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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铁马游沙漠,万里归来会二龙。
周氏君臣空守信,汉家兄弟不相容。
只知奉玺传三让,岂料游魂隔九重。
天上武皇亦洒泪,世间骨肉可相逢?
这首《纪事》诗,乃元代蒙古族大诗人萨都剌所作,记述元武宗两个儿子元文宗、元明宗手足相残的宫禁秘事。最终两句沉痛之叹,是讲元武宗如果死后有知,看见两个儿子如此不能相容,肯定会为之流泪悲痛。
耀日干戈两京间
——大都与上都之间的较量
致和元年(1328年)8月,泰定帝因酒色过度暴崩于上都,时年三十六。身为群臣之首的倒剌沙没有什么远见,只顾在新帝登基前这段真空期陶醉于“代理天子”的快感中,也没有及时推拥泰定帝之子尽快接班。结果,远在大都的佥枢密院事燕帖木儿先发制人,趁百官聚集兴圣宫议事之机,他率阿剌铁木儿、孛伦赤等十七人,手执利刃乱晃,一脸泪水地号叫:“武宗皇帝有两个儿子,天下正统当归他俩,有敢不从者,杀无赦!”事起仓猝,满朝文武均没明白过味儿来。
燕帖木儿几个人冲进人群就把为首的大臣诸如乌伯都剌平章以及中书省的主要官员朵朵等人全绑了起来,关进大牢。然后,燕帖木儿与支持自己的蒙古宗王西安王阿剌忒纳失里率兵守住大内,推出前湖广行省左丞相别不花为中书左丞相,分别任命“自己人”塔失海牙等人掌握中书大权,四处调兵遣将,守御关隘,“征诸卫兵屯京师,下郡县造兵器,出府库犒军士”。
燕帖木儿是钦察人,其先祖班都察等人皆是蒙古功臣。燕帖木儿父子一直深受元武宗信任,特别是燕帖木儿本人,元武宗当宗王当皇帝时,皆以其为侍卫长,受恩遇尤多。元仁宗继位后,仍委他为“左卫亲军都指挥使”。泰定帝上台,对他也不错,升任太仆卿,同佥检密院事。前一个官衔很虚,后一个官职却掌握有调兵遣将的实权。燕帖木儿正是趁手中有印信又有人支持,才敢押下大注搞政变。此人多谋而且多疑,在禁宫内的一段日子里,一夜之中睡觉也要换好几个地方,心腹人都不知他到底宿在何处。
当时,元武宗的两个儿子,周王和世远在漠北,猝未能至。燕帖木儿只得打他弟弟怀王图贴睦尔的主意,因为他离大都很近,人在江陵。
讲起元武宗的两个儿子,还要简单交待一下。元武宗当皇帝后,与弟弟元仁宗讲好是兄终弟及,但又约定说,元仁宗“万岁”后,应该把帝位再转给自己的儿子。元武宗的宠臣三宝奴在武宗活着时曾召集大臣议立武宗长子和世为皇太子,康里脱脱明确表示反对:“皇太弟有定扶宗社大功,居东宫日久,兄弟叔侄相承帝位已经有约,怎么又能忽然变卦呢!”三宝奴问:“今日做哥哥的把储君位让给弟弟坐,日后能保证叔叔会把帝位传给侄子吗?(指元仁宗传给和世)”,康里脱脱回答得也干脆:“我个人认为盟誓不可渝更,但如果有人失信,苍天在上,定有报应!”结果,元仁宗继位后,在母后答己和贼臣铁木迭儿怂恿下,果然做出坏事,把皇太子位授与自己的儿子硕德八剌(日后的元英宗)。他封和世为周王,徙往云南,其实是变相的流放。元仁宗延祐三年(1316年),周王和世一行人走到延安,其手下随臣教化等人皆武宗老臣子,愤愤不平,与时为陕西行省丞相的阿思罕秘密联络,忽然宣布要拥和世回大都争帝位。阿思罕原在朝中做太师,被铁木迭儿排挤到地方,为了报复,他兴兵拥护周王和世。不久,这一伙人窝里反,陕西行省的平章政事塔察儿杀掉阿思罕和教化等人。见势不妙,周王和世只得逃往西北。蒙古宗王察合台人倒是厚道,拥众来附,接纳了这位落难王子。和世本人也识体,他不敢以血统高贵自居,与察合台部等宗王立约,冬居札颜,夏居斡罗斡察山,春天则与从人在野泥一带自耕自食,与当地王爷和诸部落和平相处。由于元仁宗心中有愧,他没有像明成祖朱棣那样一心想致侄子于死地,“十余年间,边境宁谧”。
元仁宗死后,元英宗即位。当时,权臣铁木失儿还未马上下台,他“惦记”上元武宗的二儿子图贴睦尔,把已经远贬琼州的王子又往南迁过海至海南岛边上。泰定帝即位后,他对元武宗的儿子其实很不错,把图贴睦尔迁回建康,封为怀王。不久,又迁至江陵。
燕帖木儿让人密迎怀王于江陵的同时,又密令河南行省平章伯颜挑选精兵,护卫怀王一行前来大都。伯颜虽然只是行省地方官员,胆大能决,孤注一掷,杀掉持心不一的河南行省与自己差不多平级的曲烈等人,在汴梁迎接自江陵而来的怀王,扈从北行。怀王知机,虽然还未坐上帝位,他马上下令任命燕帖木儿知枢密院事,统管军政大务。
燕帖木儿确实有军事天才,在鼓动伯颜迎怀王北来的同时,又派出其弟撒敦率军守住居庸关,其子唐其势屯军古北口。很快,上都诸王协商后统一了意见,一致拥护泰定帝的儿子天顺帝,分道出兵进攻大都。双方正式开打。
9月13日,身在大都的图贴睦尔即位,改元天历,是为元文宗。本来他还推辞,表示说:“我大兄(周王)远在朔漠,我哪敢紊乱帝位的继承顺序呢!”燕帖木儿进劝:“人心向背之机,间不容发。一或失之,悔之无及!”确实,上都诸王及倒剌沙已拥泰定帝之子天顺帝继位,如果怀王不及时称帝,大都一方连“旗号”都没得打。如果这样,正统一方打“反贼”一方,优劣顿判。特别好玩的是,双方乱哄哄大打出手之余,元文宗下诏加封关羽为“显灵义勇武安英济王”,临时抱关老爷大脚,可能也是病急乱投医,希望关爷冥冥之中保佑自己。甭说,这招儿还真“管用”,关爷确实“保佑”元文宗一方取胜。
燕帖木儿一方在战争开始之初连连失利,居庸关、紫荆关相继为上都诸王军队攻破,最终逼得燕帖木儿本人亲自出战。这位爷一个顶一万,他先后打败泰定帝的侄子梁王王禅,在通州打败了从辽东赶来的营王也先贴木儿(蒙元叫这名字的很多),又在枣林一役击溃从河南过来的阳翟王太平。即便如此,上都诸王仍旧很齐心协力,晋宁(山西临汾)、河中(山西永济)、武关等地相继为上都一系诸王攻取,而且云南、四川、陕西等行省仍旧效忠上都的天顺帝。
这期间,已被封为太平王、中书右丞相的燕帖木儿越战越勇,身先士卒,极大鼓舞了大都一方的士气。元文宗不放心,想亲自出城督战。燕帖木儿单骑见帝,劝说道:“陛下出,民心必惊,凡平灭贼寇事请陛下一任于臣,望您马上还宫,以安百姓!”于是,燕帖木儿奋起神勇,在战斗中跃马持枪,杀数十人,大都军也“斩首数千级,降者万余人”。
元文宗担心这位大臣有个好歹,派人送御酒赏赐,并劝告:“丞相每战皆亲临矢石,万一有闪失,国家怎么办!此后只可凭高督战,不必亲自冲锋陷阵。”
燕帖木儿此时一腔忠勇,表示:“臣以身先之,为诸将做榜样。如有敢迟疑者军法从事。如果派任务给诸将执行,万一军溃,悔之何及!”
在这位丞相的血战下,上都诸王忽剌台等人相继败于燕帖木儿手下,被俘后均在大都闹市问斩。
胶着期间,燕帖木儿的叔父、时任东路蒙古元帅的不花贴木儿说动了本来一直观望犹疑的蒙古宗王齐王月鲁贴木儿,率生力军突袭上都。上都诸王大多在外面与大都一系军队交战,防守空虚,城池很快被攻破。倒剌沙肉袒持皇帝宝玺出降,仍不免被戮的命运。
上都城陷后,泰定帝的儿子、时年九岁的天顺帝被元文宗密诏杀掉,泰定帝皇后八不罕被迁于东安州(河北涿州)后也被绞死。至此,元文宗坐稳龙椅,上都诸王失去了拥护“目标”,只得承认失败现实。虽然诸王余波仍存,却无法再做大的折腾(上都一派的秃坚在云南倒是闹腾了四年才被镇压)。
大功成后,元文宗对燕帖木儿感激不尽,给这位功臣以下一大堆官职爵号:复拜中书右丞相、监修国史、知枢密院事、领都督府龙翊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司事,就佩元降虎符,依前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录军国重事、答剌罕、太平王。
骨肉至亲不相容
——元明宗的“ 暴崩”与元文宗的“复位”
当初,元文宗登基大典上,就明白表示:“谨俟大兄之至,以遂朕固让之心。”那时候,元文宗说这种话,倒有九分是真——上都诸王势锐,蒙古诸行省不少人根本以大都政权为叛逆,还有不少人处于观望中。元文宗心中没底,他自己又非元武宗嫡长子,只能先继帝位,再打“大兄”牌,稳住己方的阵营和人心。
端掉上都后,杀掉倒剌沙和天顺帝小孩子,元文宗仍旧忙不迭派臣下数次往返,迎接大哥回大都“登基”。史书上虽未明说,但多种迹象表明周王和世心中存疑,迟迟不肯动身。“朔漠诸王皆劝帝(周王,后来的元明宗)南还京师。”这些宗王,无非是想和世登帝位后给他们大份赏赐。多年追随他的从人们也劝周王回去继帝位,这样一来,辛苦多年也有回报。
在这种情况下,和世被兄弟元文宗过分的“热情”和朔漠诸王过分的期望鼓托着,只得往南面大都方向走。
行至金山,见一路宗王、大臣们相继来迎,和世心中渐定,派旧臣孛罗为使臣去大都。两京人民闻听和世真的要来,欢呼鼓舞,高呼“我们的皇帝真要从北方回来啊”。不仅如此,“诸王、旧臣争先迎谒,所至成聚”。此情此景,元文宗、燕帖木儿看在眼里,忧在心中。
天历二年(1329年),阴历正月乙丑,出于稳妥起见,和世在和林即帝位,由此,这位爷就“变”成元明宗。从这个小动作可以见出,他不回大都即位而是在半路的和林即位,说明他心中还是对兄弟不是十分放心。毕竟兄弟元文宗已在大都当了皇帝,同先前的元仁宗爱育黎拔力八达不同,那位爷在大都是以“监国”身份一直等着哥哥元武宗的到来。而且,与元仁宗、元武宗哥俩另一个不同点在于,那哥俩是一母所生,而元明宗与元文宗两人并非一奶同胞,元明宗之母是亦乞烈氏,元文宗母是唐兀氏。
称帝之后,元明宗摆出大哥架势,派使臣对在大都的弟弟元文宗说:“老弟你听政之暇,应该亲近士大夫,深习古今治乱得失,不要荒废时间。”言者可能无心,听者绝对有意,元文宗对这种教训的口吻非常不舒服。当然,心中虽然不舒服,面子上的事情一定要做。元文宗遣燕帖木儿等人率大队人马,北来向元明宗奉上皇帝的几套玉玺,以示真正让位之心。这一招麻痹计很管用,元明宗完全松懈下来。当然,他也不傻,对燕帖木儿等人表示:“你们回去告诉大家,凡是京帅朕弟所任百官,朕仍用之,不必自疑。”燕帖木儿更不傻,他反试探元明宗:“陛下君临万方,国家大事所系者,中书省、枢密院、御史台而已,宜择人居之。”元明宗得意忘形,一下子忘了自己刚才所说的袭用元文宗所任百官的话,马上下诏委派父亲武宗的旧臣与随从自己多年的旧臣孛罗等人分别进入中书省、枢密院和御史台。为此,燕帖木儿已经心中有数,仍旧是不动声色而已。特别让他心中大动杀机的,是元明宗手下一帮旧臣在宴饮间时常言语冲撞,根本不拿他当回事。
元明宗在行殿大宴群臣之时,观其所言,确实是个懂得如何治理国家的明白人:
太祖皇帝尝训敕臣下云:“美色、名马,人皆悦之,然方寸一有系累,即能坏名败德。”卿等居风纪之司,亦尝念及此乎?世祖初立御史台,首命塔察尔、奔帖杰儿二人协司其政。天下国家,譬犹一人之身,中书则右手也,枢密则左手也。左右手有病,治之以良医,省、院阙失,不以御史台治之可乎?凡诸王、百司,违法越礼,一听举劾。风纪重则贪墨惧,犹斧斤重则入木深,其势然也。朕有阙失,卿亦以闻,朕不尔责也。
又隔几日,他又把燕帖木儿一帮人宣至殿前,传旨道:
世祖皇帝立中书省、枢密院、御史台及百司庶府,共治天下,大小职掌,已有定制。世祖命廷臣集律令章程,以为万世法。成宗以来,列圣相承,罔不恪遵成宪。朕今居太祖、世祖所居之位,凡省、院、台、百司庶政,询谋佥同,标译所奏,以告于朕。军务机密,枢密院当即以闻,毋以夙夜为间而稽留之。其他事务,果有所言,必先中书、院、台,其下百司及督御之臣,毋得隔越陈请。宜宣谕诸司,咸俾闻知。傥违朕意,必罚无赦。
话虽有理,但很有一朝权在手,就把令来行的意思。其实,这时候的元明宗还未至大都真正抓住帝权,这些锋芒确实露得还太早。此后,他又发布一系列诏旨,任命了大批官员,从中央到行省,几乎都换上他自己认可的新人选。过分的是,他还“选用潜邸旧臣及扈从士,受制命者八十有五人,六品以下二十有六人”,特别明显地任用私人。当然,为了稳住兄弟元文宗,他下令大都省臣重铸“皇太子宝”(其实是“皇太弟宝”,从前元武宗所铸“皇太子宝”忽然找不见了),并诏谕中书省臣:“凡国家钱谷、铨选诸大政事,先启皇太子(皇太弟),然后以闻。”元文宗这时也不敢“怠慢”,在燕帖木儿撺掇下从大都出发,北向而行,“迎接”大哥元明宗。
阴历八月四日,元文宗与元明宗兄弟俩在上都附近的王忽察都见面。相较双方力量对比,元明宗身边只有不到两千人的随从,而元文宗为“迎接”大哥率三万多人的劲卒。兄弟二人,相见之时,肯定是“甚欢”,但仅仅过了四天,三十岁左右正当年且身强力壮的元明宗就一夕“暴崩”。
一般史书上讲是燕帖木儿派人毒死元明宗,其实,肯定是元文宗、燕帖木儿二人合谋,精心算计后,才定下杀元明宗大计。而且,有的史书记载燕帖木儿让太医院史也里牙下毒毒死元明宗,也里牙是权奸铁木迭儿女婿,他见元明宗为了报复当初流放自己去云南的铁木迭儿,下诏把这个权臣的儿子外流。作为权臣的女婿,肯定心中生惧,有可能受人支使下毒。但此说不可尽信,元明宗左右有人侍候,当然处处有防备之心,下毒之说值得探讨。笔者认为,最直接、最干脆的弑帝方法,应该是人员安排好以后,燕帖木儿等人趁夜黑忽然冲入行殿内,一刀结果了元明宗。
此次内变,说不上谁好谁坏,可称是皇帝家族内屡见不鲜的事情。元明宗“崩”后,燕帖木儿立即把行殿内的皇帝玺绶抢出,拥奉元文宗疾驰回上都,“昼则率宿卫士以扈从,夜则躬擐甲胄绕幄殿巡护”,真是“耿耿精忠”。
可叹的是,“龙头”一死,元明宗的旧臣、亲随似乎都吓傻了,没有作出任何为主人复仇的举动,甚至像样的气话都没说出来。在跪伏灵前痛哭以外,他们最担心的还是自己脖子上的脑袋和家人性命。七天后,元文宗在上都宣布“复位”。为了“安慰”死人,追谥大哥和世为“翼献景孝皇帝,庙号明宗”。
元文宗重新登位后,为自圆其说,下诏大讲自己丧兄的哀痛,并指斥泰定帝是“违盟构逆”。言虽亏心,文采不俗:
晋邸(泰定帝)违盟构逆,据有神器,天示谴告,竟陨厥身;于是宗戚旧臣,协谋以举义,正名以讨罪,揆诸统绪,属在眇躬。朕兴念大兄(元明宗)播迁朔漠,以贤以长,历数宜归,力拒群言,至于再四。乃曰艰难之际,天位久虚,则众志弗固,恐隳大业。朕虽从请,而临御秉初志之不移,是以固让之诏始颁,奉迎之使已遣。……(元明宗)受宝即位之日,即遣使授朕皇太子宝;朕幸释重负,实获素心,乃率臣民,北迎大驾。而先皇帝跋涉山川,蒙犯霜露,道路辽远,自春徂秋,怀艰阻于历年,望都邑而增慨,徒御弗慎,屡爽节宣,信使往来,相望于道路。八月一日,大驾次鸿和尔(地名),朕欣瞻对之有期,独兼程而先进,相见之顷,悲喜交集。何数日之间,而宫车弗驾,国家多难,遽至于斯!(做作了,就是你自己干的好事啊)念之痛心,以夜继旦,诸王、大臣以为祖宗基业之隆,先帝付托之重,天命所在,诚不可违,请即正位,以安九有。朕以先皇帝奄弃方新,衔哀辞对,固请弥坚,执谊伏阙者三日,皆为宗社大计,乃以八月十五日即皇帝位于上都。可大赦天下。
但是,到了转年五月份,(元文宗)皇后杀明宗皇后八不沙。这件事,各种史书上没有任何特别的记载。与其说是皇后杀皇后,不如说是元文宗不放心自己这位嫂子。这位八不沙皇后也命苦,在沙漠跟随老公十二年,终于一天熬出头成为国母了,殊不料老公被小叔子弄死,自己又搭上性命。她所生的明宗小儿子虽然后来当上了皇帝,却只在位两个多月即病死,即所谓的元宁宗。
过了一个月,元文宗又废掉大哥元明宗儿子妥欢帖睦尔的“太子”封号,立自己儿子阿剌忒纳答剌为皇太子。为了名正言顺,元文宗支使妥欢帖睦尔乳母的丈夫上告,说元明宗在世时,一直对左右讲妥欢帖睦尔不是自己亲生儿子。为此,元文宗还把此事“播告中外”,并把这位侄子贬于高丽的大青岛安置。
估计坏事做多有报应,八个月后,元文宗自己的儿子皇太子阿剌忒纳答剌就病死。为了冲丧,元文宗把另一个儿子古纳答纳送到燕帖木儿家做养子,改名燕帖古思。同时,元文宗本人又下诏养燕帖木儿的儿子塔剌海为养子。这对君臣真好玩,没事互换儿子玩,也是中国历史上罕见的一大奇事。
元朝有一种现象,与金朝一样,非常奇怪,即只要是皇太子,下场皆不吉利。金朝时,金熙宗立儿子完颜济安为皇太子,不久即病死;完颜亮立儿子完颜光英为太子,身败后这个少年被大臣害死;金世宗立完颜允恭为太子,此人竟成为亡国之君的金哀宗。到了元朝,元世祖忽必烈立真金为太子,病死;元仁宗立硕德八硕为皇太子(英宗),被弑身亡;泰定帝立儿子阿速吉八为太子(天顺帝),即位两个月即被杀;元文宗立儿子阿剌忒讷答剌为太子,不久病死;元顺帝立儿子爱猷识里达腊为储君,此人未即位大元朝就灭亡。所以说,元朝的“太子爷”个个不吉。倒是以皇太弟为“皇太子”的两位爷能享国几年,那就是元仁宗和元文宗这两人。“以弟称子,转得享国,尤属异闻。”(赵翼语)
图帖睦尔(元文宗)像元文宗害兄贬侄,似乎不够厚道,但想一想天子家骨肉相残是中国及外国历史的“黄金定律”,就也不觉得他有多么坏。而且,日后他崩逝能得谥为“文”,说明此人在蒙古诸帝中肯定是向“先进文化”靠拢的一位。
在元文宗统治期间,元廷组织大量人才编修了长达八百八十卷的《经世大典》,其中保存了丰厚翔实的元代典章制度。明初《元史》之所以那么快修成,其主要依据就是这部著作。此外,元文宗崇儒敬孔,大修孔庙,追封孔子各大弟子为公爵,并像汉人帝王那样在京郊祭祀昊天上帝,以成吉思汗配享。这一做法,学者们从未注意。其实,若以意识形态角度来讲,元文宗是第一个承认自己是“中华民族一分子”的蒙古帝王。
元文宗时代在崇儒的同时也矫枉过正。读其本纪,文中充斥不少旌表自杀殉夫的“烈妇”,这肯定是元廷过度推行朱熹道学的结果。
另外一个值得当时和后世汉人津津乐道的一项“文治”,是元文宗在京城建奎章阁,招纳不少博学大儒于其中,其用意在于“日以祖宗明训、古昔治乱得失陈说于前,使朕乐于听闻。”这个奎章阁学士院人才济济,两位“首席”,即奎章阁大学士,一为精通汉学的蒙古人忽都鲁都儿迷失,一为大儒赵世延。至于“院士们”,更人中之杰,荟萃一堂:揭慀斯、宋本、欧阳玄、许有壬、苏天爵、泰不华、赡思等等,几乎有近四分之一的“元代文学史”名人都聚集在奎章阁。为了表示重视,元文宗本人御笔亲作《奎章阁记》,此举也是有元一代独一无二的事情。其实,从实际的影响看,奎章阁仍然属于“以文饰治”的形式,乃汉人、蒙古人、色目人贵族气十足的小圈子,高级文化沙龙而已。大多数蒙古、色目贵族,包括元文宗夫妇,仍旧笃信密宗佛教。他们在做法事方面花费的精力和金钱,要百倍于儒教。
佛教(特别是密宗)在元朝中后期更加兴盛,寺庙壮丽,僧人放荡淫恣,南方北方风俗相异,僧人势力皆如日中天。民间百姓纷纷以把女儿配给和尚当泄欲工具以为得富求钱的途径。诗人马祖常和朱德润一北一南,分别描写了灵州(今宁夏灵武)和湖州和尚娶妻的“社会现象”。
贺兰山下河西地,女郎十八梳高髻。
茜根染衣光如霞,却招瞿昙(和尚)作夫婿。
紫驼载锦凉州西,换得黄金铸马蹄。
沙羊冰脂密脾白,个中饮酒声澌澌。
(马祖常《河西歌效长吉体》)
寺旁买地作外宅,别有旁门通苍陌。
朱楼四面管弦声,黄金剩买娇姝色……
小女嫁僧今两秋,金珠翠玉堆满头。
又有肥甘充口腹,我家破屋改作楼。
(《外宅妇》)
元文宗在位只有四年多,1332年病死,死因仍然是酒色过度,年仅二十九岁。元武宗、元明宗、元仁宗父子三人死亡年龄几乎一样,武宗三十一,明宗三十,文宗二十九。当然,元明宗如果不被谋杀,多年在漠北的生活使他本人体质得到强化,多活几十年也有可能。但是,无常的命运和阴暗的人心,儿郎汉子们只能把三十岁当成“门槛”了。
元文宗死后,燕帖木儿自然急不可耐地要把元文宗另外一个儿子、自己的“干儿子”燕帖古思推上帝位。但元文宗皇后不答失里死活不同意,这个妇人乃大迷信之人,认定大儿子刚当上“皇太子”就病死,如果小儿子当皇帝,肯定会很快被老天爷叫走。不得已之下,燕帖木儿只能推立元明宗的小儿子、年方七岁的懿璘质班为帝。这孩子也可怜,几年前父亲被毒死,母亲被杀掉,惊悸未消,又被一群人乱哄哄捧上皇帝宝座。仅仅两个月出头,禁不住折腾的小皇帝就病死了,死后被谥为“宁宗”。看见这个结局,元文宗皇后更坚定了帝位不吉的想法,坚持不让儿子燕帖古思“接班”。
据《庚申外史》记载,元文宗弥留前,召皇后不答失里、皇子燕帖古思以及燕帖木儿三人于床前,说:“昔者晃忽叉(地名,即王忽察都,元明宗暴死之地)之事,为朕平生大错。朕尝中夜思之,悔之无及。燕帖古思虽为朕子,朕固爱之。然今大位乃明宗大位也,汝辈如爱朕,愿召明宗子妥欢帖睦尔来登兹大位。如是,朕虽见明宗于地下,亦可以有所措词而塞责耳。”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从情理上推断,这段记载很有可信之处。
皇后不答失里并无远见,她最大的牵挂是自己的亲儿子的平安;而燕帖木儿贪权爱位,也只有把幼君推上台才好控制。所以,他们就把元宁宗小孩子拥上帝座。可惜的是,这孩子福薄,很快身死。为此,又一个大难题摆在了皇后不答失里和燕帖木儿面前:到底让谁当大元皇帝?为此,诗人萨都剌作《鼎湖哀》一诗,对燕帖木儿明捧暗贬,显示出自己对国事的焦虑,并提醒“当事人”燕帖木儿应该记得泰定帝死后“孤儿寡母”的前鉴,诫劝他免蹈覆辙:
吾皇想亦有遗诏,国有社稷燕太师。
太师既受生死托,始终肝胆天地知。
汉家一线系九鼎,安肯半路生狐疑。
孤儿寡妇前日事,况复将军亲见之!况复将军亲见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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