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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刘秀在蓟,诸将又共思劝进,表尚未上,偏秀又下令启行,从蓟城转至中山,大众 只好整装随行。及已到中山城下,秀尚无意逗留,不过入城休息,权宿一宵,诸将趁此上 表,请秀速上尊号。秀仍不许,诘旦复出城南趋,行至南平棘城,又经诸将面申前议,秀答 说道:“寇贼未平,四面皆敌,奈何遽欲称尊呢?”诸将见秀无允意,正欲退出,将军耿纯 奋进道:“士大夫捐亲戚,弃乡土来归大王,甘冒矢石,无非欲攀龙附凤,借博功名,今大 王违反众意,不肯正位,士大夫望绝计穷,尽有去志,恐大众一散,不能复合,大王亦何苦 自失众心呢?”秀沈吟半晌,方答说道:“待我三思后行。”口吻已渐软了。说着,复前行 至鄗,沿途接得两处军报,一是平陵人方望等,从长安劫取孺子婴,到了临泾,立婴为帝, 自称丞相,当被刘玄闻知,遣部将李松往攻,一场交战,望被击毙,连孺子婴亦死乱军中。 婴自被王莽废黜,黜居定安公第中,及年近弱冠,尚不能识猪狗,莽尝以女孙妻婴,即王宇 女。及莽已受诛,婴才得自由,不料方望等把他劫去,硬加推戴,做了一个月傀儡皇帝,竟 致毙命,这真叫做祸不单行呢!了过孺子婴。还有一个公孙述,击走刘玄部将李宝,已自立 为蜀王,此时复听了功曹李熊谀言,僭称帝号,纪元龙兴。述字子阳,本系茂陵人氏,因自 成都发迹,遂号为成家,即用李熊为大司徒,使弟光为大司马,恢为大司空,招集群盗,奄 有益州。刘秀闻得孺子婴惨死,尚为叹惜,惟公孙述胆敢称帝,未免不平,因思一不做,二 不休,不如依了诸将的计议,乘时正位,免落人后。主见已定,再召冯异至鄗,与决可否。 异奉命进谒,从容献议道:“更始必败,天下无主,欲保宗庙,唯仗大王,大王正应俯从众 请,表率万方!”秀答说道:“我昨夜梦赤龙上天,醒后尚觉心悸,恐帝位是不易居呢!” 异听言甫毕,忙下席拜贺道:“天命所归,精神相感,还有甚么疑义?若醒后心悸,这是大 王素来慎重,乃有此征,不足为凭。”秀尚未及答,忽有军吏入报道:“有一儒生从关中 来,自称为大王故人,愿献祥符。”秀问及姓名,军吏答称姓强名华。秀猛然记着,便向军 吏说道:“我少年游学长安,曾有同舍生强华,今既到来,应该由他进见便了。”军吏闻 言,便返身出帐,引入强华。秀起座相迎,顾视强华,形容非旧,状态犹存,当然有几分认 识,便向他寒暄数语,然后询及来意。强华从袖中取出一函,双手捧呈,秀接过一阅,封面 上标明赤伏符三字,及被阅内文,开首有三语云:
刘秀发兵备不道,四夷云集龙斗野,四七之际火为主。
秀看这三语,已觉费解,乃复质问强华。强华道:“大汉本尚火德,赤为火色,伏有藏 意,故名赤伏符。所云四七之际,四七为二十八,自从高祖至今,计得二百二十八年,正与 四七相合。四七之际火为主,乃是火德复兴,应该属诸大王,愿大王勿疑!”借口释义。秀 开颜为笑道:“这果可深信么?”强华道:“谶文相传,为王瑞应,强华何敢臆造呢?”究 是何人所造,我愿一问。秀乃留华食宿,与谈古今兴废事宜,夜半乃寝。翌晨即由诸将递入 表文,大略说是:
受命之符,人应为大,万里合信,不议同情,周之白鱼,曷足比焉?今上无天子,海内 淆乱,符瑞之应,昭然著闻,宜答天神,以塞群望。
秀批准众议,乃命有司就鄗南设坛,择日受朝。有司至鄗城南郊,看定千秋亭畔,五成 陌间,筑起坛场,高约丈许。并拣选六月己未日,为黄道吉辰,请萧王刘秀即皇帝位。届期 这一日,巧值天高气爽,旭日东升,萧王刘秀,戴帝冕,服龙袍,出乘法驾,由诸将拥至南 郊,燔柴告天,禋六宗,祀群神,祝官宣读祝从,文云:
皇天上帝,后土神祇,眷顾降命,属秀黎元,为人父母,秀不敢当。群下百辟,不谋同 辞,咸曰:王莽篡位,秀发愤兴兵,破王寻王邑于昆阳,诛王郎铜马于河北,平定天下,海 内蒙恩,上当天地之心,下为元元所归。谶记曰:刘秀发兵捕不道,卯金修德为天子。与赤 伏符又不同?秀犹固辞,至于再,至于三,群下佥曰:皇天大命,不可稽留。秀敢不敬承? 钦若皇天,祗承大命。
祝文读毕,祭礼告终,萧王刘秀,缓步登坛,南面就座,受文武百官朝贺,改元建武, 颁诏大赦,改名鄗邑为高邑。是年本为更始三年六月,史家因刘秀登基,汉室中兴,与刘玄 失败不同,所以将正统归于刘秀,表明建武为正朔,且因秀后来庙号,叫做光武,遂沿称为 光武皇帝。小子依史演述,当然人云亦云,此后将刘秀二字搁起,改名光武帝,看官不要驳 我前后矛盾呢!特笔叙明。
且说刘玄称尊三载,毫无建树,部下诸将,多半离心。再加赤眉称兵入关,守将闻风瓦 解,因此关中大震。河东守将王匡张卬,又为汉前将军邓禹所破,奔回长安,私下语诸将 道:“河东已失,赤眉且至,我等不如先掠长安,径归南阳,事若不成,复入湖池为盗,免 得在此同尽呢!”诸将均以为然,遂由张卬入白刘玄,劝玄为东归计。玄默然不应,面有愠 色,卬乃退出。是夕即由刘玄下令,使王匡陈牧成丹赵萌等出屯新丰,李松移军揶城,守边 拒寇。张卬心甚怏怏,复与将军申屠建等密谋,欲劫刘玄出关,仍行前计,建等亦皆赞成。 还有御史大夫隗嚣,就是前时自称上将军,应玄招抚,入关受职,隗嚣见第六回。至是闻光 武即位,也劝玄见机让位,归政河北。玄哪里肯从?嚣因与张卬等通谋,指日劫玄,不料为 玄所闻知,竟诱申屠建入殿,伏甲出发,把建杀死。一面遣人召嚣,嚣早已防着,称疾不 入。玄遂使亲兵围住嚣第,并捕张卬,嚣与门客突围夜出,奔还天水。卬却号召部曲,返击 玄宫。玄亲督卫士,且守且战,哪知卬纵火烧门,烈焰飞腾,急得刘玄走投无路,慌忙开了 后门,挈领妻子车骑百余人,奔往新丰,投依赵萌。萌女为刘玄夫人,见第八回。见玄夫妇 狼狈来奔,当即迎纳。玄与谈及张卬叛乱,并疑王匡等亦有异志,意欲一并除去。萌乃替玄 设计,诡传玄命,并召王匡陈牧成丹三人,入营议事。陈牧成丹,闻召即至,突被萌兵杀 出,砍死了事。只有王匡命未该绝,偏偏迟了一步,当有人通知风声,匡急忙拔营入都,与 张卬合兵拒玄。玄既庸弱无能,还要猜忌他人,安得不亡?玄遣赵萌收抚陈牧成丹两营,往 攻长安。张卬王匡据城相持,连日未下。玄再遣使至揶城,召还李松,自与松督兵援萌,猛 扑长安城门。张卬王匡,出战败绩,分头窜去。玄乃得返入长安,故宫被毁,残缺不全,因 徙居长信宫。
怎奈内讧未平,外寇又至,那赤眉渠帅樊崇等,竟从华阴长驱驰入,迫近长安。先是赤 眉部众,分道西进,见前回。连败刘玄诸将,会集华阴。适有方望弟方阳,欲为兄望报仇, 因迎谒樊崇,乘间献议道:“更始荒乱,政令不行,故使将军得至此地,今将军拥众甚盛, 西向帝都,乃尚无一定名号,反使人呼为盗贼,如何可久?计不如求立宗室,仗义讨罪,那 时名正言顺,自不致有人反抗了!”崇徐答道:“汝言亦自有理,我当照行。”原来崇部下 有一齐巫,尝托词景王附身,为崇所信。景王就是高帝孙刘章,当时曾与平吕氏,复安刘 宗,得由朱虚侯晋封城阳王,殁谥曰景。齐巫借此惑众,或笑巫妄言不道,动辄致病。因此 部众亦惮服齐巫,并及景王。崇得方阳计议,颇思求立景王后裔。齐巫亦乘机怂恿,乃决意 探访景王后人。可巧军中掠得刘氏子二名,一名茂,一名盆子,二人原是一门弟兄,盆子最 幼,为樊崇右校刘侠卿牧牛,呼为牛吏。侠卿查问盆子履历,确是景王嫡派,当下报知樊 崇。崇尚嫌他出身卑微,不足服众,因再四觅景王支裔,共得七十余人,及与盆子兄弟,互 叙世系,惟前西安侯刘孝,及盆子兄弟,总算是直接景王。崇乃率众进至郑县,令在城北筑 起坛场,设立景王神主,祷告一番,然后书札为符,共备三份,置诸箧中。两份系是空札, 惟一份写着上将军三字。上将军的名义,系是樊崇创说,以为古时天子将兵,尝称上将军, 因将这三字作为代名。刘孝年长,先就箧中摸取,启视札中,不得一字。刘茂继进,也摸了 一个空札。独盆子取得上将军符号,樊崇遂扶盆子南向,领众朝谒,再拜称臣。盆子年仅十 五,披发跣足,敝衣垢面,蓦见诸将下拜,不禁大骇,惶急欲啼。比刘玄还要不如。樊崇忙 劝慰道:“不必惊恐,好好藏符!”盆子因惧成愤,竟将符号啮破,掷弃坛下,仍然还依侠 卿。侠卿为制绛衣赤帻,轩车大马,使得服御乘坐,盆子反视为不便,往往偷易旧衣,出与 牧儿闲游。侠卿乃将盆子锢居一室,不准出入,就是樊崇等亦未尝问候,不过假名号召,愚 弄人民。崇本欲自为丞相,因不能书算,才将丞相职衔,让与徐宣,自为御史大夫,使逄安 为左大司马,谢禄为右大司马,他如杨音以下,尽为列卿,或称将军。于是向西再进,直抵 高陵,张卬王匡便往迎降,反导樊崇等入攻长安。刘玄闻赤眉到来,亟遣将军李松,领兵出 御,自与赵萌闭城拒守。侍郎刘恭,系是刘盆子长兄,前曾入关事玄,受封式侯,此次闻赤 眉拥弟为帝,来攻都城,不得不诣狱待罪。玄无暇究治,但望李松杀退赤眉,尚可求全。哪 知李松败报,传入都中,不但松军败死多人,连松都被活擒了去。玄心慌意乱,忙召赵萌入 议战守,偏是待久不至,再四催促,反报称不知去向,累得玄仓皇失措,顿足呼天。忽又有 一吏入报道:“陛下快走!赤眉已入都城了!”玄颤声道:“何人敢放赤眉入城?”吏答说 道:“就是李松弟李泛。”玄不及再问,抢步出宫,上马独行。奔至厨城门,门已大开,加 鞭急驰,蓦听后面有妇女声,连呼陛下,且云陛下何不谢城?于是速忙下马,向城门拜了两 拜,这是何礼?令人不解。再上马出城,落荒遁去。
樊崇等既得李松,使人走语城门校尉李泛,叫他速开城门,方活乃兄。泛为救兄起见, 当然开门纳入,赵萌等统皆投降。补叙明白。刘恭尚留狱中,及闻刘玄出走,乃脱械出狱, 追寻玄至渭滨,才得相见。右辅都尉严本,托词从玄,阴怀叵测,欲将刘玄献与赤眉。为邀 功计,因此劫玄至高陵,领兵监守。樊崇等虽入长安,不得俘玄,遂颁令远近,说是圣公来 降,圣公即刘玄字,见前。封为长沙王,若过二十日,虽降勿受。玄已穷蹙得很,得此命 令,只好遣刘恭往递降书。当由樊崇等准令投降,使谢禄召玄进见。玄随禄还都,肉袒登 殿,殿上坐着十有五龄的小牛吏,倒也没甚凶威,只两旁站着许多武夫,统是粗眉圆眼,似 黑煞神一般,吓得刘玄不敢抬头,没奈何屈膝殿庭,奉上玺绶。何如一死?刘盆子不发一 言,旁有丞相徐宣,代为传命,总算说了免礼二字,玄始敢起立。张卬王匡等人,怒目视 玄,手中按着佩剑,各欲拔刀相向。还是谢禄心怀不忍,急引玄退坐庭下。卬等尚未肯干 休,又经谢禄代为说情,刘恭极力吁请,仍然无效。卬与匡同白盆子,必欲杀玄报怨。盆子 有何主见?只是闭口无言,卬不待应允,便挥玄出去。玄含泪趋出。刘恭追呼道:“臣已力 竭,愿得先死!”说罢,即拔出佩剑,意图自刎。亏得樊崇眼快,慌忙下殿阻恭。恭请崇赦 免刘玄,方可不死。崇乃还告盆子,请赦玄为畏威侯。盆子自然许可,就是张卬等亦惮崇势 力,未便遽抗,玄始得暂保头颅,就借谢禄居宅,作为寄庐。刘恭又进告樊崇,谓应实践前 言,封玄为王,借示大信。崇也以为然,方封玄为长沙王。惟光武帝闻玄破败,犹怀前谊, 有诏封玄为淮阳王,所以史家相传,但把淮阳王三字,作为刘玄的头衔。至若赤眉授玄的封 爵,却搁过不提,这且毋庸絮表。看官莫视作闲笔。惟刘玄既依着谢禄,更兼刘恭随时保 护,幸得苟且偷生。也不过是个寄生虫。无如赤眉暴虐,苛待吏民,京畿三辅,即京兆,左 冯翊,右扶风。不堪受苦,还觉得刘玄为主,较为宽平,因拟纠众入都,将刘玄救出虎口, 仍把他拥戴起来,好与赤眉为难。可巧光武帝所遣的邓禹,扫平河东,渡河西进,沿途严申 军律,不犯秋毫。关中人民才将救取刘玄的计策,暂从搁置,专待邓禹到来。外如关西一带 的百姓,已是扶老携幼,往迎禹军,禹辄停车慰勉,俯从民望,百姓无不感悦,真个欢声载 道,喜气盈衢。禹部下亟请入关,偏禹老成持重,不欲速进,独面谕诸将道:“我兵虽多, 不耐久战,且前无寇粮,后乏馈运,一或深入,反多危险!赤眉新拔长安,粮足气盛,未可 猝图,必须待他群居致变,方得下手,现不若往略北道,就食养兵,俟衅乃动,一鼓可下, 何必劳敝将士,与这盗贼拚命呢?”部将才不复多言。禹即北徇栒邑,所过郡县,陆续归 附。惟长安人民,眼巴巴的望着王师,不意禹军迂回北去,愈望愈远,好多时没有影响,又 欲试行前计,盗取刘玄。张卬等恨玄切骨,一得消息,正好借这名目,把玄杀死,当下与樊 崇等说明利害。崇亦觉得留玄贻患,乃召谢禄入商,嘱使杀玄。禄尚不忍许,卬勃然道: “诸营长多欲篡取圣公,一旦失去,合兵来攻,公岂尚能自存么?”说得谢禄也为所动,退 至宅中,伪言至郊外阅马,邀玄同行。玄只得从去,及出诣郊外,由禄指示兵士,将玄挤落 马下,用绳缢死。是夕为刘恭所闻,方把尸骸收殓,草草藁葬,两年有余的过渡皇帝,弄到 这般结局,也觉可怜。莫非自取。后来邓禹入长安,接奉光武帝诏谕,为玄徙葬霸陵。玄有 三子求、歆、鲤,奉母往洛阳,俱得封爵。求受封为襄邑侯,承玄遗祀;歆为谷孰侯;鲤为 寿光侯,这都是光武帝的例外隆恩。小子有诗叹道:
不是真龙是假龙,玄黄血战总成凶;
圣公一死犹称幸,妻子安然沐帝封。
刘玄死时,光武帝已入洛阳。欲知光武帝入洛情形,且至下回再叙。
少康复夏,宣王绍周,历史上传为美谈,若汉光武之中兴,亦夏少康周宣王之流亚耳。 自鄗南即位,而帝统有归,当时之盗名窃字者,至此始逐渐湮没。盖明月出而爝火无光,理 有固然,亦何足怪?必假强华之呈入谶文,资为号召,得毋犹迹近欺人乎?彼庸弱如刘玄, 与光武相差甚远,乃欲拥众称尊,是真所谓不度德、不量力者。况古人有言,无为祸首,将 受其咎。项羽百战百克,犹难免垓下之败亡,何物刘玄,敢贪天位?无惑乎其肉袒奉玺,逃 死不遑也。然玄以弱败,非以暴亡,子孙得受世禄,虽曰幸事,亦有由来,项王无嗣,更始 有儿,读史者可知所鉴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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