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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
发布时间:2024/8/19  阅读次数:7  字体大小: 【】 【】【

第06章


武德九年六月十七日,庐江王幽州大都督李瑗反迹败露,被自己的妹夫、原天 策府悍将王君廓率兵诛杀。此事六月廿一日传到京师,尚书省登于抄报,立时朝野 震动,这是自月初玄武门宫变以来最大一桩公案,究其根由,与长安的宫变也有着 扯不断的联系。次日,尚书省发布上敕,宣示庐江王李瑗六条违逆大罪,削去其王 爵,并判其子嗣坐诛,其家籍没。

事情起于安元寿,其人六月初四率兵抄捡东宫,查得庐江王李瑗与建成密通的 书牍若干封,其中多数涉及与李世民的储位之争。李世民入主东宫总揽朝政后,立 时令中书省通事舍人崔敦礼,驰驿赴幽州召李瑗入京对薄,敦礼至幽州,见李瑗时, 只说是促令入朝,并未明言对簿事。李瑗已自觉心虚,亟召将军王君廓入商。李瑗 乃是武德皇帝从弟,例封王爵,曾与赵郡王李孝恭合讨萧铣,无功可述,移调洛州 总管,又因刘黑闼入犯,弃城西走。武德顾念本支,不忍加罪,改任其为幽州都督, 且恐他才不胜任,特令右领军将军王君廓辅佐之。王君廓也是反王降将,悍勇绝伦, 归唐后积有战功,李瑗得之倚为心腹,把自己的妹妹许配给他,联成亲属,每有所 谋,辄为商议,所以奉召入朝,亦邀他入决行止。哪知君廓在军中从李世民征战多 年,在天策府中也是最受信用之将,此时便以言语试探道:“事变未可逆料,大王 为国家懿亲,受命守边,拥兵十万,难道一介使来,便从他入京么?况太子齐王, 为皇上亲子,尚受巨祸,大王入京,恐未必能自保呢。”说着,即佯作涕泣状。

这李瑗论军略,远逊于李道宗,论心计和赵王淮安王都相去甚远,听了王君廓 的话奋然道:“公诚爱我,我计决了。”。于是遂于当日拘禁崔敦礼,征兵发难, 并召北燕州刺史王诜,参谋军事。兵曹参军王利涉进言道:“大王今未奉诏敕,擅 发大兵,明明是造反了。若诸刺史不遵王令,大王将如何起事?”李瑗闻言,又不 禁忧惧起来,利涉又道:“山东豪杰,尝为窦建德所用,今皆失职为民,不无怨望, 大王若发使驰语,许他悉复旧职,他必愿效驰驱,然后遣王诜外连突厥,由太原南 趋蒲绛,大王自整兵入关,两下合势,不过旬月,中原便可图了。”

李瑗大喜,随即转告王君廓。王君廓道:“利涉所言,未免迂远。试思大王已 拘住朝使,朝廷必发兵东来,大王尚能需缓时日,慢慢的招徕豪俊,联结强胡么? 现乘朝廷尚未征发,即日西出,攻他不备,当可成功。君廓不才,蒙王厚待,愿作 前驱。”这一席话,又把李瑗哄动过去,便道:“我今以性命托公,内外各兵,都 付公调度便了。”君廓索了印信,立即趋出。

王利涉得知此信,慌忙入白道:“君廓性情反复,万不可靠,大王宜即刻以兵 权托付王诜。切不可委任君廓。”李瑗又生起疑来,正在犹豫未决,那边王君廓拿 到兵符却片刻不肯迟疑,竟自调动大军,诱去王诜,将王诜杀却当场。并放出了崔 敦礼,崔敦礼一出牢狱,当即在城中尽出告示,晓示大众,说明李瑗造反情事。李 瑗闻报,登时惊惶失措,遂披甲上马,带领左右数百人,疾驰而出。却被王君廓率 兵堵了个正着,王君廓大叫道:“李瑗与王诜谋反,拘敕使擅征兵,现下王诜已死, 尔等奈何尚从此贼,自取杀身之祸?快快回头,助我诛逆,可保富贵。”说罢数语, 瑗手下俱奔散,单剩瑗一人一骑,哪里还能脱逃?当由君廓指挥众士,将瑗拖落马 下,反绑了去。瑗骂君廓道:“小人卖我,后将自及。”君廓也不与多辩,竟将他 一刀杀却,随即与崔敦礼联衔行文京师,奏表此事。

此事虽平,但却引起了李世民的警觉,当日晚间,李世民急召尚书省萧瑀、封 伦两位仆射,中书令宇文士及、房玄龄,侍中陈叔达、高士廉,兵部尚书杜如晦, 兵部侍郎左栩卫大将军左右率府将军侯君集,太子左庶子长孙无忌以及左武侯大将 军兼北门禁军屯署将军尉迟恭入显德殿廷议,新任太子詹事主簿魏徵奉命参预机密。

自隋以来,朝廷议事格局不过数种,均有严格规制。议决朝政或军国重事,一 般由皇帝在太极殿召集百官公议,这种场合一般都会言明“言者无罪”,以鼓励官 职卑微之人踊跃进言,这种模式称“朝议”。对于一些重大问题,皇帝拿不定主意, 便会在两仪殿召集一些亲信大臣会议决之,两仪殿会议便不是什么官员都可参与的 了,依朝制惯例,只有宗室亲王以及担任朝廷三公、内廷三省长官(即宰相)、左 右卫大将军、御史大夫等官职的官员可以参与,这种模式称“廷议”。一般朝廷政 务,在上奏皇帝之前,都会由三省长官在门下省政事堂合议而后“请敕奏行”,政 事堂会议只有尚书令、左右仆射、中书令、侍中七个人有资格参与,这种模式称 “堂议”。

隋大业年间,隋炀帝常年驻足扬州,将王公贵族三省六部都甩在长安,朝廷大 政都要飞马驰报扬州行宫,十余年不开朝议廷议,皇帝不在京城,堂议也无意义, 朝廷政务多由侍驾扬州的内侍省、秘书省和殿中省协助皇帝处置,因此出现了史无 前例的“监议”局面。武德皇帝登基之前以大将军、大丞相总揽军政全权,开府治 事,大事多在府中决断,因此这一时期的议事制度较为混乱,因是特殊时期,后不 为例。

大唐立朝以后,武德皇帝当即恢复了朝廷三议,同时敕令监国太子“每逢五逢 十日子,至政事堂听习政务,风雨不辍”。尽管议事规制经过了各种各样的变化, 但有一点却从来未曾变过,便是凡参与议事者均是朝廷显贵臣子,官职当不下于三 品。像此次会议这般四品官、五品官乃至七品官都咸得与闻的情况,实是一大创举。

李世民也不多说废话,待众人坐定,便开门见山道:“此次李瑗一案,颇让人 惊心不已,建成多年布置,党羽遍布朝野。此事若不能妥善处置,恐树欲静而风不 止。究竟如何措置,我还未曾想好,想听听大家的见识。”

长孙无忌率先开言道:“此事没什么可犹豫的,总要杀掉几个敢于跳梁的小丑, 方可收震慑天下之效。现下朝野对于殿下入主东宫,颇多非议,若不能迅速立威稳 定住朝廷大局,我们靠什么来对付南下在即的突厥铁骑?到时候内外交困,再要整 顿恐怕便来不及了。”

侯君集沉吟了片刻,抚膝道:“长孙大人所言有理,今日晌午,张亮派在北方 的斥侯回来了两队,人人带伤,言道突厥颉利、突利两大可汗已于本月初离开了定 襄南下,目前突厥五大部落几十万人都在缓缓向我边境移动,下午的时候我和弘慎、 敬德议了一下,应该尽快向各州道发出勤王敕,否则待得突厥突破边防进入腹地, 再发这样的敕书就被动了。而今人心不稳处处思叛,若不果断措置,臣深恐到时候 调度节制不灵!”

李世民一直默默听着两个人说话,听毕开口道:“李瑗之案中,贼人妄图勾联 山东建德旧部共同起事,自建德被杀,山东之地便不曾有过一朝一夕之安宁。父皇 当年责我未曾尽杀其豪俊而空其地,留下祸患,但从建成前次平略山东的效果来看, 似乎父皇之策也失于偏颇。只是目下该地豪俊,或因建德而仇我或因建成而仇我, 这件事情却棘手得紧,山东不定,天下不宁。”

兵部尚书杜如晦道:“且泾州的燕王天节将军李艺,听说在庐江王死后也终日 不安,召集部属日夜商议,所议不详。太子前日责成尚书省发出了加他为开府仪同 三司的敕书,至于能否稳住他,就难说得紧了!”

太子右庶子、中书令、吏部尚书房玄龄道:“臣还是以为该抚的应当抚,确实 冥顽不灵者应明刑以待,但不应一概而论。山东之地自古便是人气荟萃之地,秦始 皇焚书坑儒,坑灰未冷而山东乱起,汉高祖刘邦便是山东人。自前朝以来,李密兴 于瓦岗,建德起于聊城,朝中文武,许多都是山东豪杰,朝廷若是弃了山东,这些 人恐怕人心惶惶难以自安。”

李世民偏转头问萧瑀道:“萧相以为呢?”

萧瑀抬头答道:“臣以为当此悬疑忧患之时,不宜考虑过多,一切当以稳定朝 局抗击外敌为先,长孙无忌所言,当此时是朝廷的唯一选择!”

李世民笑了笑,问道:“封相呢?”

封伦皱着眉头斟酌着道:“兹事体大,臣尚未想好!”

李世民转过了头,问道:“陈公,你的意见呢?”

陈叔达正容道:“事涉山东数郡千里之地,似不应由我们在此纸上谈兵坐而论 道,似乎应该听听对山东情况较为熟悉的大臣的意见。”

李世民哈哈大笑,对魏徵道:“玄成,陈相在点你的将呢!你这个山东人说说 吧,你怎么看?”

魏徵扫视了一眼在座诸人,道:“魏徵敢问诸位大人,天下号称九州,失却了 山东,天子还能自称天下之主么?诸位方才所言,不过是说山东难于治理罢了。抚 平四海,大治天下,正是朝廷职责所在,哪里有以难治而不治的道理?殿下方才所 言,李瑗反叛李艺不稳,此皆实情,然则若要根治,需得明白他们为什么会不稳, 只有先弄明白了这个,朝廷才能拿出相应对策,否则正如臣公所言,无异于纸上谈 兵坐而论道。”

长孙无忌笑道:“魏大人这话说得蹊跷,此二人素与庶人建成交好,如今建成 伏诛,殿下入主东宫,他们自然心怀不满图谋反叛!这是何其明白的事情,还用仔 细拿出来说么?”

魏徵一笑:“那魏徵倒是要问问长孙大人,山东道行台尚书令李世勣,原左仆 射王珪,也平素与太子交好,怎不见其扯旗造反?朝廷明敕索拿王珪,尚书省行文 到日,王珪便交了印信带枷回京,片刻不曾耽搁迟误,这又是为了什么?说起来王 珪是先太子中允,李世勣追随先太子平略山东,他们与先太子的交情不比二王来得 紧密?可是他们却没有反,这又是为了什么?”

长孙无忌当场哑然,却听魏徵言道:“其实如今朝野不宁,问题根子并非出在 前太子势力庞大党羽众多上,而是出在尚书省十天前发往全国的行文上。执拿一个 王珪事小,但却惊扰了一大批与先太子过从甚密的臣子。朝廷虽加李艺开府仪同三 司,然则毕竟大张旗鼓在全国索拿先太子党羽,眼见大狱将兴,天下岂能安心?不 要说外地,便是京里,有多少曾与先太子来往结交过的臣子?这些人此刻不动,是 因为动无可动,然则他们此刻个人前途生死未卜,能安心否?”

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坐在对面席上凝神静听的封伦一眼。

封伦顿时浑身一个激凌,立时感到芒刺在背,他沉吟了一下,开言道:“臣以 为魏徵所言极是,如此大张旗鼓剿除异党,确实容易动摇人心惑乱朝纲。该文乃臣 所发,臣愿当其责!”

李世民却没注意到他和魏徵微妙的神情变化,笑着挥手道:“现在是研究对策, 不是追究罪责的时候。封相不必惶恐,玄成是就事论事,这道省令是我授意发出的, 说起来,责任在我!”

魏徵坦坦然道:“殿下新秉朝纲,当以大胸怀海纳百川,用人论才不当有门户 之见,刑罚入罪也不当以门户化界,如此方能广收四海豪俊之心,稳定朝局抚慰文 武,众志成城同仇敌忾,何愁不能上下一心共退强敌?”

长孙无忌哼了一声,淡淡道:“腐儒之论!”

魏徵正色道:“平天下登大宝,多用法术诈力,这方面长孙大人是个中翘楚, 然治理天下却是不得不用这老生常谈的腐儒之见的!”

李世民看看两人,失笑道:“今日我们是议事,自然有事说事各陈己见,何必 弄得如此剑拔弩张?陈公,你觉得魏徵所言如何?”

陈叔达坦然直视着李世民道:“殿下若是只为了巩固太子之位,魏徵书生之见 不足听信;然则殿下若是为了治理天下匡扶社稷,魏徵所言便皆是金玉良言。此刻 外敌入侵在即,皇上和殿下之间的芥蒂还未曾化解,兴大狱实非上策,愿殿下慎思 之。”

房玄龄点头道:“陈相所言极是,大局未稳,这个时候应一切以安定人心为要。”

尉迟恭道:“殿下,房公和魏徵所言,都是大道理,臣下以为,所谓乱源,不 过元吉、建成二人罢了,如今他们既已伏诛,若再罪及余党,杀人过多,不仅名声 不好听,也确实不利于天下安定!”

李世民站起身来在殿中走了两圈,停下来转过身道:“玄龄回去拟敕,就以父 皇的名义草拟,就这么说,以前的那些事情,凶逆大罪,止建成、元吉二人而已, 其余党羽,一概不予追究。另外,敕书中要点名,包括初四日曾经参与逆动的薛万 彻、谢叔方、冯立这些人,朝廷钧赦其罪,希望这些人不要妄自猜疑,体谅朝廷难 处,主动回来担起应尽的职责。另外这些日子上书上表弹劾奏议太子余党的表章太 多了,也不利于安定人心。故此敕书里要写明,六月四日以前事连东宫及齐王,十 七日前连李瑗者,尽皆赦免,并不得相告邀赏,违者反坐。”

众人听毕,不仅暗自叹服这位太子殿下的心胸,别的人也还罢了,冯家兄弟初 四日在玄武门前杀死禁军将领敬君弘、吕世衡;谢叔方更是挥军攻打秦王府,险些 伤了李世民妻儿的性命,就这么一句话,如此深仇大恨便揭过去了。别的不说,便 是这份大度和自信,李家诸王中确实无人可比。

李世民仿佛知道众人的想法,他缓缓走回到自己的席位上,一面落座一面道: “不是我李世民不计旧恨,一来目下朝局不稳,这些人钧是万众瞩目之人,处置不 当人心便不能安定;二来大战在即,这些人都是有真才实学的,薛万彻的本领甚至 可与李世勣相比肩,这些人才流于野外,太可惜了,或许日后成为乱源也未可知; 三来如今掌握朝廷大局的是我,这些人虽说不算知根知底,也不知其心里是什么想 法,但我自信,在我面前,他们万难玩出什么花样来!”

他想了想,问道:“王珪到京了么?”

封伦答道:“已过了潼关,计这两日间便到了。”

李世民对房玄龄道:“再拟一道敕命,任王珪为门下省谏议大夫,从四品上, 召其每日值事显德殿,参议得失。”

他缓了一口气,笑道:“说来说去,山东的事情还是没个结果,我看也不用再 议下去了,解玲还需系玲人。玄成,山东的李世勣本来便是你劝抚归降唐室的,去 年山东民变,也是你去抚平的,你原本便是山东人,又随庶人建成经略山东近一年 之久,在那里颇有人望。此番少不得要辛苦你一趟,给你朝廷特使名义,宣慰山东, 无论如何要让李世勣安心,让山东的臣民安心!”

魏徵站起身躬身领命道:“臣当不辱使命……”

李世民顿了顿,又提高了声调道:“不过李艺那边,却也不可不防,敬德率八 千精骑出京兆往西北佯动,若是泾州有变,即刻前往平乱,若是泾州无事,则可在 武功一带驻足,等待后命。”

尉迟恭站起身来,抱拳道:“末将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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