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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平原君正在胡杨林下与信陵君艰难地周旋着。魏王特使入邯郸,赵国君臣大喜过望,以为信陵君必定是应声回魏重组合纵。
谁知几日过去,事情竟眼睁睁僵住了!赵孝成王急得火烧火燎,本欲亲自去说信陵君,却又愧于当年对信陵君食言,自觉功效不大,便召平原君密议。自信陵君客居邯郸,平原君也自觉与信陵君之间有了一种微妙的隔膜,政见之争,门客之争,后来直是信望之争,原本笃厚的交谊与亲情竟在不知不觉间淡漠了。虽说也时不时有酒宴酬酢,可连门客们都是心知肚明,两公子再也不是从前的两公子了。然秦军压境,赵国腹地已经大受威胁,此时只有根基尚存的昔日强国魏国与赵国合力,才有望重立合纵扭转危局,形势使然,一己恩怨也只有丢开了。
时当盛夏正午,信陵君散发布衣正在茅亭下自弈打棋,左手拈一枚黑子啪的打下,右手又拈一枚白子啪的打下,摇摇头又点点头,似凝神沉思又似漫不经心。平原君在亭廊亭外的草地落叶上沙沙走动,时不时说得几句,亭中信陵君也时不时应得几句,有一搭没一搭总是不入辙。良久,平原君终于入亭坐定在信陵君对面的大石案前,突然拍案高声:“无忌兄,山东存亡危在旦夕!兄当真作壁上观乎!”
“不作壁上观又能如何?”信陵君依然漫不经心地打着棋子。
“回魏为将,合纵抗秦!”
“回魏?老夫做阶下囚,你舒心么?”
“岂有此理!魏王诏书搬你,何来阶下囚之说?”
“你信得君王之言,老夫却信不得也!”
平原君顿时被噎得没了话。天下皆知,赵国食言于信陵君,始作俑者是自己,终无交代者也是自己。此事非但使赵国在山东六国信誉扫地,连秦国也是嗤之以鼻。至于平原君个人的豪侠声望,更是一落千丈,否则,自己能在如此急迫之时窝在邯郸不去奔波合纵么?每每心念及此,平原君便是愧疚不已。若是当初赵国遵守诺言,在信陵君不能回魏之时入约封给五城之地,只怕信陵君组成的封地护军也是一支抗秦锐师了,如何能让秦军长驱直入连夺三十七城?然则,一切都迟了。一步差池,赵国在丧师失地的危机关头再也没有了山东大旗的呼吁力量,景况竟是比长平大战后的兵临城下还要难堪尴尬。那时信陵君一呼而列国救赵,根由便是山东战国以赵国为抗秦中坚,深信赵国是一个诚信武勇的大国,今日我救赵,明日赵便能救我!曾几何时,一切都面目全非了……信陵君公然如是讥讽,无异对平原君心头一剑!一阵愣怔,平原君猛然举爵大饮,沟豁纵横的脸上泪水漫涌而下。
“胜兄……”信陵君蓦然回头不禁惊愕万分,连忙起身过来一个长躬,“无忌无心之言,绝非重提旧事,兄何其介怀也!”
“失信者言轻,何怨于兄?”平原君起身一拱便扬长去了。
信陵君望着平原君已显老态的背影,一时竟莫名烦躁起来。正在此时,门客总管领来了毛公薛公,信陵君不禁惊喜过望:“泥牛入海竟有归,无忌有幸也!家老,上酒!”
“今日非聚酒之时。”薛公肃然拱手,“但为君来进一言也!”
“何来客套,但说无妨。”
“我老兄弟从大野泽仆仆赶回,沿途所见不忍卒睹。凡城皆人心惶惶,凡村皆逃战岭南。中原之地已是生民涂炭,各国朝野皆如惊弓之鸟,与此前任何一次秦军东出均不可同日而语也!老夫直言,中原大险临头矣!当此时也,公子身负天下重望,独能闲散饮酒悠然打棋乎?”
“以公之见,我当自投罗网?”信陵君揶揄地笑了。
“魏无忌大谬也!”毛公一点竹杖竟是直呼其名。
“何以见得?”信陵君却是微微一笑。
“国家者,国人之国也,非王者一人之国也!救亡图存,君何计较于一己恩怨?天下重魏,魏有君也!天下重君,君有魏也!魏无君则败亡,君弃魏则失天下之心也!魏王固非明君,然信陵君拒其救国之请,又岂是大才正道?君雄才大略傲视天下,宁与庸常之君恩怨必较而使魏国灭顶哉!”
“君与魏国,一体相依也!”薛公肃然一躬。
林下一片沉寂。信陵君的心被两位布衣老士子的话深深震撼了。大才失国,终为朽木。客居异国原本只说能襄助赵国军政,一展胸中所学,到头来却是处处受制逼得自己酒色沉沦,结局好么?长此以往,纵保一条活命,何异于行尸走肉也!心念电闪间信陵君拍案而起:“立备快马,兼程回魏!”
三日后,大梁郊野人山人海。魏安厘王带领文武大臣出大梁北门三十里,隆重迎接别国几近二十年的信陵君。大梁国人几乎是倾城而出,要见识见识这位肩负着魏人图存重望的邦国干城的气象。暮色时分,一团黄云般的烟尘从北方席卷而来。遍野百姓便是一阵乱纷纷呐喊:“马队来也!”“信陵君万岁!”马队渐渐清晰,信陵君的大红披风象一团火焰在飞动。伫立亭外高台的安厘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正要举步下台,却软得烂泥也似……待一切整顺之后,安厘王当即在事先筑好的拜将台举行了堪称盛大的拜将大典,当着举国臣民向信陵君郑重拜下,授上将军印,授调遣举国兵马的虎符。当信陵君接过印鉴兵符时,长久郁闷的魏国人终于爆发了,漫山遍野吼声雷鸣,整个大梁都被这壮阔的声浪淹没了。魏国君臣奋激万分,围着信陵君异口同声地高呼了无数遍振兴大魏……
平原君马队昼夜兼程地北上了。
碰壁于信陵君,平原君绝望了,也伤心了。那一刻,他痛楚地咀嚼了自己种下的苦果,也真切地咂摸了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的滋味,眼中是泪,心头是血,却没有半点儿奈何。信陵君在赵国君臣面前的冷漠高傲固然事出有因,身为当年当事人,时常负疚的平原君确实没有责怪信陵君之心。然则,还是在那一刻,平原君对信陵君的景仰荡然无存了,信陵君赖以巍巍然矗立在平原君心田的根基也骤然松动了。这个根基,便是信陵君独有的节操与胆略,便是那种忍辱负重不计个人得失而全力维护大局的德行魅力。惟其如此,信陵君五十余年领袖战国四大公子,风尘豪侠文武名士争相归附,成为苏秦之后山东六国公认的合纵支柱,虽客居赵国十余年而声威不减。在平原君心目中,赵国固然有负信陵君,然在整个山东六国生死存亡的危机关头,信陵君一定不会计较这些一己恩怨,一定会慨然出山!为了给信陵君一个结结实实的台阶,平原君派出几个得力门客前赴大梁,说动魏国两位王族老臣向魏王提出迎回信陵君合纵抗秦的谋划,使信陵君可以堂而皇之地回魏擎起合纵大旗,届时赵国立即全力响应,何愁合纵不成?发动这个台阶时,平原君心下已生凄凉——同为当年与苏秦一起周旋合纵的战国四大公子,今日危亡之时竟不能公然奔走合纵抗秦,情何以堪也!然魏王诏书一发,平原君这丝凄凉便也顷刻消散了。他以为信陵君必能立马回魏,赵国只须谋划如何有力应和。及至信陵君几日不见特使,平原君才觉得事情有些棘手,反复思忖一番,最后还是亲自登门了。虽说多年来与信陵君龌龊不断,平原君还是相信,只要自己真诚说之,信陵君绝不会固执于往昔。平原君万万没有料到,信陵君竟直对着他心头一刀……
平原君愤怒了。
当晚,平原君匆匆进宫对赵孝成王说了大体经过。孝成王顿时皱起了眉头,连连长叹却是说不出一句囫囵话。见赵王如此窝囊,平原君雄心陡起慨然拍案:“我王毋忧!数十年来赵国独抗秦军,血流成河伏尸如山,山东五国受恩多矣!今彼忘我大德,思我小怨,以为连手合纵仅是赵国抗秦之需,岂非大谬也!若论实力,只怕惟有赵国尚可自救,他国终归还得靠赵军血战也!而今,无须看他人脸色,老臣请命北上,调十万边军飞骑南下,先打秦军一个措手不及!其时合纵局面自开,强如畏缩乞求也!”
“好!王叔气壮,赵有救也!”孝成王当即拍案。
平原君马队临行时,门客报来说信陵君已经回大梁去了。平原君却只淡淡一笑,马鞭一挥便轰隆隆去了。
两日之后,马队抵达雁门郡。一线河谷穿行于苍莽山塬,山势分外险峻。走马行得一个多时辰,只见远处两座青山遥相对峙,各有孤峰插天而上,雁阵从两峰间向北飞去,雁叫长空山鸣谷应,在辽远的蓝天白云之下,恍若上天为南来北往的大雁在千山万豁中劈开了一道寒署之门。
“雁门塞!兵家险地也!”一个门客兴奋地喊了起来。
“北出雁门关,人道李牧川!”另个门客也高声念诵了一句。
平原君望着险峻天成的雁门要塞,油然而生的豪迈中却夹杂着沉甸甸的思绪。还是在与秦军上党对峙而长平大战尚未成局之时,平原君要北上阴山草原调边兵南下,赵括向他举荐了年轻的李牧。那时侯,李牧还只是一个飞骑百夫长。平原君寻思赵括为少年才异之士,连赵国一班老将军都不放在眼里,却推崇一个少年骑士,其中必有原因;一到雁门关大营,平原君便亲自到骑兵大营访到了这位少年骑士。
平原君记得很清楚,他看了李牧的精湛骑射之后哈哈大笑,慨然拍着李牧肩头激励道:“小兄弟好身手!老夫举你骑将之职,独军杀敌!”赵军骑将是率领三千飞骑的将军,对于匈奴作战,这是基本的兵力单元,赵军任何一个骑士都以做骑将为莫大荣耀。然李牧似乎并不是特别兴奋,只一拱手:“骑将终是可做,谢过平原君举荐。然则李牧以为:赵军对匈奴,不可如此无休止缠战!”平原君大是惊愕,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对匈奴的战法是武灵王胡服骑射之后确定的,简而言之,叫做“骑对骑,射对射,牙还牙,血还血!”赵军将士从此大觉扬眉吐气,这个小李牧竟说这是缠战!便在平原君沉着脸不说话时,李牧却又开口了:“我军欲胜匈奴,必先固本而后一举痛击!不固本,虽百胜无以根除匈奴,终至陷于世代纠缠!”
平原君惊叹不已,竟与这位少年骑士在山月下整整说到天色曙光。重新部署大军时,平原君力举李牧做了骑将,便率领大军南下了。此后便是长平大战,赵国边军几乎全数南下本土与秦军血战。还是平原君担保,赵王任命李牧做了云中将军,率领仅有的万骑边军与匈奴周旋。
从此,这李牧便开始了他那独特的固本之战,只护卫着赵国云中郡的草原不动。开始时,赵国本土大战连绵,朝野都认为李牧的坚守是明智的。更兼李牧还有一绝:虽只有一万人马,可匈奴大军趁赵军主力南下连忙铺天盖地压来时,却连李牧军的踪迹也找不见!匈奴单于索性挥军南攻雁门关,又被李牧军闪电般从草原深处杀出,雁门关六千守军也强驽疾射鼓噪杀出,匈奴全军溃乱,骑士死伤六万余,无奈悻悻退兵。如是三次,匈奴便打消了越过李牧边军而径直南下攻赵的打算,只轮番骚扰赵军营地与牧民草原,引诱李牧追击。李牧却是奇异,只要匈奴骑兵杀来,便早早没了踪影,匈奴骑兵但退,军营里又是人喊马嘶炊烟袅袅,只是绝不追击匈奴的小股轻骑。
天长日久,李牧边军面目全非。
赵王特使的说法是,非商非牧非军非民,四不象!活匈奴!
原本保护牧民交易的四千飞骑,变成了奇特的“军代商”。这支马队收了赵国牧民的牲畜皮革盐巴粮食,便摇身变做驮马商旅,深入草原与匈奴小部族做生意,交易完毕立即回程;若遇匈奴轻骑骚扰,便有接应飞骑杀出,驮货马队趁机脱身;回到营地,交易货物立即发还牧民,边军只二十取其一的收税,或钱或物不论。若有匈奴部族欲与赵民交易,边军也同样替代。其时匈奴游骑遍布草原,赵国边民饱受劫掠,根本无法正常市易。军代商一开,边民大悦,竞相将多余物事交李牧军代为交易。后来各族聚议,说李牧边军苦甚,坚执将边军的收税提到了十取其一。如此数年,李牧军的财货战马皮革兵器宗宗丰厚,装备之精良远超匈奴的贵族骑士:每骑士拥有三匹雄骏战马、六口精铁战刀、三套精制的上等皮革甲胄、三副硬弓配五百支长箭!除此而外,全军还打造了一万张大型连发驽机、五万顶牛皮帐篷,囤积了大量的牛羊干肉与粮草。但扎营军炊,每个百人队日杀两牛,人人放开肚皮猛咥。饱餐之后便在空旷的草原驰骋骑射,直到三匹战马都累得一身大汗。边民艳羡李牧边军,精壮纷纷涌来从军。李牧以当年吴起遴选“魏武卒”之法考校,从军者非但要精通骑射,更要体魄雄健,下马可做步战勇士。扩军人数虽则不多,却尽皆精锐无匹。
另有三千飞骑专门看守遍布五百里山头的烽火台,搜集囤积狼粪。
三千通晓匈奴语的骑士组成了间谍营。每个间谍带两只上好的信鹞,装扮成匈奴牧民,撒向广阔的大漠草原。一支万余人的边军,竟有三千间谍,可谓空前绝后。
其余主力飞骑由李牧亲自统领,骑士全部皮装轻甲弯刀硬弓,远观与匈奴骑兵没有丝毫区别。这主力马队的任务只有一个:日夜漂泊草原,与匈奴只做无休止的归去来兮的周旋,却绝对不许交战。李牧的军令是:“匈奴但来,急入收保,有敢擅自捕获匈奴者,斩!”
如此三五年周旋,匈奴对李牧无可奈何。而李牧的边军则在国府没有拨付分文的情势下,已经壮大到了五万精锐飞骑,更兼粮草财货丰厚军辎装备精良,其战力非但已经远远超过了疲惫已极的本土赵军,而且远远超过了一味野战的匈奴骑兵。
便在此时,非议李牧的声浪弥漫了邯郸。一班与秦军血战后仅存的将士更是不满,纷纷指斥:“多年一仗未打,边军肥得流油,李牧究竟意欲何为!”赵王便派出特使视察李牧边军,回来将“四不象”与“活匈奴”之象一通禀报,赵国朝堂便炸开了锅!此时,秦军攻逼赵国的浪潮已经回缩,赵国君臣在合纵胜秦之后又是踌躇满志,忽然醒悟一般,纷纷指斥李牧畏缩不战徒使大赵受辱于胡虏!孝成王大以为是,立即再派特使赶赴阴山军营,敦促李牧立即大战匈奴。年轻的李牧却只是冷冰冰一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竟是依然如故地与匈奴归去来兮的虚与周旋。
孝成王发怒了,立即召回李牧,改派乐乘为将出战匈奴!
平原君记得,那次自己没有劝阻赵王,李牧做得过分了。
然则,急于对匈奴作战的结局却迅速证实:李牧没有错。
乐乘是名将乐毅的儿子,赴任之后立即集中李牧散开的兵力对匈奴展开了反击战。一年半世间全军出击十六次,非但没有一次捕捉到匈奴主力决战,反而每次伤亡骑士战马数千,许多精锐骑士竟莫名其妙地失踪了!仅仅如此还则罢了,偏是赵国边民没了“军代商”,不堪边军驰突与匈奴的无常骚扰劫掠,纷纷逃亡秦国的九原与燕国的辽东,广袤的阴山云中草原迅速地凋敝,李牧的边军积累也几乎全数耗光。乐乘无奈,紧急上书邯郸,请求立即拨付大批军辎粮草,否则无法续战。
赵国朝堂一片惊愕!赵国君臣这才恍然想起,国府已经近十年没有向边军拨付分文了,这李牧却是如何撑持得不倒还能节节壮大?实在是奇也哉!
平原君力谏赵王重新起用李牧。孝成王终于接受了。可年轻的李牧却是牛性发作,声称自己得了大病,已经不堪战场之苦。赵王又气又笑,第三次下诏“强起”。强起者,不从也得从,违命死罪也!这次李牧没有说病,却对赵王提出了一个条件:“我王若必用臣,许臣战法如前,否则不敢奉命!”
二话不说,赵王立即答应了。
李牧重为云中将军,到任又是一任匈奴骚扰劫掠,只是游骑周旋。边民闻李牧复职,也纷纷回归故土,“军代商”又蓬蓬勃勃地恢复起来。一年多后,李牧的五万精骑全部恢复,万余张大型弓弩需得配备的十万射手兼步军也全部就绪,秘密演练娴熟。这年入秋,李牧下令:八千飞骑扮做牧民,邀集回到阴山草原的牧民们全部赶出囤积的牛羊马匹,一齐做远草放牧。一时之间,畜牧大纵,人民便野,整个阴山南北的草原都热闹了起来!所谓远草放牧,是牧民在秋草之时先赶牲畜到百里数百里之外的远处放牧,到天寒之时,再退回到大本营消受基地牧草。这是牧民千百年的放牧规矩,谁也不以为反常。
却说这一年多里,匈奴虽捕捉不到赵军,却也终于认定:这个李牧终究是个只知开溜的大草包!及至今秋边民远牧,匈奴游骑立即风一般卷来劫掠。赵军护卫牧民的几个千骑队一战即溃,竟被匈奴掠走了数以万计的牲畜。消息传到北海,匈奴单于再不疑虑,发动诸部三十万骑兵呼啸南下,要一举端了赵国云中郡根基。
烽火台狼烟大起!
李牧集中步骑十五万大军连夜开过阴山,在阴山北麓早已选定的河谷地带摆开了大战场。这是一片貌似无奇实则特异的山川之地,东西两道山梁如同阴山北麓张开的两道臂膊,搂住了一片澄澈大湖,撒开了几条淙淙小河。在草木茫茫山峦起伏的绿色大草原,谁也不会以如此一方山水为特异。然而,李牧蓄谋多年,对阴山南北的地形地貌了如指掌,不知多少次踏勘比较,才认定了这方战阵之地,自然深知其中奥妙。
清晨时分,匈奴大军沉雷般从北方大草原压来。进入两道山梁之间,遥见湖水如镜河流如带,已经兼程奔驰了大半夜的匈奴骑士们一阵遍野欢呼鼓噪,纷纷下马奔向水边。大军中央的单于见状,略一思忖便传下军令:“歇息战饭,半个时辰后一举攻过阴山!”片刻之间,匈奴大军便满荡荡撒在了湖边河边的草地上。
骤然之间,一片牛角号凄厉地覆盖了河谷草原!
匈奴大军尚在愣怔,万千强弩长箭便伴着喊杀声暴风雨般三面扑来!不待单于发令,匈奴骑兵便飞身上马,洪水般向唯一没有箭雨的北口蜂拥冲杀。刚出两道山梁,又闻草原杀声大起,赵军两支精锐飞骑各从东西红云般压将过来!这五万飞骑乃李牧多年严酷训练的精锐之师,人各三马,战刀弓箭精良无比,较之匈奴贵族骑士的人各两马还胜过一筹。更有一处,李牧在战前已经重赏每个骑士百金安家,人怀必死之心,号称“百金死士”。五万飞骑十五万匹雄骏战马在大草原隆隆展开,气势摄人心魄,第一个浪头便将匈奴骑兵压回了河谷!
反复冲杀之时,赵军战法陡变——三面强弩大阵箭雨骤见稀少,八万步军列成三个方阵,挺着两丈三尺的铁杆长矛,从东西南三面森森压来,隆隆脚步势如沉雷,对蜂拥驰突的匈奴骑兵竟视若无物。匈奴骑兵向以驰突冲杀见长,大约以为天下只有这一种战法最具威力,否则,何以赵武灵王要胡服骑射?今日乍见中原步军军阵的森煞气势,一时竟是懵了!
一头目大吼一声,率千余骑展开扑来。尚未入阵,便被森林般的长矛连人带马挑起,甩得血肉横飞,一个千人马队片刻间荡然无存!匈奴老单于大骇,弯刀一挥嘶声大吼:“冲杀北口!回我北海!”
那一战,匈奴大军留下了二十余万具尸体,而李牧军死伤不过万余。
一战成名,李牧却辞谢王命,没有回邯郸受赏受贺,而是率领五万飞骑一鼓作气向东北追击。连灭襢褴、东胡两大胡邦,又迫使林胡邦举族降赵。匈奴大为震恐,老单于率余部远遁茫茫西域没了踪迹。此后至今十余年,整个北方胡人无一族敢犯赵国北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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