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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为盐商,吕不韦对要隘劫道者或送一笔金钱,或卸下半车一车盐袋,或丢下几口袋商旅路上必备的干饼酱肉加几桶好酒,总是求买得个路途通畅人马无伤。然时间一长,盗们得寸进尺胃口膨胀,大盗群更是动辄便要五七车财货,吕不韦便不堪重负了。恰在此时,田单在即墨抗燕,吕不韦受托做起了秘密供给齐军物资的总筹办,无论是分散采买或是集中运送,件件都是大宗生意十分火急绝不能中途出事。开初几次,都是鲁仲连亲自带领着临时招募的一支马队护送货车。半年之后,吕不韦深感诸多不便。一是牵累鲁仲连不能专一襄助田单;二是匆忙招募的骑士难免良莠不齐,几次被盗群首领收买,若非鲁仲连与几名骨干骑士奋力血战,车队便是全数被劫。
反复思虑,吕不韦请鲁仲连举荐一个义士,重新物色遴选可靠武士,组成一支可共患难甘苦的护商马队。鲁仲连也正在焦虑即墨战事危机而不能脱身,听罢连连点头,说齐国有一个义士堪称当世任侠,只怕你我目下财力起他不出也。吕不韦便问此人何在?鲁仲连说,此人被齐南百姓呼为“鱼鹰游侠”,现在莒城以东百余里的一座刑徒营服苦役;燕军灭齐后,燕将秦开奉乐毅之名,立即占领了齐国南部这座关押三万余人的牢狱大营,要将这些刑徒押送回燕国填充劳役;为宣示燕军的王师仁义,乐毅通告齐人:旧齐国苛政,刑徒多有冤狱,齐人可以金钱财货赎救罪犯还乡,无人赎救之刑徒听凭燕军处置!
吕不韦笑道:“此公人望甚高,岂不早被人赎救了去?”鲁仲连便是忿忿苦笑:“你却懵懂!齐人鸟兽四散,财货被燕军大掠十之八九,谁个有重金赎救刑徒?空头仁义,乐毅骗得谁来!”“原来如此也。”吕不韦恍然大悟,“此番你押送海船北上,我便去莒城燕军大营!”
三日之后,两人水陆两路分头北上。吕不韦到得莒城,在城外难民聚居的山谷寻觅到了一个昔日富豪的田姓齐人出面,自己扮做家老跟随,便找到了燕军大营求见主将秦开。秦开听罢诉说便是冷冷一笑:“此人顽劣入骨,竟在刑徒营鼓噪越狱,明日便要明正典刑,不在赎救之列。”吕不韦抢前一步拱手笑道:“我家主东原与此人无甚关涉,赎救与否皆无所谓。只是我家主东深受旧齐苛政之苦,要给齐人做个表率,以示燕军仁政无虚。此人在狱虽则刁顽不堪,昔年却做得许多好事颇有人望,若赎救得出,齐人对燕军自是刮目相看。将杀之际能许赎救,则更见燕军宽厚爱人,我齐国子民便是拥戴无疑!老朽此言,尚望将军三思。”秦开沉吟一阵笑道:“一个家老竟有如此说辞,难得也!如此稍待,我须禀明上将军定夺。”
次日清晨,一队骑士护卫着一员大将飞到燕军大营,上将军乐毅竟亲自前来处置这件事情了。乐毅说此人虽可赎救,然须多出一倍赎金,否则无以惩戒顽劣之民,纵有仁政依然落空。吕不韦连忙扯了扯“主东”衣襟,“主东”便慨然应允了。
这个“鱼鹰游侠”被抬出肮污不堪的洞窟时,已经遍体鳞伤奄奄一息了。粗通医道的吕不韦立即清洗了鱼鹰游侠的伤口,清楚地记得大小伤口共是六十六处!然后用浸透药汁的大幅麻布将人包扎停当,抬上了铺有三层兽皮的密封缁车,亲自驾车昼夜兼程回到了陈城。商社的西门老总事已经接到消息,请来了隐居荆山的楚国万伤神医。大布打开,须发如雪的老神医看得一眼便皱起了眉头:“此人内伤外伤新伤旧伤重重交叠,毒脓便体,命在旦夕,老夫也是无能为力也。”吕不韦大急,一声闷哼便栽倒过去。片刻醒来,老神医沉吟道:“伤不难治,毒脓难消。若得钩吻草三支、鸩羽一支,或可有救。只是此物实在难觅也。”吕不韦霍然起身转身便走。也亏了是在这南北商旅交汇的陈城,两日之内,吕不韦居然以三千金的骇人高价从一个岭南大药商手中买得了两种剧毒之物。老神医将鸩羽入酒,再用人们闻之变色的鸩酒清洗毒脓渗溢的伤口,割去腐肉,又用钩吻草熬成的药汁浸布包扎新肉伤口。如此这般一月有余,鱼鹰游侠竟神奇地起死回生了。
三月之中,游侠只整日在后园林中默默转悠,即或在吕不韦为他举行的庆贺小宴上也是沉着黑脸一言不发。吕不韦也从来不说事体,只隔三岔五的到林中茅屋谈天说地请教剑术。游侠似乎不耐聒噪,对吕不韦的谈笑风生始终只是默然相对。一次终是难忍,举着大陶碗咕咚饮尽大手一抹嘴角便道:“公既赎我,又救我命,有死事但说便是,何须整日絮叨!”吕不韦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却肃然一个长躬到底:“君为任侠,不韦从鲁仲连处闻名,心怀景仰故而救君。不韦救君,无买命复仇之心,惟愿与君死生一体图事而已。君但斟酌,若以为不韦所事当得君为便为,不当为则不为。不韦若有图报之心,天地人神灭之!”说罢径自大步去了。
旬日之后,一个月明风清的夜晚,吕不韦接到西门老总事急报说从岭南运回的皮甲在洞庭湖北岸被山盗劫走大半,郁闷心头漫步后园,蓦然却见林下一人赤身跪伏路口背负带刺荆条背上鲜血淙淙,分明正是鱼鹰游侠!大惊之下,吕不韦抢步上前解开荆条扶他起身,自己却一时喘息着说不出话来。游侠深深一躬,低沉地迸出几句话来:“公为大义商旅,我为风尘武士,与公生死一体共图大事,自今日始!”
没有说一句话,两人便紧紧地抱在了一起,鲜红的血沾满了白麻布袍,滚烫的泪滴满了赤裸的身子……那一夜,两人痛饮了三大桶烈性赵酒,快语如风连绵不断,直到红日高挂竟是谁也没醉。
游侠说他的本名叫荆云,是当年秦国商鞅的卫士荆南的玄孙。商君死难,荆南安置了商君的诸般后事便逃离秦国,先入墨家,老墨子死后墨家分崩离析,荆南晚年便隐名居在了齐国海滨。三世以来,荆氏一族已达到三百余口,武风不衰,代有侠士。荆云出生,三岁便开始修习武术根基,十五岁便已经是一流剑士,二十一岁加冠,荆云的剑术节操已经在齐东地带有口皆碑了。时逢齐湣王苛政害民赋税繁多,荆云不堪乡里百姓叫苦,便带领四乡民众交农罢耕。谁知齐湣王闻报非但没有免赋(劳役)减税(实物),反倒派来军兵缉拿首犯剿灭乱民!愤怒之下,荆云带领荆氏一族与罢耕农人三千余人连夜入海逃上了一座无名孤岛,所有举事乡民无一伤亡。荆云因此得鱼鹰游侠之名。三年后,荆云登陆采买渔船渔具,不意在即墨被官府抓获,定为不赦之终身苦役,当即鲸刑刺面押到齐南刑徒营单窟关押,两年后便成了无数绵绵蠕动在原野上的苦役犯之一。燕军大举灭齐,守狱齐军惶惶大乱,荆云极为警觉,立即策动刑徒们在一个深夜大举暴动!便在杀散惶惶官兵,就要结队逃往就近莒城寻找貂勃做抗燕义军时,燕军秦开部十万轻骑风驰电掣般卷来,将三万刑徒封堵在山口之内!守狱燕将查出了荆云是起事首领,便许他以燕国刑徒营总领之官并减所有刑徒罪名,条件是他说服刑徒们安心迁燕做官府终身劳役。荆云怒斥燕将,断然拒绝。燕将大怒,将荆云捆在木桩上用皮鞭抽得半死,又关进了冰冷脏污的石窟。燕将不信世间竟有如此硬骨头,每日十鞭,非要打服荆云不可。虽日每血流如注,荆云却是一声不出,回到石窟便极为机密地做着联络刑徒们暴动越狱的谋划。若非那个传送消息的齐人老狱吏因说梦话泄风,酷刑之下供出了荆云,刑徒营的风暴在吕不韦到来之前便爆发了……
安国君嬴柱星夜赶回咸阳,迎接他的却是一场极为尴尬的灾难。
家老紧急报信说华阳华月两夫人被廷尉府拘拿,传闻罪名纷纭不清。嬴柱顿时急懵了过去,及至蒙武匆匆赶来,他依然愣怔不知所措。蒙武吩咐乱做一团的家老卫士侍女一体退下,啜着滚烫的酽茶陪着这位王族父辈人物默默地坐着。嬴柱浑然无觉,间或一声长吁却始终没有一句话。良久,蒙武一拱手道:“小侄之见,君伯当回咸阳。”见君伯只是叹息不语,蒙武又道,“君伯虽奉王命,领小侄策应公子离赵。然据连番探报,公子不会在三月解冻之前贸然逃赵。君伯尽可南下,小侄留离石要塞策应足矣。”嬴柱却突然开口:“咄咄怪事!你说甚个因由?”蒙武思忖道:“常理揣测,内眷获罪无非两途,不是受夫君株连便是私干国事。如今君伯安然,夫人获罪便可能与国事关涉。”嬴柱皱着眉头一副不愿意相信的神色:“会否与楚国攻秦有关?”蒙武笑道:“方才也是小侄冒昧揣测,实情却是难说。两夫人本是楚人,也难说没有此等可能。”蒙武谦和持重不做反驳,倒使嬴柱没有了罗列种种可能的兴致。“难亦哉!”默然片刻嬴柱长叹一声,“蒙武呵,我身负王命职司密行,何能擅离河西也!”蒙武一番沉吟,依旧是谦和地笑道:“依小侄之见,陡发如此大事,很可能有王命随后召君伯还都。君伯还是准备起程为好。”嬴柱正在沮丧地摇手摇头,便听帐外马蹄声疾!随之便是太子卫士分外响亮的报号声:“王命特使到——”
王命简单得只有一句话:“太子着即还都,原事交前将军蒙武。”嬴柱来不及赞赏蒙武,便坐着那辆因他病体不能长途驰马而特制的轻便輼凉车兼程南下了。三日驰驱,到得咸阳正是午后。按照受命被召的法度,嬴柱没有先回太子府歇息,而是先径直奔王宫觐见。意料不到的是,老父王并没有召见他,只有老长史桓砾出来传了一句口诏:着嬴柱到廷尉府会事。便让他回府歇息。
头绪不明又受冷遇,嬴柱更不敢大意,当即出宫转车赶到了廷尉府。廷尉府坐落在商君大道的中段,毗邻当年的商君府。府邸不算高大雄阔,门前更非车水马龙,却有着一种简朴静穆的威严。嬴柱吩咐輼凉车停在车马场,自己便徒步进了府邸径直来到书房等候老廷尉。这老廷尉有个咸阳官吏人人皆知的口碑,“冷面惟一堂”。“冷面”是说他从来不苟言笑。“惟一堂”则说他整日只在厅堂处置公务,从来没有人在书房见过他。嬴柱觉得两夫人事实在难堪,不想在厅堂与老廷尉见面,便选择了在书房等候,宁可老廷尉下堂后再会事。一个粗手大脚的女仆煮好了酽茶便匆匆去了。嬴柱一盏茶尚未啜毕,女仆又匆匆回来,说老廷尉请他到厅堂会事。嬴柱摇摇头一声叹息,站起来便去了前院厅堂。
老廷尉正在与一班部属议事,见太子风尘仆仆入厅,礼见之后便散了会议与太子单独会事。既入公堂,嬴柱便只有依着法度办事,入坐案前说得一句:“嬴柱奉诏前来会事,只听老廷尉知会事宜。”便默然静待。老廷尉也没有任何寒暄,重重咳嗽一声道:“本廷尉奉命知会安国君:公子异人得密诏立嫡,而密情无端泄露赵国,非但致公子于危境,且使秦国对赵邦交大陷不利;本廷尉奉诏立案彻查,得人举发:华阳夫人华月夫人指使族弟芈亓,以私家密使入赵,擅自动用黑冰台并联络吕不韦,之后久居邯郸铺排淫糜,被赵国拘拿而供出国情隐秘;本廷尉依法拘拿两夫人下狱,目下正在讯问之中,供词恕不奉告。”老廷尉字正腔圆却平板得如同念诵判词一般,而后又是一声重重咳嗽,“今请与安国君会事,质询一则:安国君可曾对任一夫人提起过公子立嫡事宜?若未提起,安国君以为两夫人如何得知密诏立嫡事?”
默然片刻,嬴柱字斟句酌道:“廷尉依法查案,本君自当据实陈述。然嬴柱兼程归来,不胜车马颠簸,心下已是混沌不堪。请容一夜歇息,神志清明而后回复质询。”
“可也。”老廷尉站起身来,“以明日日落为期,本廷尉等候回复。”说罢一拱手便将嬴柱送出了厅堂,始终没有一句私话。
回到府邸已是掌灯时分,嬴柱顾不上饥肠辘辘,立即唤来主书、家老并几个掌事仆役询问消息。各方一番凑集,事情终于有了大略眉目:事发之前三日,华阳夫人的贴身侍女梅树出府未归;三日后两夫人被同时拘拿,华阳夫人未做任何申辩便跟着官军走了;当晚廷尉府知会太子府:侍女梅树做举发证人被廷尉府转居监护,太子府不得私相过问;主书曾以公事名义寻找华月夫人家老,力图得知真相,家老却已经逃走不知踪迹;此后案情讯问之情形,府中上下无从知晓。
嬴柱听罢不得要领,只沉吟思谋着不说话。主书是个细致周密的中年人,见家老仆役们面面相觑莫衷一是,便是欲言又止。嬴柱心头一闪,吩咐几个掌事仆役各去应事,只留下家老主书两人说话。主书方才一拱手道:“在下冒昧一问,安国君是要救两夫人,还是听凭廷尉府依法论罪?”嬴柱皱起眉头道:“也要救得才是。”主书道:“在下以为此事有三处蹊跷不明:其一,华阳夫人素来不干政事,何以能背着安国君密谋如此重大之事?其二,两夫人有何途径,能得密诏消息?其三,梅树为夫人贴身侍女,素来忠心不二,何能突兀举发?此三事不明,施救便无从着手。”所说三事,事事隐指华阳夫人可能受了华月夫人唆使。家老猛然醒悟,也立即接道:“老朽之见,华阳夫人八九冤屈,主君当设法为之鸣冤才是。”嬴柱思忖良久终是一声叹息:“难也!两人同罪,只救一人,却是如何着力?”主书便道:“此案要害,只在得知密诏之途径。谁有密诏途径,谁便是主谋主犯。以在下揣测,华阳夫人与王宫素无丝缕关联,断无先于安国君而得知密诏之可能。”嬴柱不禁便是一惊:“噫!你如何晓得我知密诏在两夫人之后?”“安国君明鉴。”主书一拱手,“在下主司公务,府中日每来往官身之人均有记载。日前,在下查阅了年来所有记载,以国事法度推之:半年前驷车庶长来府那日,华月夫人恰好先行入府;那日安国君于棠棣园先见华月夫人,后在书房密室会见驷车庶长;若驷车庶长是下达密诏而来,华月夫人也必是先知密诏而来;据此推断,便不能排除华月夫人在饮酒叙谈之时,已经先行将密诏告知了安国君。若此点属实,洗清华阳夫人便不是难事。”
“依你之说,也可推断我得密诏后回头便告知了两夫人!”
“不能。”主书镇静如常地看着拉下脸的嬴柱,“若得如此,安国君便必然要与两夫人共谋此事。一旦共谋,安国君至少绝不会赞同以芈亓为特使。更根本处,安国君在会见驷车庶长之后与两夫人只有一夜之聚,天方黎明便被驷车庶长召去,此日暮色便当即出咸阳北上河西。依照常理,如此重大谋划不能一夜急就。若安国君果真参与了谋划,在得领军接应公子的王命之后,也必会立即取消这一私行谋划。安国君北上而私行谋划照常进行,便知安国君对此事一无所知。一二三连环,无一便无二三,今无二三,也便无一。由此可知安国君并未将密诏告知两夫人。”
“如此说来,我可摆脱廷尉府追究?”
“周旋得当,自可摆脱。”
“呜呼哀哉!”嬴柱拍案长吁一声,“酒饭上来,咥饱再说!”
主仆三人的这顿酒饭吃了大约半个时辰。因忌酒而不善饮酒的嬴柱竟破例饮了两爵,红着脸边咥边说便议定了大体路子。散席之后嬴柱浑身如同散架一般,被两名侍女扶进浴房泡进热腾腾的大盆推拿按捏了又大约半个时辰,方才被抬上卧榻,头一靠枕便鼾声大做。谁料夜半之时却莫名其妙地醒了过来竟是再也不能入睡,幽幽暗夜中两个夫人的影子总是在左右诡秘地晃悠。嬴柱索性裹着大被坐起,也不点灯,只盯着红毡地上一片冰冷的月光发着愣怔,心头只突突跳动着一个个狂乱飞舞的大字——飞来劫难,你能躲过么?
据实而论,嬴柱实在难以预料这件突发罪案的牵连深浅。华月夫人事先知道了密诏且先于驷车庶长透漏给他是事实,他拿到密诏后炫耀地摆在了两夫人面前也是事实。那个胡天胡地的秋夜里,两个狂放的女人将他侍奉得如醉如痴昂奋不能自已,除了忘情的大呼小叫与语无伦次的粗话脏话以及后来总在眼前晃动的两具雪白肉体,他已经完全记不清楚自己应过甚事说过甚话了。回想起来,那天夜里两姐妹高兴得忘乎所以,常常情不自禁地趴在他身上咯咯直笑,吞吐把玩着他总在说一件他自己也很乐意听的事情,他连连点头说好,两姐妹便咯咯长笑争相向他献媚。目下想来,除了那件当日刚刚从不同途径得到消息且与每个人都息息相关的大事,还能有甚事喋喋不休?可是,自己连连点头的究竟是一件甚事?若果真两姐妹说要派私家特使入赵襄助异人回秦,如何自己连一丝一毫的记忆都没留下?若不是此事,还能有甚事要自己点头呢?他朦胧记得,两女人一个骑在他脸上一个趴在他身上一齐呻吟着娇笑着拍打着要他说话,他被丰滑肉体堵住的大嘴巴只能闷声嗷嗷呜呜,两个女人一时竟笑瘫在了他身上。那时侯能是甚事?若果然便是此事,为何非得他点头答应呢?纵是儿子在他毫不知情时突兀归来,身为父亲他能不高兴?那么,便是……对了对了!嬴柱心头猛然一颤一闪——芈亓入赵,要凭太子府令牌才能在丞相府官市署取得通关书令!
如此说来,自己岂能逃脱罪责?
然则,晚来主书一席拆解也是振振有辞。若自己以“当日发病昏迷不醒人事”对应廷尉质询,留给廷尉的很可能便是如主书一般的推理,自己便很可能逃过一劫。可是,若两夫人要减轻自己罪责一口咬定此事得安国君首肯,自己却如何辩解?细想起来,对这两个女人他实在把不准,肉身亲昵放浪得刻骨铭心须臾不能离开,心头却总好象云雾遮掩不晓得深浅。她们时常背着他抱做一团神秘兮兮的唧咕,见他来了便咯咯笑着分开缠上来侍奉得他没有一句发问的机会。依常人之心忖度,两夫人皆无儿子,靠得便是他这个太子,无论如何不当有陷他于不利境地的密谋。然则,翻过去再想,关心则乱,两夫人眼看后继有望,难保不会做出事与愿违的蠢事;目下入狱,更难保不为了自保连带出他这个王储以图减轻罪责。
果然如此,他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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