声庆幸大汉有望,他哪里想到,正是这个小小的黄门郎,三十年后竟会润物细无声地把汉家天下变成了新朝江山!

大家都知道有一个关于汉朝立国的传说:“高祖斩蛇”。据说汉高祖刘邦在芒砀起义之时,有一条白蛇挡道,并口吐人言,说刘邦当“贵为天子,奄有四海”,不过,它并不服气,说你刘邦是赤帝之子,我白蛇是白帝之子,同为帝子,凭什么你一个人独得天下?说什么我也得跟你比划比划。刘邦也是仗着酒力,怒斥白蛇,两位帝子说“噌”(ceng)了,就在芒砀山过起招来。刘邦一口剑电掣雷迅,把白蛇逼得走投无路,白蛇急了,威胁刘邦,你可不能斩我!你斩我头,我闹你的头,你斩我的尾,我就闹你的尾!刘邦哪听这个呀!手起剑落,把白蛇拦腰斩为两截。心说我叫你闹!闹头闹尾,我斩你腰,看你闹哪儿!这条白蛇据说后来托生为王莽,因为是腰折的,只好舍头弃尾,闹了汉朝的中间,在西汉东汉之间,闹出一个十五年的“新朝”。

当然这是神道主义的宿命论,迷信色彩相当浓厚,我们这书虽然是小说,也不能采取这种荒诞无稽的“神”话作为立论的依据。聊记于此,供各位一粲而已。

却说王凤见成帝挺欣赏王莽,劲头儿又上来了:

“陛下,您刚才说您的外戚之家中真是人才辈出,这话太精辟了!像王莽这样的青年才俊,还有一位。”

“哦?他叫王什么?”成帝也来了兴趣。

“不姓王,他复姓淳于,单名一个长字。”

“淳于长?您说的是黄门郎淳于子孺?”

“正是他。淳于子孺是老臣的外甥,和陛下也是姨表之亲呢!臣此次染疾,多亏了子孺、巨君两个晚辈百般照顾,那份孝心,简直比亲儿子还要强!”

成帝明白舅父的意思,老爷子这是自知余日无多,抓紧时间在安排后事,保荐贤良,很有点“托孤”的意味。为了不拂舅父之意,也为了在朝中安排几个忠于自己的得力于将,成帝当场许诺:

“舅父放心!朕一向是非常重视培养青年俊彦的!淳于长,还有王莽,都是仁义忠孝的好青年,朕当然会对他们另眼看待的!王莽,朕已经任命他为黄门郎了,这淳于长么,就从黄门郎升为校尉,作一个禁卫将领吧!您跟他和王莽说,大汉朝廷正需要他们这样的青年才俊,让他们好好干!日后升迁的机会还有的是呢!”

王凤的心事全都了结了,也没什么好惦记的了,精神一松,顶着上牙膛的那口气再也提不起来了,成帝回宫没多久,王凤就寿终正寝,到阴曹地府继续修理王章那帮仇人去了。

这一场丧事煞是风光,成帝亲自临吊不算,为了表示对已故大司马的特殊感情,还破例同意动用了兵车武士为王凤送殡,队伍从长安城王府一直排列到渭陵。他赐给王凤的溢号也很漂亮,联用了“敬”、“成”两个美溢,按照溢法,“夙夜警戒曰敬”,“合善典法曰敬”,“安民立政曰成”,这样看来,对王凤盖棺定论的评价相当高呢!

王凤一死,成帝果然不食其言,按照榻前商定的,由王音填补了空缺,担任大司马,加车骑将军。西汉职官制度,武职的“将军”分为两大类,“重号将军”和“杂号将军”。杂号将军又称列将军、别将,因事而设,事毕多罢,常由他官兼领,地位略次于重号将军。重号将军则是常设的高级将军,地位尊高,除负责军事事务外,往往得以参领朝政,并可兼领他职。在重号将军里面,大将军包括骠骑大将军为最高,以下差不多依次为车骑将军、卫将军、前后左右将军、四镇将军(镇东、镇西、镇南、镇北)、四安将军(安东、安西、安南、安北),以及平戎将军、征东将军等等。

王音挂的衔是“车骑将军”,仅次于“大将军”,由此也可见成帝对他多么重视——其实是对王凤临终嘱托重视。

而王凤的亲兄弟王谭,成帝也没忘记,不知是不是和王凤当时讥笑他六亲不认可以看门守户有关,成帝真的给了他一个“特进”的职务,让他统领城门兵。

王谭跟安定太守谷永不错,谷永一听,怎么皇上才给王谭一个领城门兵的职务?连忙写了一封信给王谭:

“君侯您身怀周公和召公的德行,谨执管仲与晏婴的操守,敬贤下士,乐善不倦,您早就该当‘上将’了!不过就是因为得罪了大将军王凤的原故,才抑郁不得志,赋闲在家。如今大将军不幸早薨,他的位置,无论是按亲疏关系,还是依才干顺序,怎么也该轮到您了!车骑将军上任那天,京师士大夫全都怅然失望,这是我们这些人呆傻痴苶,没能大力宣扬您的先进事迹,才造成的呀!您还真的要去统领城门兵?果真如此,那车骑将军就将雍容华贵地掌握大权于内,而您却要以皇帝至亲的身份,去替他守户看门!这算什么?弄不好,他随便找您一个碴儿,就能让您吃不了兜着走!我真看不出来这有什么值得庆幸的!我看君侯您应当坚决辞职不受,您就说您才疏学浅,不能担任保卫京师门户的重任。这才是聪明人办的事呢!只有这样,您才能平平安安高枕无忧。我说的也不一定对,仅供君侯参考。”

王谭接着谷永这封信,反复掂量,觉得真是有点儿屁道理,就照着谷永的点子向成帝辞让,怎么说也不服从分配。为这事儿,王音对王谭意见大了!

按说以“特进”的身份领城门兵,也不算太委屈了,可王谭是什么人?人家是平阿侯,有两千一百户的封邑,又不指着这丁点儿工资养家糊口!说不干就不干!

跟三叔相反,王莽对黄门郎这个自己的第一份职务却是心满意足,刚刚料理完伯父的丧事,眼泪儿还没吹干,嗓子还没养亮,王莽就兴冲冲地报到去了。

“郎”是帝王侍从“郎官”的简称,郎即古“廊”字,原意为宫殿的廊。所以,郎官的职责就是宿卫宫殿,出入侍从帝王左右,以备顾问或供差遣。郎官的来源比较复杂,有由二千石大官的子弟“任子”荫补,也就是在父辈的大树底下乘凉的;有由文学、技艺进用,也就是凭一技之长真本事入选的;也有由捐纳资财入充,也就是花钱买来的。所以郎选广杂,是西汉官僚队伍的主要来源。郎在任职期间表现突出的,可以外调担任地方的县令、长、丞、尉,也可以上升入台、省担任尚书郎。由于有这种外调内升的机会,西汉大部分读书作官论的坚定追随者都把能够担任“郎”看作是踏上仕途的必经之路,也确有不少文武大臣是从郎这一级出身致贵的。别看后来他们一个个前呼后拥、气势磅废,真要盘根问底,有不少都会告诉你,“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郎)”呢!

王莽担任的黄门郎,也属郎官的一种,但由于它是以郎官的身份“给事”黄门,所以待遇上似乎比一般的郎官更优厚一些,毕竟“黄门”是皇帝内富的代称呢!后世有时把在内宫侍候皇帝的宦官也称作“黄门”,那是因为在汉朝时还有黄门令的官职,由宦者担任。其实黄门郎和黄门令并不相同,最显著的不同就在于黄门郎不需要挨那一刀,是“全须全尾儿”的男子汉。否则,王莽也不会兴高采烈地去报到了。

黄门郎的差事其实还真不赖,活儿不多,可俸禄并不少,闲着没事的时候,王莽就跟几个要好的同事一起,探讨探讨学术问题,也算是“文化沙龙”吧。

跟王莽最合得来的,就是前文提到过的那位少年宗室,刘向的儿子刘歆刘子骏。刘歆虽然没能被王凤点头认可当上中常侍,可他并不因此自暴自弃一蹶不振,照样在黄门郎的位置上,勤勤恳恳,克守职责。

刘歆算得上一位博学广闻多才多艺的杰出青年,再加上这几年受诏和父亲刘向一道领校秘书,把内府藏书看了一溜够,眼界更为开阔,六艺传记、诸子诗赋、数术方技,五花八门是无所不究。

这天,恰好闲来无事,正在郎舍里捧卷读书以为消遣,王莽推门进来了:

“子骏好悠闲!”

对于王莽的登门造访,刘歆本不应有什么特殊的表示,自从王莽于王凤死后加入到黄门郎的行列中以来,他俩之间的这种互相串门早就成了茶余饭后的经常性活动。

可今天不一样,刘歆神情显得十分尴尬,应对之间,竟有些语无伦次。

王莽也觉得奇怪:

“于骏一向爽快,与王莽无所不言,今日为何洋鬼子抽烟吞吞吐吐起来!”

刘歆叹口气:

“巨君,咱俩关系一向不错,我的心事你还不知道?”

王莽一看就明白了:

“噢,子骏还是为令尊大人之事吧?”

刘歆脸色一红:

“巨君聪慧,一点就透。家父素性耿直,口无遮拦,对君家诸父,获罪非止一次了……”

刘歆的父亲中垒校尉刘向,眼见王氏外威集团日益强大,作为汉室宗亲,当然要对成帝唠叨几句,提醒提醒。他曾多次以解释灾异为由,向成帝呈上“封事”,切陈利害,斗争矛头直指王氏家族。

在其中一道封事中,刘向的《说苑》这样写道:

“我听说,凡为人君的,无不向往国家安定,却常有危机,无不希望帝位永存,却每每亡国。这是因为他们不懂得如何驾御大臣的权术呀!古往今来,大臣把持国政,很少有不给帝王造成危害的。春秋时,晋国有智伯、范、中行、韩、魏、赵等六卿,齐国有田、崔,卫国有孙、宁,鲁国有季、孟,这都是常掌国事、世执朝柄的重臣,后来终于危害其主。田氏取了齐国,六卿分了晋邦,崔抒、孙林父、宁殖等人,则不是弑杀国君,就是驱逐主上。鲁国那些重臣更是猖狂,以巨子的身份僭用国君的礼乐制度,季氏在家中作八八六十四人的八佾之舞,孟氏等三家宴乐时冒用王者的雍乐,鲁昭公却不闻不问,纵容他们恣意横行,终于祸及己身,被赶出了鲁国。连天子之邦的周,也是由于大夫尹氏管理朝政,浊乱王室,祸患连年不得平定。一部春秋,举成败、录祸福,这样的例子简直不胜枚举、比比皆是。所以经书上才会说:‘巨子作威作福,于私危害其家,于公逞凶其国。’孔夫子也说过:‘禄去公室、政逮大夫,这都是国家危亡的征兆啊!’至于外戚专权祸国殃民的例子,那就更是海了去了!秦昭王的三位舅父欀侯魏冉、泾阳君、叶阳君,专国携执,上借太后之威,下压群臣之僚,权力比昭王还大,家财比国库还多,国家因此而危如累卵,幸有范睢进言,昭王猛省,秦才得以复存。到了秦二世胡亥,不记取历史教训,又把重任委于赵高,指鹿为马,权倾朝野,终于酿成大祸,胡亥自食恶果,在望夷官被阎乐捅了一刀,一命呜呼。这事儿离咱汉朝可没多远!再说咱大汉本朝的例子,高祖龙归,诸吕无道,太后的两个兄弟吕禄、吕产,据相将之位,握南军北军重兵,还被封为梁王赵王,骄横蛮顽,险些毁了刘氏江山!要不是绝侯周勃、朱虚侯刘章这几位忠正大臣竭诚尽节灭了诸吕,陛下今日还能在这儿坐北朝南吗?再看看当今朝廷,王氏一族中,光是有资格乘坐大红轮子华丽车辆的官员,就有二十三人之多!一个个穿青着紫、佩饰貂尾,人五人六的。大将军王凤秉事用权,五侯骄奢僭盛,作威作福,明明是行事污浊却标榜清廉,明明是私欲横流却假托奉公。他们依仗太后的尊贵地位,滥用陛下的甥舅亲情,干了多少不得人心的事!他们拉帮结伙、立党营私,执掌政权中枢,党羽遍及全国,已经形成了一个王氏关系网!尚书九卿州牧郡守,这些里里外外的朝廷要员,全都是跟王家有瓜葛的人!陛下呀!王氏家族和他们的追随者,为了巩固他们的地位,排除异己已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为他们歌功颂德的,立即可以飞黄腾达,对他们稍有怨恨的,马上予以诛灭打击。更可气的是,对于大汉刘氏宗室公族,他们采取了排斥和孤立的政策,对于其中有知识和才华的,更是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坚决摈于公卿之外,不让这些人在朝中担任官职。他们的目的很明显,就是唯恐分散他们的权力呀!再看看他们是怎么利用历史为现实服务的:他们对孝武皇帝时的燕王刘旦在元凤元年(公元前80年)谋反的例子反复强调,抓住不放,用意就在于惑乱陛下,让您误认为宗室不可信任;而对于吕氏、霍氏这些历史上外戚乱朝的事实,却讳莫如深、百般回避,无非是怕您产生联想,动摇他们的地位。他们居然还好意思以周公自诩,其实早有管叔蔡叔的异志了!他们兄弟宗族互为犄角、盘根错节、犬牙交互、狼狈为奸。陛下圣明,从上古至秦汉,哪朝哪代的外感到过他们今天这种地步!而且臣以为,事物演化到极端之前,必定有非同寻常的变异现象显示出来,供人们警惕。孝昭皇帝时,泰山莱芜山南有巨石无故自立,三石为足鼎立,上有一石如冠;上林也有僵死多年的柳树倏然而起,枝叶复生。当时人们都说,石立柳生,俱是有王者兴于卑微的征象,果然孝宣皇帝由民间位登大宝。如今臣听说,王氏在济南的先祖坟墓,墓中的梓柱竟然也生出枝叶,一直冲破墓室,这种征象难道还不比石立柳生更加明显吗?臣以为,事无两者皆大,王氏与刘氏也是如此,不能如两雄之并立。王氏在下,刘氏在上,如果在下者稳如泰山,在上者就有累卵之危了!陛下您作为刘氏子孙,负有守持宗庙延续汉统的重任,如果当真让国作被王氏外戚夺去,您的地位岂不降为卑贱之人,像皂隶一样听人摆布?您纵然宽宏大度,不考虑一己之进退得失,可大汉宗庙、祖宗基业您难道也不以为怀么?从太后那头儿论,妇女既然出嫁应当以夫家为内,以娘家为外,一旦发生这种事情,臣想也不能算是太后的福事!想当初孝宣皇帝不让他的舅父平昌侯王无故、乐昌侯王武掌握大权,也正是让刘氏和外家得以相安的两全之计。圣明的人,讲究让福祉起于无形、把祸患消于未然,您就该颁发明白无误的诏命,吐诉功德无量的御音,从此亲近宗室,该用的大胆使用,远离外戚,该罢的坚决罢免。让外戚们都回家休息,以此来效仿孝宣皇帝的行为,用优厚的生活待遇安抚外戚,同时控制他们的政治权力,这才是真正服从太后的意愿,为外戚谋福利呢!如此一来,王氏外戚得以永存,不致于落得像吕霍那样的下场,而刘氏天下可以长安,不会有亡国的忧患。这是和睦内外两家,使之子子孙孙永绪无疆之计,如果不这么办,齐国的田氏之乱必将重现于今天,晋国的六卿之祸必将再患于大汉,陛下不可不深思,不可不早虑!易经上说:‘君主不慎密思虑则会失去臣的拥护,巨子不慎密思虑则会失去身家性命,凡事不慎密思虑就会一事无成!’恳请陛下再思再想,以往事为戒,采取臣说的这种既不伤王又可安刘的折中的办法,以保社稷长久,以保皇太后永享太平与富贵!天下幸甚……”

刘向这些封事,本来是绝密级的文件,可王家也不是吃干饭的,早在成帝左右安插了不少克格勃,没屁大点儿工夫,一五一十就全让王家知道了,刘向也因此得罪了王家。

所以,刘歆今天见了王莽,就有点不大自在。

王莽摆摆手:

“令尊大人对我们王家有些意见,这谁都知道。可是一来,这是他们长辈之间的事,我想不该影响你我的感情,二来,平心而论,令尊大人的建议,也未尝不是为王家考虑……”

刘歆拍手:

“着哇!我正想这么说呢!说句实话,巨君兄,您那几位堂兄弟,也闹得实在有点儿不成体统,我对他们还真是看不惯呢!”

王莽一笑:

“怪不得我刚到黄门的那阵子,您一天到晚对我板着脸,尽拿卫生球眼珠子白我,我当初还纳闷,就说刘歆刘子骏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也不至于做成这副样子啊!”

说着,王莽把怪眼一翻,大嘴岔子一撇,学起当初刘歆的样子,逗得刘歆捂着肚子几乎笑倒:

“别……别提了!当初我以为巨君兄也是跟他们一路货色,没想到,你跟他们不一样,那句广告词儿怎么说来着?‘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哦!’”

王莽一拍刘歆肩膀:

“子骏兄,这就打算把我卖啦?”

二人说笑一阵,王莽想起什么,收起笑容:

“不过,子骏兄,我有一个想法,不知对是不对……”

“巨君兄请讲,小弟恭听就是。”

“我以为,为人臣者,以忠君为上,而所谓忠君,就是要勤于国事,为国分忧。刘氏固然忠君勤国,王氏也未必就不能勤国忠君!所以我认为,不管姓刘姓王,忠奸的划分标准,就要看他是不是真的以国家利益为重!至于什么是国家利益么……子骏兄,你学问大,应该记得孟夫子是怎么说的。”

刘歆点头接上话茬:

“孟夫子说:‘君轻民重’。”

王莽神色陡然严肃起来:

“今上即位以来,灾变不断,朝中百官对此见仁见智、众说纷坛。有的指责外戚权重蔽主,有的断言后宫狐媚惑主,其实,以王莽之见,这都是牵强附会、推卸责任!我以为,所谓阴盛侵阳的‘阳’,其实恰恰是被肉食者瞧不起的‘民’!”

“以民为阳?巨君兄此说刘歆倒从未听过……”

“这个道理很简单,以国家论,民乃国家根本,根本当然是‘阳’。子骏兄不见,古来的亡国之君,夏桀商纣之辈,不都是因为失了民心,才丧邦丧身的么?阳盛则国强,阳衰则国危,以此观之,阴气侵阳实在是上天在告诫我们,咱大汉的国家根本——‘民’现在的确是难以聊生呢!”

刘歆认真想了想,自言自语:

“也有一定道理。这些年来,水旱灾害一直不断,哀鸿遍野、民不聊生的事情,也不断传到京师来……”

王莽双眉紧皱:

“实际情况比下面报上来的还要严重许多呢!今上建始元年(公元前32年)即位,当年郡国就有十分之四遭受各种灾害,连四租也只好免了。二年夏大旱,三年秋关内大水,冬地震未央宫殿,越隽山崩,第四年大水更是厉害,决了东郡的金堤,害得御史大夫尹忠因此自杀。河平二年(公元前27年)沛郡铁官冶铁飞,三年键为地震、山崩,雍江水灾,江水倒流。四年长陵临泾岸崩,雍径水灾,死者无数,几至无法安葬。阳朔二年(公元前23年)倒春寒,四时失序,秋天又是关东大水,难民涌入函谷、天井、壶口、五阮等关隘,以求避灾。细细数来,十年倒有九年荒!子骏兄,你想想,在连年灾害中,什么人首当其冲?还不是那些平民百姓!他们被天灾所苦,衣食无着,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我就亲眼见过他们自卖为奴!”

刘歆听了只觉毛骨悚然:

“巨君兄,照你这么说,咱大汉百姓岂不是太悲惨了!天灾,天灾!苍天奈何不感我民若此!”

王莽更进一步:

“子骏兄,问题的症结还不在天灾,天灾犹可,人祸更甚!诚然,我大汉以农立国,天时调和是民富国强的重要条件。然而,当今的肉食者们,又有多少人真正为百姓着想?据我所知,大汉在册的食禄官吏,不下十几万人,而这十几万人中,倒有七八成都是只顾自己中饱私囊,不顾百姓死活的!官吏不良,无异在百姓头上来一个雪上加霜!况且,就算风调雨顺,也没有贪官污吏,老百姓的日子也好过不了!”

刘歆轻哦一声:

“巨君这话我就不大明白了,照你刚才说,百姓受难,一是天灾,二是人祸,如果风调雨顺,又没有贪官污吏,怎么还会不好过呢?”

王莽不慌不忙,竖起两根指头:

“大汉百姓困于水火,有两个根本性的大祸根。子骏兄且稳坐,听王莽慢慢道来。

“先说第一大祸根,‘田’。我大汉代暴秦而有天下,最初七十年间,与民休息、奖农勤耕,百姓安居乐业,国家鼎盛强大。到了孝武皇帝那一朝,全国各地仓糜盈满,京师府库的金钱累百巨万,连穿钱用的绳子都烂了,因此而不可确定到底有多少钱在国库里。太仓里的粟米,一年一年积累,陈陈相因,多得连粮仓都装盛不下,就堆在露天,风吹日晒霜打雨淋,乃至腐败而不可食用。那阵子真是咱大汉的黄金时代!可惜,孝武皇帝即位后,连年征战匈奴等国,虽然平定了边疆,扩大了版图,却也带来庞大的军费开支,造成政府的财政困难。而且征兵从戎,也使农民弃田罢耕,水利难修,水旱灾害无法防范,农业收成锐减。所以孝宣皇帝时夏侯胜曾说,孝武皇帝‘虽有攘四夷广土斥境之功,然多杀士众,竭民财力,奢泰无度,天下虚耗。百姓流离,物故者半。蝗虫大起,赤地数千里。或有人民相食,畜积至今未复。’孝武皇帝更是利用征收结钱也就是财产税的机会,夺民田产以为公田,用来赏赐功臣达官。孝昭皇帝时,‘承孝武奢侈余敝师旅之后,海内虚耗,户口减半’,农业连年没有收成,老百姓无粮可食,不得不屡次减免税赋,孝宣皇帝时又对流民贷以公田令其耕种、贷给粮食使其温饱和免去每年一百二十钱的人头税,好歹才算缓和了一点天下虚耗的窘境。可是好景不长,孝元皇帝一朝,复又陷于乱世,官夺民田日益严重,淮南王、衡山王、田蚡等公族外戚争相兼夺良田沃土,宁成夺取南阳民田千余顷,役使数千家农户为其耕种,一下就牟取了数干万的暴利。至于灌夫、公孙贺等人,更是不顾百姓,兴美田以利子孙。到了本朝,此风愈烈,前丞相张禹占关中田四百余顷,连我的叔父红阳侯王立也侵占南郡草田数百顷。官夺之外,又有商夺。可恨那些为富不仁的奸商,仗着自己有俩臭钱,狂也似地并吞农田,甚至有以田农而称甲一州的!子骏兄,您想我大汉有多少耕田,经得起如此你占我夺!结果可想而知,有田者不耕,耕者又无其田!农民们失去了土地,除了饿死,也只有占山为王落草为寇了!前两年颖州铁官徒申屠圣造反,杀死郡守,自称将军,区区一百八十人居然能够纵横九郡,不就是因为逆帜到处,失田之民竞相呼应,才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嘛!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你夺了他的土地,他还不跟你玩儿命!所以说,耕者无田,是大汉陷于极乱之世的第一大祸根!”

刘歆听了王莽这一大套,点头称是:

“巨君兄所言不差。我辈锦衣玉食,何曾想过民间疾苦,至于耕者无田之事,更是未予细审,如今想来,当真是危及社稷的头等大事呢!巨君兄,你刚才说是两大祸根,不知这第二大祸根是指什么?”

王莽正要开口,刘歆奉上一盏凉茶:

“先别忙,喝口水润润嗓子。可惜这是在郎舍,没有奴婢侍候,只好以凉茶奉客,不然,我定让童儿给你新烹一壶香茗以助谈兴!”

王莽笑笑,接过茶盏一仰而尽:

“这正是我要说的第二大祸根,‘奴’!子骏兄,我先问问你,尊府现有憧仆奴婢多少人口?”

刘歆想了想,摇摇头:

“实不相瞒,刘歆于家事颇不用心,僮仆奴婢之确数难以奉告,不过我想,怎么也得在三五十人吧,有的奴婢,我甚至连名字都叫不上来……”

“不多,不多!尊府虽列公族,三五十奴婢,也就算个中等之家吧!当年陆贾有奴婢百人,卓王孙家憧八百,赠婿司马相如一百以为陪嫁,张安世家憧七百人,还都是身怀一技之长的熟练工,霍光奴婢一百七十人,史丹憧奴以百数,还不算后房妻妾数十人,栾大有憧千人,就是我那几位伯父叔父,家中僮奴也以千百数呢!子骏兄,我再问你,尊府这三五十僮奴,都是从何而来的呢?”

刘歆又想了想:

“唔,有十来个是因罪没籍的官奴,是当今圣上赏与家父的,还有二十来个则是因贫困潦倒而自卖自身的私奴,是家父在长安市中买来的。”

王莽点头:

“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尊府虽只三五十奴,却也挺有代表性。我大汉之奴,有官奴私奴之分。官奴者,或为战俘,或为罪人,大都侍役于宫廷和分配到御苑饲养狗马禽兽,也有发送到有关部门,从事转漕运粮的。私奴者,则指在公族豪门之家服役之奴,他们或是由朝廷赏赐,如君家那十来个,或是由贫苦小农自卖为奴,如君家那二十来个。此外,大商巨贾之家,也有蓄私奴以从事工商的,如刁间以黠桀奴逐渔盐商贾之利,如张安世夫人以家僮七百人从事纺织以收其利。大汉官私奴婢总数,大抵算来,少则数十万人,多则二百三十余万!这么多的奴婢,蓄于公府私家,岂不是我大汉江山的一个不稳定因素!”

刘歆表示不解:

“战俘、罪人没于官,贫民没于私,蓄奴者得其使役,为奴者冀其温饱,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么?怎么倒成了不稳定因素呢?”

王莽笑笑:

“子骏只知其一,未知其二。战俘。罪人,已经遭了亡国丧家之痛,内心早有怨愤,又被置于卑贱之位,从事劳苦之役,他们岂能安然乐之?至于贫民为奴,他们本来是自耕自种自食其力的良民,虽说生活不太富裕,但社会地位却也不算太低,如今或因天灾、或由人祸,典田沽宅抛弃祖宗基业,已是不堪其辱,更何况卖儿鬻女,令自身及亲生骨肉为人下之人乎?况且当今公府私家,对奴婢极其严苛,稍不如意,非打即骂,以奴欺主按律抵命,以主杀奴却只需罚银即可了事!这样的待遇,又怎么不让数十上百万奴婢常怀反逆之志、素抱不驯之心!这么多奴婢,如干柴布于宇内,一旦有火种迸爆,必定会势若燎原地造起反来!为政者不可不戒!”

刘歆觉得王莽考虑得太过分了,他耸耸肩膀:

“奴婢造反举事,虽然也有发生,但刘歆以为,这种机会毕竟不是很多,何况有严刑峻法管着,有多少人敢于冒杀头灭门之险?巨君兄,你言重了,言重了!”

王莽认为刘歆的认识亟待提高,他继续阐述自己对奴婢问题的观点:

“当然,敢于造反举事真刀真枪、明火执仗地动摇大汉江山的奴婢的确只是少数,但是,王莽所说的‘奴’为第二大祸根的意思,还不止于此。子骏兄,国家要想强盛,最主要的,就咱大汉这个农业国来说,还是要大力发展农业生产,要从黄土地里抠金子!可咱们大汉,力耕于田的能有多少人?我不会去干,你也不会会干。力耕于田.还要靠那些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可是,现在这些农民,有许多因为贫困窘迫,无以为生,只好卖身为奴,离开了土地.也放弃了耕作。又有许多农民,不胜饥寒、铤而走险,触犯了多得连制定者都数不清楚、道不明白的刑律,论为罪人、成为官奴。这样算下来,还有多少人真正在那里力耕于田?没有人去种田打粮食,朝廷的租庸赋税又从何而来?长此下去,大汉江山还不坐吃山空?真到那时,休说什么外邦来袭、内部造反,就是一个穷字,也能让朝廷穷死!子骏兄,我这不是危言耸听,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刘歆毕竟是才识过人的青年俊彦,王莽的分析,虽然是他这个汉室宗亲所不愿意承认的,但那只是个感情问题,在事实面前,刘歆还是不得不点头。

刘歆反问王莽:

“照你这么说,咱大汉岂不是病入膏盲、无药可医了么?你我虽说官卑职小,但终归都是食君傣禄之臣,俗话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你倒说说看,我们有什么法子,可以替国家除去这两大祸根?”

王莽沉吟片刻:

“唔,我这些日子一直被这个问题所困扰,按理说,以你我区区黄门郎,职权有限,无法从根本上解决这两大祸根。但你说的对,你我既食君禄,当报王恩,至于办法嘛,我一时还说不上来。不过,我想我们现在能做的,首先还是消除公族与外戚之间的互相猜疑,停止相互攻汗,不问什么刘氏、王氏,大家拧成一股绳,齐心协力去对付危及朝廷的那两大祸根,办法总会有的!”

刘歆一拍即合:

“对!如果国家衰弱、百姓贫困,不管谁家执政都没什么好日子过!巨君兄,今日与君一席话,当真胜读十年书哩!”

王莽不好意思了:

“哪里哪里,我这是姑妄言之,子骏兄你也就姑妄听之吧!不过有句话你我二人均应记取:你我日后无论谁有机会入掌枢密,都要尽力提携另一人,而另一人也要不遗余力辅佐之,你我二人要精诚团结,共展宏图!”

“啪!”

两只手掌,刘氏的和王氏的,十分响亮地拍在一起,一支以济世救国为己任的同盟军开始建立。虽然眼下这支队伍小得可怜,但这两个人都相信,他们的队伍会越来越壮大,壮大到足以挽救大汉的危亡。

就在王莽、刘歆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门郎想入非非地忧国忧民的差不多同时,我们那位本该对国家大事负有全面责任和握有最高权力的天子刘骜,却在一心一意地琢磨着又一次微行计划。

这次计划当然少不了那位高平侯张放。自从成帝第一次微行“天下第一院”被那个神经错乱的虒上小女陈持弓给搅了之后,张放很是懊恼了一阵子,懊恼之余,也在修改计划。他痛定思痛,总结出几条经验来。

经验之一,秦楼楚馆那种龌龊地方再也不能让万岁涉足。那种地方太过招摇,一旦被人识破万岁行藏,不仅于天子声誉不利,也容易引起安全保卫上的问题。张放的荣华富贵,全指着这位万岁爷呢,他可不愿意万岁爷他老人家有个三长两短的,至少在和他一起出门的时候不能有什么好歹。

经验之二,不能再搞那种单纯的玩乐活动,必须于细微处见精神,绞尽脑汁,也要把这种活动和国家大事扯上关系。一来是名正言顺,别人就是知道了也说不出什么来,二来也显得咱富平侯档次高不是!

经验总结出来之后,接下来就是物色地点和对象。要说张放的本事还就是厉害,物色来物色去,终于让他选中了一处绝佳的地点和一位极妙的对象。

地点是阳阿主家。

对象是阳阿主的舞女赵飞燕。

地点选得不错,就在长安城里,不太偏僻,偏僻了容易出危险,也不太繁华,繁华了太招摇。离未央宫不太远,太远了不方便,也不太近,太近了不利于保密。而且阳阿主是成帝的同父异母姐姐,姐弟聚一聚,正好说咱皇上敦于天伦,是有道的明君呢!

对象选得更棒。赵飞燕本名叫做“宜主”,只因她体态轻盈,舞姿翩翩才被人称为“飞燕”。由此可以想见这位美人有多么苗条!不过她的身材,可不是靠什么减肥灵、苗条霜之类的东西弄来的,人家是天生丽质!据史书记载,这位美人生下来就瘦,瘦得像只小病猫,连她父母都害怕,怕养不活她!扔在墙角里,三天,这只小病猫居然生命力挺强,愣挺过来了!这才捡回来,洗身子、喂奶,一直养了下去。照笔者分析,赵飞燕的身材,应该是一种先天不足带来的病态,这可是学不来的!演义里说,赵飞燕不应当姓赵,而应当姓冯。她老爷叫冯万金,“貌绝美,善为几靡之乐,闻者心动。”换句话说,冯万金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奶油小生小白脸。这位小白脸,被江都中尉赵曼瞧上了,留在府里,朝夕相处,两位搞起了同性恋。赵曼这人,大概心理、生理都有毛病,迷恋男风,不近女色,有了冯万金,如鱼得水,不免冷落了深闺里的夫人。赵夫人也不是等闲之辈,据说是刘建的孙女姑苏主。刘建这人倒是正史有传,就是那位穷极淫欲的江都王,曾经捷足先登,把邯郸人梁蚡为拍他老爸马屁送来的美女给截留下来自己消费了,还跟自己的妹妹搞乱伦,闹得乌烟瘴气。姑苏主赵夫人既然是刘建的后代,从小耳儒目染,也学了不少歪门邪道。对丈夫赵曼的荒唐行径,当然要采取报复行动,你不是宠幸那个小白脸吗?我也别闲着,干脆,咱们一个锅里搅和得了!这可苦了冯万金,又得伺候老爷,又得照应夫人,前头后头两下里忙,真够小子一呛!十个月之后,赵夫人一举两得,生出一对双胞胎姐妹,虽然明知赵曼对这事儿没出过什么力,但还是让她们姓了赵,这就是赵飞燕、赵合德姐儿俩。赵是姓了,可赵曼不肯收养这两个来历可疑的女儿,他心里明白,自己少说有一年没进过夫人的闺房,这一对丫头跟自己绝对没有关系!这样,两位可怜的私生女只好哪儿来的哪儿去,又回到冯万金身边。冯万金一死,姐儿俩无处安身,辗转来到长安,正好赵曼有一个远房亲戚赵临在长安作侍郎,见这俩丫头姿色动人,又能歌善舞,还会点子针线活,就收留了下来,对外就说是赵临的亲生女儿。

这是演义的说法。正史里没这么说,只说赵氏姐妹“本长安宫人”,“及壮,属阳阿主家。”据给汉书作注的唐正议大夫颜师古解释,这里的长安“宫人”,不是指后宫的宫女,而是指“省中侍使官婢”,也就是说,赵氏姐妹原来都是官奴婢。“属阳阿主家”,是说以官奴婢赐给了阳阿主,成了她的家奴婢。笔者以为,颜师古的解释有一定道理,江都王刘建后来因谋反被治罪,自杀身死,他的家人被没籍为官奴是理所当然的。就算赵飞燕姐妹与江都王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大汉刑律多如牛毛,要想没籍为奴,还不容易!

至于读者您愿意采用哪种说法,悉听尊便,在正我是把演义的和正史的说法都写在这儿了。不管哪种说法,赵氏姐妹出身卑微这一点,倒是一致的,而且也都不否认赵氏姐妹的绝色无双。

却说成帝跟着富平侯张放来到阳阿主家,这次倒没用张二狗的贱名,用不着,阳阿主认识成帝。

阳阿主对圣驾光临寒舍当然欢呼雀跃欣喜异常,而成帝在宫里憋了这么多日于,好容易出来透透风,自然也是异常欣喜雀跃欢呼。君臣姐弟们推杯换盏,喝了个不亦乐乎。

张放一看万岁喝到火候了,冲阳阿主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说,姐们儿,别慎着啦,该上点儿精彩的了!

精彩一幕旋即拉开。

只见五位少女鱼贯而出,每人的玉手中,都捧了一只高脚翠盘。那翠盘高可一尺,径才五寸,晶莹剔透,煞是可爱。

成帝看看张放:

“爱卿,咱中华烹饪,讲究的就是色、香、味、形、器,阳阿主看来深谙此道。你看,连这些食器都如此精制,盘中佳肴想必美味无比……”

张放神秘一笑:

“万岁圣明,等下佳肴上来,保管您一尝之后,刻骨铭心,再难割舍。”

成帝食欲大动,垂涎三尺,单等着品尝这精美翠盘中的神仙佳肴。

可谁知,那五位少女娉娉婷婷,并不往众人席前来,却走到厅中红氍毹上,放下翠盘,摆成了一朵梅花图案。

“有菜不往食案上端,却放在地毯上,阳阿主家好怪的规矩!张爱卿,莫非阳阿主知道朕的化名,真要朕做一回张二‘狗’,去伏而食之么?”

张放还没来得及回答,成帝却摆手不让他开口了,因为,成帝的眼珠子已经被出现在厅中的那位美人儿给吸住了。

那神力无敌挽得天子回头的美人儿,却正是腰如杨柳、臂如莲藕、项如蝤蛴、指如柔荑、弱不禁风、身材飘逸的赵飞燕!

赵飞燕轻移莲步,款促湘裙,如帝子临风,往红氍毹上一站,先就让成帝国不转睛、心无旁骛地愣了有半分钟,他心里就琢磨:

“以朕之阅历,也不算孤陋寡闻之辈了,怎么就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儿家?”

这时音乐奏起,妙曲款款,催动美人,赵飞燕身形轻旋,绕着那梅花桩般摆在厅中的五只高脚翠盘,跑了一个小圆场。

“好帅!好飒!好……”

第三个好什么还没容成帝想出来,赵飞燕已轻轻站定在正中那只翠盘边上,缓缓伸出一只纤足,踏在那颈细如丝、薄如蝉翼的翠盘上。

成帝惊呼一声:

“当心,那东西脆,别扎着美人的脚丫子!”

赵飞燕嫣然一笑,冲成帝飞了一波媚眼,算是答谢圣上的关心。脚下并没停顿,另一只纤足也离地而起,整个身子可就全都上了那高脚翠盘了。

这是在表演踩鸡蛋的轻功吗?不,这就是赵飞燕的拿手绝活——盘上舞。

只见赵飞燕足踏翠盘,腰肢招展,长袖摆动,浑如芙蓉出水,亚赛海棠临波。真把成帝给看傻了!

音乐的节奏渐渐加快,赵飞燕也就随着节奏,一会儿东,一会儿西,在翠盘摆成的梅花桩上腾来腾去。有好几次,成帝以为她要从翠盘上掉下来,其实不过是赵飞燕在卖弄本领,尽情展示她轻盈的身材和娴熟的舞技而已。

成帝眼花缭乱,有点儿找不着北的感觉,看着赵飞燕那轻得似乎吹口气都会飞出三十里的胴体,成帝不禁想入非非:

“如此轻盈的娇躯,若是揽在怀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儿?是绵如柳絮?还是轻若鸿毛?真想试试……”

赵飞燕终于用一个曼妙绝伦的亮相结束了盘上舞。由于太卖力气,额间已渗出点点香汗,酥胸也诱人地起伏波动,好像是在轻轻喘息,谁知道是不是故意起伏给成帝看的呢!

“妙哉!妙不可言!”成帝柑掌称奇,“飞燕之名,果然不是自吹自擂!朕还是头一次欣赏这样精妙的舞蹈呢!”

赵飞燕玉手捧过一盏琼浆玉液,献给成帝:

“陛下谬赞了!飞燕不过是以雕虫小技,来纤解陛下日理万机的辛劳,博陛下片刻轻松而已!飞燕愿以此酒,祝陛下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哈哈哈哈!好一张巧嘴!好一朵善解人意的解语花!朕就干了此杯,也祝美人儿身体健康,永远健康!”

说是干了,其实只喝了一半儿,剩下那一半儿,成帝又回赠给赵飞燕。

这里面有个名堂,叫做“合欢盏”,男女之间,感情不到那个份儿上,是饮不得合欢盏的。

赵飞燕心领神会,巴不得有这半盏经过御饮的酒赐到,也不接杯,就在成帝手中抿了一口,檀唇和着酒香,吐出娇滴滴柔兮兮的四个字来:

“辣死我了!”

“哈哈哈哈!美人儿饮不得这酒,就由朕代卿尽此余杯吧!”

成帝特地把玉杯转了转,看准了那块儿印着赵飞燕唇迹的红粉圣地,凑到嘴边仰首而尽:

“喷喷!香,实在是香!”

也不知是说杯中余酒香,还是说赵飞燕唇上的玉沫香,也许是兼而有之。

阳阿主也来凑趣:

“陛下,臣妾也献上一盏……”

成帝摆手:

“朕已醉饱,朕已醉饱!”

阳阿主向张放求援:

“富平侯,美言几句,求陛下也赏妾身一个面子……”

张放一语双关提醒成帝:

“陛下并未醉饱,您不想尝尝翠盘上那道佳肴啦?”

成帝恍然大悟,这毕竟是在阳阿主的家,给主人点儿面子,对于找出那具娇驱是绵是轻的答案,相当重要哩!

左一杯,右一盏,酒也醉人,人也自醉,成帝舌头也大了,眼睛也直了,这回是真喝高了,龙头伏在案上,再也不肯抬起来了。

阳阿主还是头一次看见皇上喝醉了是什么德性,有点不知所措:

“陛下酒重了,陛下酒重了,富平侯,这可怎么办?”

富平侯暗暗好笑:

“我说姐姐,这不正是机会嘛,有什么怎么办的?”

“机会?什么机会?”

“您怎么这么不明戏呀!陛下这是酒重吗?这是跟您要醒酒汤哪!”

“对对对!我这就命厨下调制……”

“还用得着现调制啊?”富平侯一指赵飞燕,“这不就是特效的醒酒汤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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