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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政君见他低头不语,得意地道:“本宫是汉家的老寡妇,反正也没有几天好活。这汉传玉玺就是本宫的陪葬品。你要得到它,就先杀了本宫。”
“太皇太后何出此言,”王莽抬起头,面色平静如常,谦恭地道,“儿臣并非为玉玺而来,太皇太后要把它放在身边,没有人敢有非份之想。可是,儿臣要禀明太皇太后,儿臣废汉立新,是顺承天命。太皇太后能留得玉玺,却不能阻止天命。”
王政君把玉玺放回怀中讥讽道:“什么天命,你自己之命吧。小人伎俩,骗得天下,哄不得本宫。”
这时,王莽的侍卫回来复命,禀道:“回摄皇帝陛下,长乐宫的宫女黄门全部乱棍打死,无一遗漏。”
王莽满意地点点头道:“传摄朕旨意,着内务官员另派宫女黄门来长乐宫侍候太皇太后。
“遵旨!”
王政君这时后悔起来。不管怎么说,那些屈死的奴才侍候自己多年,总还有点忠孝之心。如今被王莽全部打死,换上一班新奴才,自己还不是被他牢牢控制在手中。王莽奸贼,你太阴险了。王莽交待完毕,仰脸对王政君恭敬地道:“儿臣刚来时,听见太皇太后说,要在宫中搭灵棚,设汉祖灵位,哭祭汉室,是吗?”
“是又怎样?本宫身为汉妇,难道不可以哭祭汉室!新皇帝不肯恩准吗?”
“儿臣岂敢拂逆太皇太后圣意。汉室将亡,儿臣心里也难过,愿陪太皇太后一起哭祭汉室。来人,速命内府搭建灵棚,设置灵位。明日吉时,摄朕要陪太皇太后一起哭祭汉室。”
“遵旨!”
王政君一愣,这一刻,她才发觉,这么多年自己对王莽竟知之甚少。作为实际操纵汉室四十余年的王太后对宫廷内的权力斗争再熟悉不过。可是,王莽的言行常使她揣摸不透。在她的记忆中,谦恭的王莽似乎很少违逆自己的意旨,可是,在不知不觉中自己做事总是符合他的意愿。王莽简直有些神了。
此后的日子里,王莽果然陪王政君在长乐宫里哭祭汉室,并率孺子刘婴和百宫去高帝庙哭祭,同时向天下公布哀章所献铜匣金策书符命,表示汉室气尽,天命王莽立新朝。王莽便决定以“新”作为新朝廷国名。为拟建新朝开国大典,王莽与朝臣日夜忙碌,但每天仍抽出时间去长乐宫问安,只是从没提到玉玺的事。日子久了,王政君反倒不安起来,她本不是汉家节妇,也犯不上以身殉汉。她不愿意王莽篡汉自立的真正原因,一是怕落下助莽窃汉的恶名;二是怕失去太皇太后的权力。如今眼见王莽立新,臣民拥戴,大势再无扭转的可能,自己抱着个冰冷的王玺又有何用。正当她心灰意冷的时候,安阳侯王舜来到长乐宫。在王氏子侄中,王政君喜爱王舜仅次于王莽。王莽居摄后,则最喜爱王舜。这其中当然是因为王莽声名日隆,越来越难以控制,而王舜一直不赞成王莽废汉自立,始终与王政君政见一致,自然成了她最信得过的娘家人。
老太太听说王舜来了,激动得让侍女搀扶着,亲自到门外迎接。王舜见了,感动得直掉眼泪,纳头便拜。
“儿臣给太皇太后请安,愿太皇太后玉体康泰,福寿齐天!”
王政君一听,又是高兴,又是难过,叹息道:“舜儿,如今要变天了,姑母这太皇太后也算做到头了。快起来吧,别讲究这么多礼节了。进屋去。咱姑侄俩好好叙叙。”
“谢姑母夫人。”王舜改了称呼,站起身来,搀扶着王政君走进客厅。两人落座,侍女献上茶水、糕点,老太太扫了一眼周围的奴才,冷冷地道:“这里用不着你们伺候了,都退下吧!”
“是!”
待奴才们全退出门外,她才低声说道:“这帮奴才全是莽贼的耳目,咱娘儿俩说话他们说不定就去打小报告。”
王舜觉得好笑,坦诚地说道:“姑母怕什么。咱们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有什么可回避的。”
“还是小心点好,姑母知道你一向反对王莽篡汉称尊,万一哪一句话不慎被新君听到,恐怕要有麻烦的。”
王舜轻松地一笑道:“姑母太过小心了。侄儿虽然不赞成摄皇帝称尊,可是,如今废汉立新已成定局,侄儿只能是艄公跟着风浪走,生死捆在船上了。”王政君愕然,但也觉得他说得有点道理,不由陷入沉思。王舜知道她在想什么,接着说道:“巨君(王莽字巨君)废汉立新。便把我们王氏家族捆到新朝这条大船上。侄儿苦谏无效,姑母您以死相逼也无济于事。如今这条大船已驶离口岸,断无回头之理。尽管侄儿和姑母都不乐意,还是和巨君一起被捆在同一条船。前程艰险,凶多吉少。可是,我们再无回首的希望,惟有同舟共济,通力涉险,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王政君听得心惊肉跳,布满皱纹的脸上也显现惊慌的神色。她不能不承认王舜说的是事实。不管自己怎么做,都难逃汉室罪人的恶名。王莽贼子!太皇太后一生谨慎,没想到身后声名竟毁在你的手上。可是,诅咒,痛恨都毫无意义,目前,自己该怎么办?她看了王舜一眼,忽有所悟。怀疑地问道:“舜儿,你是奉王莽之命……?”
王舜毫无隐瞒,直率地说道:“侄儿身在船上,也须奋力一搏,为我王氏宗族求得一线生路,况且,新君的旨意,侄儿不得不听。”
“王莽命你来取玉玺?”
王舜又点点头,声音沙哑着道:“侄儿虽然是奉旨行事,可是这玉玺交与不交,全在姑母之意,侄儿决不敢勉强姑母。至于新君那里如何交差,不劳姑母挂心。侄儿自登上新君的大船,早将生死置之度外。”
王政君听了,更加难过,仰天长叹道:“王莽害我,亦害我王氏宗族!”
王舜怕她太难过,忙着劝慰道:“姑母也不必太担心,也许我等同舟共济能够安然无恙。新君还说,拟将姑母汉太皇太后名号改为新室文母太皇太后,孺子皇帝改封定安公,皇后称定安太后。”
“姑母还在意这些么!”王政君嘴里虽然这么说,心里多少得到点安慰,不管怎样,她还是太皇太后。这倒出乎她最初的意料之外。她的心情开始平静下来,含泪道:“舜儿,本来姑母要和这玉玺共生死的,可是,姑母不想看到你为难,今天就把玉玺交给你。”说着,哆哆嗦嗦地站起来。王舜慌忙上前扶着她,一步一挪地走向寝宫。
王政君亲手打开金匣,双手捧出玉玺。在金光的照耀下,这位权力欲极强烈的老太太又激动起来。昏花的双眼紧盯着玉玺,一时间,她又有些不甘心就这样把它交出来。突然,她双手高高举起玉玺,猛地摔在地上。
王舜大惊,慌忙丢开姑母,俯身去接。可是迟了,玉玺落地,正巧碰在一块石头上。所幸玉玺是金制的,只是一只角上碰掉黄豆大小的豁儿。
长安城里,西市大街和东市大街交叉的十字路口最为热闹,坐落在路口东北角的兴盛客栈得地之便,一向生意兴隆,南来北往的客商行旅都喜欢在此落脚。经营此店的王兴、王盛弟兄二人腿脚勤快、待客热情,住店的客人更是交口称赞。
这两天,兴盛客栈的客人特别多,而且客人们大多喜欢在楼下围坐在一起,或吃酒,或品茶,但真正的兴趣却是相互打听皇城大内传出的最新消息。这些天,摄皇帝废汉立新,将要做真皇帝的消息,早已传遍京师内外街衢胡同,人们都在密切关注着新皇帝、新朝廷会给充满罪恶的混沌世界带来什么。
与楼下的喧嚣嘈杂相比,楼上却是一片清静,除了刘秀和刘斯干呆在客房内,其余客人全都出去了。刘秀房间的窗口正对着路口,凭栏之处,繁忙热闹的街景可一览无余。可是他却把窗户关上,宁愿孤独坐在屋里。刘斯干明白主人心里不高兴,也失去平日活泼天性,仿佛一个小大人似的,默默地陪坐在刘秀身边,搜肠刮肚地寻找着安慰主人的话。
“三公子,许大人那里不成,您再想想别的方法,活人还能让尿给憋死。”
刘秀头也不抬,幽幽叹息道:“连许大人那里都不敢违逆刘歆之意,接纳我入太学,还有什么办法可想的。”
许大人就是中大夫许子威,太学里的大师。刘縯入太学时,就拜他为师,专攻《尚书》。刘秀一气之下,离开国师刘歆的府邸,径直去许子威府上,献上大哥的推荐书,许子威看了荐书,观刘秀言谈举止,便十分喜爱,当即答应刘秀入太学。可是这时刘歆遣使送书来到。许子威接待来使出来,刘秀绝顶聪明,见他脸色有异,全明白了。为了不使他为难,刘秀拜辞而去。入太学的事当然没有了指望。
刘斯干见他依旧愁眉不展,苦思良久,才说道:“不如小人去请邓公子、严公子过来一起想想办法,说不定就能行。”
“斯干,我说过好多次,不许去请邓公子和严公子。”刘秀有些气恼,不容置疑地说道。
刘斯干挠挠头,不明白主人为什么不去找这两位好友。他们都有学问,还能想不出办法来。他哪里理解主子的心情。作为皇族子弟,连太学的大门都迈不进去。刘秀实在没有颜面见严光和邓禹。主仆二人正愁肠百转、苦闷无计之时,忽听楼口道中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刘秀转目一看却是三十多岁的店家王兴走上楼来。王兴一见他二人间坐在房里,便上前热心地道:“客官怎么老是闷在房里,何不下楼去吃酒散散心。”
刘秀虽然才住两天,却看出店家待客殷勤,热心忠厚,见王兴十分关切,便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谢店家好意,只是我们有烦心之事在身,吃酒散心也是无济。”
王兴豁达地一笑道:“客官只记得自己的烦心之事,可知道天下发生了大事?”
“什么事?”刘秀有些惊奇。
“摄皇帝要废汉立新,做真皇帝。以后咱们都是新朝子民了。”刘秀心头一惊,想不到王莽竟真的篡汉了。父亲生前的预言终于变成了现实。回想自己这个汉室子弟竟连太学的大门都跨不进去,内心深处涌起一股对王莽篡汉的切肤痛恨,他开始反思自己是否太看重个人的得失荣辱,而对天下大事竟充耳不闻。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前程与刘汉江山是休戚相关的。
王兴见客人惊奇不语,更加热心地道:“说起来,还有更令人惊奇的事,有一个叫哀章的儒生向摄皇帝进献铜匣谶文,说是上天命摄皇帝废汉立新,摄皇帝因此顺承天命。那哀章一夜之间,从一个无名儒生变成新朝辅臣,真是该他走运。”
刘斯干一听,惊奇地瞪大眼睛,失声叫道:“是他?那个厚脸皮,爱吹牛的家伙?”
刘秀一听哀章的名字,也吃了一惊,想不到他竟如此精明。那铜匣谶文必是伪造无疑。怪不得临分手时哀章曾欣喜若狂地说,有求得显贵的办法,王莽废汉,哀章献图谶符命,一切都是有阴谋地欺瞒天下,争夺显贵。刘秀第一次看到权谋,不由一阵恶心。王兴惊诧道:“怎么?二位认识哀章?”
刘斯干有些得意,正想点头说话,刘秀忙抢先道:“不认识。新朝显贵,我们怎么会认识。”
王兴将信将疑,但见客官有意掩饰,不便多问,便话题一转,轻松地笑道:“客官正值青春年少,却愁容满面,是否正如你们读书人说的,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诗强说愁。不瞒客官说,小人年少时,常做犯法事,算是官府衙门里的常客,如今已改恶从善,与弟弟一起开了这家酒店,日子过得繁忙而称心。天下没有翻不过的人,涉不过的河,客官何不看开些,霉运总会过去的。”
刘秀很是感动,面上愁容终于舒展开来,显出笑意来,起身深施一礼道:“店家金玉良言,胜读万卷书,在下感激不尽。咱们下楼,畅饮几杯。”
王兴见自己的劝慰起了作用,也非常高兴地笑道:“难得客官高兴,今儿个小人作东。客官请!”
三个下了楼,在一张空桌前坐下,王兴命店里伙计取来酒菜,他亲自斟酒作陪,刘秀主仆也不客气,啥事也不去想,只管说笑吃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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