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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再别太谷流水落花
发布时间:2024/8/21  阅读次数:33  字体大小: 【】 【】【

4.再别太谷流水落花


1945年8月,日本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举国上下一片欢腾。八年抗战艰苦卓绝,3500万同胞的热血洒在了华夏大地。自鸦片战争以来,中华民族饱受帝国主义列强凌辱,历次战争无不以战败和签订屈辱条约而告终。而抗日战争则是近代史中第一次以中国人民的胜利、侵略者失败宣告结束。为此,中国人民怎能不欢欣鼓舞、高歌胜利呢?

然而对孔祥熙来说,抗日战争的胜利,只是给他平添了几分凄凉。

1945年秋天,国民党政府开始回迁南京,孔祥熙也回到了在南京的故居。

日军的占领使孔祥熙的故居已面目全非,残垣断壁,枯藤乌鸦,满地的枯叶蜷缩着。秋风一起,凉气人窗,枯黄的树叶发出瑟瑟声响。更令孔祥熙悲伤的是物是人非,昔日车水马龙的庭院,已变得冷冷落落无人问津了。此时孔祥熙方深感人的趋炎附势,并由此倍感凄凉。

这时,宋蔼龄从美国回来。看到孔祥熙被如此冷落,孔氏家族被如此欺侮,实在气愤不过。她决定去找蒋介石一争,即使不能使孔家东山再起,也要为孔祥熙争回些面子。

“我劝你别去,蒋介石的为人,你们宋家最清楚不过。”孔祥熙给宋蔼龄撤火。

“我咽不下这口气!”宋蔼龄愤愤不平。

“我已65岁了,早已过了耳顺之年,还有什么看不惯听不顺的?”

“65岁又怎样?现在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哪个不是65岁以上

宋蔼龄不听孔祥熙的劝阻,还是找到了蒋介石。她觉得孔祥熙窝囊,她不能跟着他一起窝囊。好歹她还是蒋介石的大姨姐,是蒋介石和宋美龄联姻的主要撮合者,她怕什么?!

自然,蒋介石也知道这一层。所以宋蔼龄打来电话请求见面,他马上同意了。

宋蔼龄见到蒋介石后,开门见山就说是为孔祥熙来的。当下她历数了自1927年以来孔祥熙对蒋忠心耿耿的政绩,特别提到孔祥熙在担任财政部长以后,宪行法币改革、统一金融市场,并且力排众议,对蒋介石的“剿共”军费有求必应,为蒋氏家族的个人财富增值不遗余力。而蒋介石却恩将仇报,过河拆桥。她要蒋说清楚,孔祥熙究竟做了什么对不起蒋的事,蒋要这样对待他?!

蒋介石听完宋蔼龄的指责后并没有发火,也没有反驳,只是不冷不热地说:“庸之为党国效力不假,我也对庸之极有好感,所以才力主重用,但下面揭了那么多问题总不能视而不见吧。我们身为国家要人,代表一国政府,总不能不考虑民意和各国的反应。庸之这次辞职,一是为了照顾影响维护大局。二也是考虑他年纪已大。好了,我不会忘记你们的功劳的,在适当的时候,我会为你们说话的……”

尽管宋蔼龄没谈出什么结果,但总算当面出了一口恶气。从蒋介石那里回来,心情舒畅了许多,回来后和孔祥熙一说,孔祥熙答说:“我原本就没指望他能发什么善心。只要他没有什么新仇,能让我们安度晚年,我们也就阿弥陀佛了。”

抗战胜利后,国民党政府面对一个烂摊子,也是百废待兴。但蒋介石一心想打内战,要消灭共产党以了却埋在心头多年的心病。

孔祥熙深知蒋介石的秉性,一旦做出决定,谁也不准更改。虽然那时他还看不透几年后蒋介石的大势已去,国民党在大陆土崩瓦解。但内战一起,又不知又要持续多少年,也不知又要涉及到何人何事。再加上蒋介石多疑多变,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吧。

就在孔祥熙、宋蔼龄决心到美国定居后,国民党政坛又围绕孔祥熙出现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起因仍源于宋蔼龄。

宋蔼龄总觉得孔祥熙就这样退出政坛太窝囊。孔祥熙为蒋介石鞍前马后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能说撤就撤呢?知道的是老蒋整人,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孔祥熙真犯了什么事。贪点捞点算得了什么!国民党的大小官员,从上到下哪个不捞哪个不贪?蒋介石你偏偏拿孔祥熙开刀,天理不容!宋蔼龄越想越气,便决心在出国前再折腾一阵子。倒不是真要再为蒋介石卖命,而是为了让他看看,孔祥熙还有人拥护还有人缘。

宋蔼龄要闹的事,就是让孔祥熙竞争立法院院长这个职位。

但此时的孔祥熙听说宋蔼龄在四下活动,急忙阻止说:“你别瞎忙,我什么也不想干。咱们给老蒋干了十几年,又怎么样?别人爱什么说什么,我不再乎。到美国过几年安稳日子行了。再说,行政院长我都辞了,再去争什么立法院长,你这不是要我难堪吗?!”

宋蔼龄瞥了他一眼说:“你知道什么?行政院长是老蒋任命的,立法院长要靠选举。你若能选上,不是给老蒋当头一棒。”

“什么选举,国民政府什么时候靠过选举,那不过是做样子给别人看看,你怎么也变得这么幼稚?!。”

“立法院不是要害部门,老蒋需要用它做做门面,以表示他推崇民主。我了解了,这次是要靠民选的。”

孔祥熙说不过宋蔼龄,只好任宋去折腾。于是没几天,正在出席伯国大的蒋介石,听到了一个消息,说连辞了5个要职的孔祥熙正在四处串联八方活动,竞选立法院院长。

蒋介石对此极为敏感。他找来陈布雷和陈立夫等人询问了解,消息果然属实。很多人都发现孔祥熙正利用自己的“山西帮”大作文章,他正积极联络冯玉祥、阎锡山等北方省份的代表,请客送礼,和他们套近乎。而很多参政议员原来反孔,现在看到孔祥熙下台了混得挺惨,又产生了一股怜悯之情。毕竟为政多年,对党国有功,一时竟也有不少人拥戴,竞选颇成气候。

蒋介石冷笑了一声,骂了一句“娘希皮!还想再蹬蹬腿。”就没再说什么。

但此后陈氏兄弟却加紧活动起来。立法院历来属CC派和政学系的“世袭领地”,从不容外人插手。这次听说孔祥熙要摘桃子,立即停止了内讧,同仇敌忾一致对外。他们急忙召开大会小会,上下串联通气,最后联名给蒋介石写了一封信,内容大致是孔祥熙以权谋私、贪赃枉法、连辞五职,名声已是很坏了。立法院为人民秉公执法之地,要让孔祥熙当院长实为对国民政府极大之讽刺,望委员长明察秋毫。

此信正中蒋的下怀。在伯国大正式开会时,有人还真的提出孔祥熙的问题,蒋介石便拿出这封“群众来信”搪塞,最终使宋蔼龄的计划破产。

孔祥熙虽没有竞选上立法院院长,但他这一折腾,也使蒋介石出了一身冷汗。使蒋认识到孔虽然下台,却还有影响和力量,今后不可小视,不如把他们赶出洋,免得留在国内又生出麻烦为政敌所用。

孔祥熙、宋蔼龄也颇为得意。这次竞选,总算显示了败而不亡,给自己争回了一点面子。于是夫妇二人开始专心清理财产账目,准备在美国长期定居。

不料就在孔祥熙准备离开南京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情,使孔祥熙和宋蔼龄又伤了一番脑筋。

1946年秋,由重庆迁都南京的工作基本结束,国民党军政大员纷纷离开雾都重庆,开始经营自己在南京、上海的巢穴。一天,蒋介石正在家中养神,陈布雷走了进来,递给他一封来自重庆的公函。

蒋介石打开一看,吃了一惊。此信是四川省资深的地方官员严昌衡、刘存厚、田颂尧等60多人联名写的,内容是请孔祥熙回四川任省长,“主持川政”。

立法院院长竞选风波刚过,又冒出了这么一出,这两者之间有没有必然联系呢?蒋介石想。

“布雷,你看看--”蒋介石把信递给陈布雷,想听听他的意见。

陈布雷将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说:“这纯粹是天下奇文。什么根据四川民意测验的结果,一致拥护庸公来川主政,真是荒唐。”

的确,这封信言辞中确实透着一股叫蒋介石感到荒诞的味道。信中把孔祥熙大大吹捧了一番,说孔祥熙辞去了中央职位,但可以在四川发挥作用。还说四川人民一向尊孔,孔氏后代来川主政,大有四川省长非孔祥熙莫属的意思。

这着实让蒋介石为难。不同意吧,显得自己过于不近人情;同意吧,又怕孔祥熙到四川捣鬼。四川人称天府之国,地势险要,三国就有诸葛亮三国鼎立,让孔祥熙去四川无异于放虎归山……

就在蒋介石接到四川的联名信同时,孔祥熙也接到了内容相同的来信,着实让他激动了一番。他想起自己在重庆将近8年的时光,不禁感慨万分。想当初自家门庭若市,院内车水马龙,过一次生日收的礼品装了整整一屋子。而现在,下野才一年,就处处冷落,连平日里最要好的朋友也极少登门。这次四川同仁没忘记我孔祥熙,一致在委员长面前保举我复出,我怎能辜负了他们的一片真情。

宋蔼龄回来后,孔祥熙把信塞到她手中,满脸流光溢彩,就像一个孩童。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宋蔼龄不解地问。

“怎么样?”孔祥熙看宋蔼龄读完信,在一旁得意洋洋地说。

“这是把你放到炉火上烤!”宋蔼龄把信丢在茶几上,不屑一顾地说。

“什么什么?我这是宁做鸡头,不当凤尾。”

“你呀,真是越老越糊涂。”宋蔼龄拉着孔祥熙坐在沙发上说:“你想想,信上说让你当省长是四川民意测验的结果,这可能吗?蒋介石什么时候搞过民意测验,你在四川时什么时候搞过民意测验?你当行政院长、财政部长是民意测验的吗?就算真是民意测验,也敌不过蒋介石的一个屁。别晕了头,刘存厚这些人,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你想想看,四川的主管那么好当吗?蒋介石历来和四川的军阀矛盾就深,四川军阀内部也是派系林立,谁也不买谁的账。这一定是他们之间互相争斗谁也吃不了谁的结果,让第三者去,又是一个失庞的第三者,将来出了问题,往你身上一推了事。再说你堂堂的行政院院长,屈尊去当一个省长,要不是官迷心窍也是利令智昏。”

宋蔼龄的话虽然犀利,却也句句在理,让孔祥熙口服心服。就像一盆冷水浇过去,孔祥熙清醒了许多。

是啊,都是六七十岁的人了,还拆腾什么?想开了,什么功名利碌,不过是过眼烟云,生带不来,死带不去。

宋蔼龄见孔祥熙冷静下来,便偎在了他的胸前“……庸之,我真的想离开这里,离这儿远远的,永远不再回来。你我已都是白发之人,应该好好珍惜现有的时光,过一种我们想过的自由自在的生活,再也不用看别人的眼色行事……”

此际,孔祥熙也颇动情地说:“我听你的,跟你走到海角天涯

第二天,孔祥熙托人给将介石带了口信,说他接到了四川方面的邀请,但无意应邀赴川,请蒋介石原谅。

蒋介石当然顺水推舟,托人告诉孔祥熙,他完全理解支持孔祥熙的决定,并希望他们的美国之行愉快顺利。

那些天里,孔祥照总是做恶梦,一群手持枪炮、青面獠牙的士兵在后面追赶,他拼命的跑,就是跑不快。眼看快要叫敌人追上了,面前就出现了一条深不见底的山谷。他一咬牙,纵身跳了下去,却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像一片鹅毛,在空中飘浮,两条胳膊像两只翅膀,拼命的扇动,却怎么也飞不高,飞不远……

“蔼龄,蔼龄厂孔祥熙半夜被恶梦惊醒,总要到隔壁的房子里找宋蔼龄,让她帮他圆梦。

“你梦中总是遇到山谷,是想家了吧?”

“家……”孔祥熙隐隐约约、模模糊糊地想起,他在梦中梦见的山谷就象是他的家乡--太谷:远处裸露着黄色脊梁的高原,一望无际随风飘香的沉甸甸的庄稼,如白云般美丽的羊群,以及在阡陌上纵横交叉的水渠、道路,和一头头被车辕压得气喘嘘嘘。口吐白气打着响鼻的黄牛。那就是生他养他的故乡,一股淡淡的哀愁弥漫开来,把他荡游其中。他发现,只有失去的才显珍贵,只有要离开家乡时,才愈发想念家乡。

他真真地想家了,想起了过去的一切。50多年前一个头上盘着辫子、身穿蓝布长衫的少年,提着布包,穿过喧闹的街市,沿着那条由青砖铺成的笔直的路向教堂走去,众人投过的都是羡慕和敬佩的目光。后来漂洋过海,更是像中了状元一般,全家族的人都来为他送行。父亲老泪纵横的握着他的手喃喃地说,咱孔家,将来就靠你了。那时,他是一个何等有为的青年,胸怀大志,风流倜傥、半个山西都知道太谷有个孔家,孔家有个极有才气的少爷……可自从投靠在蒋介石手下,整日逆来顺受,见风使舵唯命是从,虽说占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但看主子眼色的滋味始终伴随着他。他本来并不多么崇尚中庸之道,父亲给自己的字“庸之”也并没有特别的意义,但为官数十年,越发发现中庸的奥妙,越发觉得父亲的先见之明。庸之,就是庸俗之人呀。昔日仰鼻敬羡的满朝文武哪里去了,蒋介石的一个手腕,他们就毕恭毕敬地去拜见新主子去了,眼中哪里还有我孔祥熙……

孔祥熙彻夜难眠,浮想联翩。宋蔼龄也是如此。别看着她给孔祥熙圆梦,极力安慰丈夫,但在这个要强的女人心中,痛苦不知比孔祥熙要多多少倍!

想当初,15岁考入美国威斯里安女子学院那是何等聪慧,放眼中华四万万同胞,能在15岁考人美国高等学府的女子有几人?回国之后,在父亲手下,出谋划策,投身革命,又经历了多少艰难险阻。孙中山回国后,她担任了孙的秘书,更是和孙中山一样日理万机,一同处理军务,一同赴日本考察,一同谋略国家大计,一同躲避军阀的暗算。生活虽漂泊不定,却生机勃勃,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自从和孔祥熙成婚,虽换回了万贯家财,却失去了当年的纯洁与理想。整日明争暗斗,不是提防别人算计,就是去算计别人。良心泯灭,感情麻木,到头来被老蒋一巴掌打下去,只能葬身异域他乡,真真是好不凄凉啊……

当下孔祥熙、宋蔼龄夫妇二人夜不能眠,便面对星空,拥装而坐,最后商量着,到美国之前,再回山西太谷老家一次,最后为列祖列宗烧上一柱香。

1947年春天,天高云淡,风轻气爽。孔祥熙、宋蔼龄夫妇又双双回到太谷还乡祭祖。然而这次家乡之行,使他们原本就灰暗的心情中,又添了一层灰色。

和32年前他们离开时相比,太谷显得更加破烂不堪。房屋没有改进,街道如旧只是更加破烂,当地小官员的阿谀奉承之俗令人难以忍受。远处的黄土高原上一条条山沟,全都裸露着,没有一点点绿色。而太谷的百姓也没有一丝笑容且全部面呈菜色,破衣烂衫。想当年孔祥熙在美国留学时曾和同学争辩说“纽约不如太谷”,现在这位前任财政部长真不知作何感想。民国成立20余年,自己做了十余年的部长,家乡竟还是如此残破,他的心象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揪疼了。

临近家门时他们碰了一人。此人蓬头垢面,衣衫褴楼,一根分不出什么颜色的布带系在腰间,满脸的皱纹像被刀刻上似的又深又重。宋蔼龄突然想起,这个面孔肮脏的人叫二赖子。32年前自己嫁到孔家时他还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曾和几个调皮的年轻人一起大闹洞房,有人把二赖子往宋蔼龄身上推,当二赖子不由自主地“撞”到宋蔼龄身上时,他就发出响亮的笑声,并眨着一双快活明亮的眼睛。

可能是动了测隐之心,宋蔼龄叫住了他:“哎,这不是二赖子吗?”

二赖子显然也认出了他们,但他早已没有了当年的活泼和淳朴。他木然如同一段木桩似地看着他们,然后立刻间到一旁,不无冷漠甚至敌意地给他们让路。

“不到家里坐坐?”宋蔼龄说。

二赖子仍像段木桩一动不动,对宋的邀请无动于衷。

“走吧。”孔祥熙拉了宋蔼龄一把,进了家门。

孔家的亲戚听说孔祥熙回来,都赶来看他。虽说孔祥熙在南京的中央政府里大势已去,但在太谷在孔家的儿女子孙看来,孔祥熙是他们心中的“明星”和“偶像”。自孔氏家族从山东西迁至山西以来,可曾出现过像孔祥熙这样的大人物吗?可曾出现过象孔祥熙这样的大富翁吗?在太谷不独孔家,就连其它姓氏的人家,也常常以孔祥熙为荣,用孔祥熙作榜样来教育自己的子女。

那天,为父母最隆重的一次祭祖活动在孔祥熙的主持下开始了。

孔氏家族的列祖列宗的坟墓在一片翠绿的柏树中。在孔祥熙父母的墓前,摆满了新鲜水果和各色点心。其它的墓前也都摆放着丰盛的供品。孔祥熙和宋蔼龄并排站在一大排孔门子侄的最前面。孔祥熙甩了一下袖子,跪倒在地,后面的一排人也呼拉一下跪了下来。孔祥熙点着了香烛和纸钱,团团纸灰黑蝴蝶般地在坟前线绕起来……

在所有的人中,只有宋蔼龄没跪,但她把腰弯得很低。

回太谷以后,宋蔼龄一直注意着自己的形象,对孔祥熙言听计从。她要用行动去回击那些说她如何厉害、如何“管制”孔祥熙的谣言。但在这种涉及信仰的仪式中,她不能迁就。因为她信奉基督,只有在耶稣基督面前,她才可能下跪。

其实,孔家的亲朋好友并不在意宋蔼龄是弯腰低头还是下跪。他们都知道,宋氏三姐妹有着怎样的才华和地位,孔祥熙能娶宋蔼龄为妻是孔家的福份,是孔家家谱上最添彩的一笔。

据说,孔祥熙和宋蔼龄那次回太谷,是他们最后一次在大陆结伴而行。不久宋蔼龄先去了美国。随后,孔祥熙以宋在美国开刀,需要照顾为名也跟了去。此后他们就再也没回大陆。大约一年半后,人民解放军便攻克南京。其后更势如破竹,一举解放全国大陆,这实在是在美国的孔祥熙夫妇所没有料到的。

还有传说,孔祥熙那次回太谷,曾向宋蔼龄坦露了自己真正的家世。宋蔼龄一气之下先去了美国,而这以前他们是约好一块走的。但此说未必可信。

那是他们预备返回南京的前一天,孔祥熙把宋蔼龄带到离太谷5里远的程家庄。在一座简陋的四合院前,他站住了脚步。

“你带我看这个干吗?”宋蔼龄问。

“有些话我一直想对你说,埋藏在我心底有30多年了。”

“什么?”宋蔼龄睁大了眼睛。

“小时候我家并不富有,这就是我小时候的家,我睡在西厢房的土炕上,我甚至还捡过煤渣……

“你不是一直讲,是生在山西的首富之家吗?怎么会住这种房子,还检煤渣?”

孔祥熙向宋蔼龄承认那是他编造的,他向所有的人隐瞒了幼年时贫困的历史。开始是为了面子,怕说出来被人瞧不起,但后来是为了政治上的需要,证明我的财富都是祖传的,并非利用官职、徇私舞弊。

“你……你居然骗了我……”宋蔼龄嘴唇颤抖着。但看着孔祥熙那双含泪的眸子,却一句指责的话也说不出来。

上面这段对话,很可能是人们杜撰出来的。但关于孔氏的出身是贫穷还是富有,史学家们却一直争论不休。一般认为,孔祥熙出身在富庶之家,只是到他这一辈上他家已不算富裕;但他族中其他支脉当时仍极强盛、极有钱。不过,孔祥熙历来对此缄默不语。

从太谷离去,他们又到了北平。夫妇二人倘祥在前门大街,游览了景山、北海和八达岭长城,还拜会昔日的亲朋好友。

北平的官员对这位已失势的前行政院长虽然还算热情,但热情之中却透着冷漠和怠慢。倒是几位原来官职不高又没有得到孔祥熙什么好处的旧交,对孔祥熙和宋蔼龄表现出了异常的热情。孔祥熙当然没有忘记他们,但回忆起自己在位时,很少照顾他们什么,甚至当时他们提出一些小小的请求,也被孔拒绝了,因此内心不兔有点内疚。回到宾馆,一向以沉稳老练、不露声色的孔祥熙再也忍不住地感慨起来。

“这有什么奇怪?人在人情在,人一走茶就凉。古今中外概莫如此。”宋蔼龄倒想得明白。

孔祥熙骂到:“屁!我就是要骂骂那些人,出出我这口恶气。骂那些得到我好处却故意冷淡我的人,骂那些没得到我好处也来亲近我的人。他们是在嘲弄我、讽刺我,说我过去瞎了眼,不分好坏人……”

“别说别人,你不也是一样。”宋蔼龄在一旁说:“你在位时,不是一样趋炎附势么。你不是也巴结杜月笙吗?不是也巴结蒋介石吗?人呐!就都是那么贱。要不怎么说‘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呢。”

“美国人就不这样。”孔祥熙顶了一句。

“美国人?咱们是中国人!”

“走,咱们明天就到青岛,那儿有美国人在等着我们。”

孔祥熙此时想到青岛不是偶然的。因为青岛是他步人政界的发祥地。那美丽的海滨、翻卷着的海浪,和他英姿勃勃的身影,那时是多么令人怀念的一段美好时光呵。孔祥熙还想起了当年鲁案公署的衙门,想起了潘益民当初相面时,给自己带来的希望与遐想。真的,那时根本不敢相信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但潘益民当时却肯定地对孔祥熙说那绝对不是幻想。可现在呢,潘益民为什么不肯说出他最终的结局?莫非他真有先见之明?

孔祥熙对宋蔼龄说出了他怀念青岛的原因后,宋蔼龄说:“亏你还是个留洋博士,还信相面那一套,不过闹着玩开开心罢了。”

“可潘益民说得真很准呢。”

“什么准?还是连唬带蒙。要说准,是因为你本身就具备这种素质。我从来不相信算命相面,自己命运如何只会在自己手中掌握。”

提起当年潘益民那挡子事,不过是说说罢了。真正使孔祥熙动身去青岛的原因,却是美国太平洋舰队司令柯克上将那时就在青岛,他们要去和柯克探讨去美定居的很多问题。其中有很多都需要柯克帮忙,因为他们觉得,和美国人打交道,要比和中国人打交道容易得多。

孔祥熙、宋蔼龄访美时,宋蔼龄和柯克将军有过交往。这位英国人的后裔对孔祥熙夫妇也有着很好的印象,所以当孔祥熙。宋蔼龄提出和他会面时,他当即愉快地答应了。

他们的会面在青岛海滨一幢德国式的别墅里如期举行,柯克将军的热情友好使孔祥熙在心理上得到了很大的安慰。

“您好,孔先生。”柯克首先伸出手来,令孔祥熙有点受宠若惊。要知道,从他太谷辗转北平以来,已饱尝了世态炎凉,这次和柯克会面,事先他也做好了心理上的准备。会面前宋蔼龄还告诫说,即使柯克将军傲慢无礼,我们也要忍耐,将来到美国用得着他。但孔祥熙从柯克那双和善热情的眼里,看出了他们之间依然没有距离。

宋蔼龄从一只黑色皮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花瓶对柯克说:“这是明朝万历年间景德镇烧制的。”随即,孔祥熙夫妇将花瓶送给了柯克将军。

柯克对中国悠久的历史也略知一二,当然知道这只花瓶的价值。他连忙用不大熟练的中国话说:“实在不敢当!用你们中国人的话来说,我只好谦让不如从命了。”

当下他们像老朋友一样聊了起来。孔祥熙先没有直奔主题,而是详细谈了他认为美国军方感兴趣的一些东西。如国民党的财政和军事情况、工业潜力、港口建设、土地问题和国共两党在军事上的对峙,以及宋孔两家对中国经济的作用。当时他希望柯克能听明白,即使他孔祥熙不在位子上,他仍能够对中国的大事产生作用和影响。而且他对美国怀有友好的感情,不论什么时候都愿做美国忠实伙伴。

美国人表面上看起来天真直率,实际上也一样工于心计。对孔祥熙的为人和政绩,和中国打交道的美国高级官员当时都略知一二,柯克当然也知道。不过在今天这个会晤中,他不想谈及那些不愉快的话题。一是国共两党正在军事上作最后的殊死搏斗,国民党对外需要一个团结稳定的形象。再一个是因为孔祥熙答应到美国后为柯克将军在商业上的发展提供帮助。而作为回报,柯克也答应为他们在美国定居提供一切可能的帮助。

会晤后,柯克在别墅里设宴款待了孔祥熙和宋蔼龄,使他们坚定了去美定居的信心。

“愿我们的合作愉快,干杯!”

“干杯!”

三只玲珑剔透的高脚杯碰在一起。此刻,孔祥熙连续多日呆板的面容上,终于露出了由衷的微笑。

离开青岛后,他们乘船来到上海。并在他们上海的寓所里度过了夫妇俩在中国大陆上的最后一段时光。

在这期间,宋蔼龄在上海万国公墓拜谒了她父母的陵寝。苍松翠柏之中,几块石碑矗立,而碑前只有她一个人。宋蔼龄不像孔祥熙,大造声势地祭祖,以表示他的仁孝之心。宋蔼龄是以她的心来向父母的亡灵告别,她一个人来,就是表明她不是为了给别人看的。

此时的宋蔼龄也是心潮起伏,热泪涟涟了,因为明年就是她父亲逝世30周年。而明年她还能再回到这里为父亲祭奠吗?时光如梭,斗转星移,原来的满头黑发已变得灰白,时间和历史一样不可抗拒。国民党的腐败已使宋蔼龄感到,在和共产党的较量中前景不容乐观。那么她在有生之年还能再回此地为父亲祭奠吗?如果有可能,哪怕是百分之一的可能,她也要把宋家的姊妹们召集在一起,在明年父亲30周年逝世纪念时都来这里,以了却做儿女们的心愿。因为她宋蔼龄在家里是老大,是大姐姐呀!

几天后,孔祥熙驱车和宋蔼龄来到上海虹桥机场。为了不引起更多的人猜疑,他们决定宋蔼龄先去美国,公开的理由是到美国治病。所以这次因私“出访”就没引起各方面的注意。

在机场候机时,随从突然给宋蔼龄送来一封电报,宋打开一看是宋庆龄打来的。电报里除了祝她旅途顺利、到美国生活愉快外,还希望孔宋夫妇能认清形势,适当时回国为祖国的建设出力。

宋蔼龄心里不禁掠过“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庆龄妹”之感。的确,宋庆龄的话说到了她的心上,她是多么不愿意离开这块生于斯长于斯的故土啊。她不愿意走,可孔祥熙目前的处境,蒋介石对自己的成见又使她不得不走。正是在这种极其矛盾的情景下,宋蔼龄登上了飞机的弦梯。

飞机在跑道上开始滑行,速度越来越快,窗外的景象也变得一片模糊。宋蔼龄的思绪随着腾空而起直插蓝天的飞机,开始像大海一样翻腾。想当年,她5岁时候进入马克谛耶女校,在同级的中国女孩中是年龄最小的,可成绩却是最好的,被人誉为中国神童;15岁入美国威斯里安女子学院留学,豆蔻年华,意气风发,成为中国大陆女孩中的姣姣者;学成回国之后,也曾立志报效祖国,在父亲和前辈的帮助指导下投身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并历经艰辛坎坷。孙中山自海外回国后,她被推荐当了孙中山的秘书。在那段难忘的岁月里,她跟随孙中山,也是日理万机,但却朝气蓬勃……可自从孙中山去世,她和孔祥熙一起和蒋介石联手后,情况就发生变化。虽然孔祥熙在仕途上一路绿灯,虽然她来蔼龄享尽了荣华富贵,又积累了万贯家财,但年轻时那种勃勃生机宛若隔世的梦幻。整天花天酒地,醉生梦死,或策划于密室、或立威于黑道;违心地拍蒋介石的马屁。不管他人的死活,明争暗斗,屈辱取荣,混灭了人性,最后却仍落得个孤家寡人似的,只能到异国他乡聊度余生,真是好不凄凉呀!

她又想起孔祥熙。想当年那是一个何等有为的青年。出身虽不富贵但才华横溢,气度高雅谈吐不凡,也是立志要为国家为民族干一番大事业。可是后来,自从投身于蒋介石的麾下,学会了逆来顺受,于是八面玲珑瞒上欺下,政界都称他“哈哈孔”,变得又庸又俗,哪里还有一点当年的影子。蒋介石忘恩负义,孔祥熙也连个屁都不敢放,被人卖了还帮着别人数钱,等到真正明白了蒋介石的用心后已经什么都晚了。十几年来,孔祥熙为蒋家王朝尽心竭力,到头来却落得个妻离子散流落异乡,而蒋介石连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

她又想,像蒋介石这样小肚鸡肠,一点容不得人;今天拉这个打那个,明天又拉那个打这个,喜怒多变反复无常,恐怕好日子也长不了。看看他手下那些人,除了阿谀奉承溜须拍马之外,就是索贿受贿,有几个是真能干点实事的。国民党的江山完了,民国的气数尽了。所以走了也好,看你蒋介石还能蹦跶几天。宋蔼龄这般一想,心上倒宽慰了许多。

当事者迷,旁观者清。宋蔼龄看的不错,蒋家王朝的气数已尽,抗日战争的胜利并没有挽救他这个败局。以蒋宋孔陈“四大家族”为代表的国民党政府的反动腐败本质,决定了其必将灭亡。

1946年秋,蒋介石迫于国内外的压力,还能假惺惺地请中共中央主席毛泽东到重庆谈判,并签订了一个“和平协议”。但很快,这个“和平协议”就被国民党军队大举向解放区进攻的炮声所撕毁。蒋介石自认为有美国的支持,自己在军事上占有绝对优势,并扬言要在三至六个月内解决问题。但他忘记了一个基本事实,他领导的那个庞大的上层建筑早已腐朽,他手下的那些将军和士兵大多并不准备为他真心卖命。

于是,仅只打了几个月,他的所谓全面进攻就被粉碎了。但在南京的广播电台里,他得到的信息却是“国军获得了全胜,共军只剩下少数流窜部队”云云。

1947年秋,宋蔼龄走后不久的一天下午,孔祥熙接到了一份来自美国的电报。电报上说宋蔼龄在美国生了病,需要孔祥熙速去美国陪伴。

这种假电报的手法是过于幼稚了,其实也无所谓幼稚。蒋介石和孔祥熙都明白这是他们最后的告别,只不过孔祥熙是真的带着惆怅和眷恋去找蒋介石的,而蒋介石却没有那么多柔情蜜意。他正在国防部大骂他手下的将军们,骂他们无能,是饭桶!因为在前不久的苏北战场上,他手下的六个精锐旅被中共陈毅和粟裕的部队吃掉了。当时,他正准备立刻发动对陕北和山东两个解放区的重点进攻。

蒋介石当时抬眼看了看孔祥熙,看了看这个满头灰发、眼睛浮肿、略显苍老体态肥胖的旧时搭挡,但没说什么,就在那封电报上批下了“同意”二字。

1947年深秋,孔祥熙就像天空中南行的孤雁,只身飞往美国,从此在中国政坛上消失了。

孔祥熙在中国的政坛上消失了,但中国的政坛并没有消失。就在孔祥熙走后的两年里,还上演出中华民族几千年以来最精彩、最雄壮的话剧。

蒋介石声嘶力竭地亲临指挥并没有奏效,陕北和山东的重点进攻都失败了。他又损失了几十万人马,包括他最宠爱的五大主力之一、全部美式装备的整编第七十四师。

剩下的事情就像被狂风吹起的海浪一样不可阻挡地向南京政府砸来。在经济上,由于内战造成的恶性通货膨胀,比孔祥熙在位时有过之而无不及,物价上涨的速度令人不可思议,最后变成一面袋纸币只能买回一袋大米;在政治上,派别之间的相互倾轧更加剧烈,蒋介石的心腹戴笠突然死于飞机失事,跟随蒋介石多年的陈布雷自杀身亡;对进步人士和爱国学生的逮捕和暗杀也空前残酷。但所有这些此时只能更加激发人民越来越反抗国民党政府,同时地越来越坚定人民支持共产党的决心。

最重要的还是在军事上,重点进攻的战火停熄了不到半年,人民解放军就开始了与蒋介石的战略决战。中共毛泽东主度和蒋介石最后摊牌了。在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役中,毛泽东领导的中国共产党和人民解放军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绝望中的蒋介石又玩弄起“下野”的把戏,他推出李宗仁代总统去和共产党谈判,自己又像“西安事变”不久后回到奉化一样,回到了家乡看望自己的祖宗。但这次他不灵了。1949年4月21日凌晨,人民解放军以摧枯拉朽之势发起了渡江战役。国民党精心设计、苦心经营的长江天险被一举攻破。蒋介石为拖延时间苟延残喘,妄图划江而治的阴谋又一次破产。他只好带着残兵败将逃到了台湾,做了一个偏安小岛的“皇帝”。

有人说孔祥熙失宠赴美对他未必是一件坏事,因为在他走后的两年中,中国大地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两年后,新中国成立了。而在蒋宋孔陈“四大家族”中,孔祥熙是惟-一个没有被中共列人战犯名单的人。

值得一提的是,新中国成立后,宋庆龄受到了中国共产党的热烈欢迎和高度赞扬,并在新中国的人民政府中,给予她相当重要的职务。后来,宋庆龄曾几次写信给在美国的宋蔼龄,希望她能回国参加社会主义建设,或者回来看看也行。

但已不知当年是宋蔼龄还是孔祥熙的原因,抑或是他们的共同原因,反正他们没有回来。宋庆龄的那些邀请信也都如同石沉大海。

从此宋蔼龄再也没有见到宋庆龄,直到1973年她在美国病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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