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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李福、王禄被龙么妹一阵子硬吓软骗,已是筋酥骨软,不由不答应。么妹本是谋勇兼优的,有了这么两个内应,自然临机决策,只半日功夫,就把王囊仙、七绺须都擒住了,军威大振,南笼就此肃清。陈云伯先生有长歌赞美道:
罗旗金翠翻空绿,鬟云小队弓腰束。乐府重歌花木兰,锦袍再见秦良玉。甲帐香浓丽九华,玉颜龙女出龙家。
白围燕玉天机锦,红尘蛮云鬼国花。小姑独处春寒重,巫峡云间不成梦。唤到芳名只自怜,前身应是桐花凤。
一卷龙韬荐褥薰,登坛姽婳自成军。金阶台榭森兵气,玉砦阑干起阵云。昔年叛将滇池起,金马无声碧鸡死。
水落昆池战血斑,多少降旗尽南指。铜鼓无声夜渡河,独从大帅挽天戈。百年宣慰家声在,铁券声名定不磨。
起家身袭千夫长,阿兄意气凌云上。改土归流近百年,传家独赛云台丈。雪点桃花走玉骢,李波小妹更英雄。
星驰蓬水鱼婆箭,月抱罗洋凤女弓。白莲花尘黔云黑,九释龙场堠烽逼。一纸飞书起段功,督帅羽檄催军急。
阿兄卧病未从征,阿妹从容代请缨。吭女兵符亲教拿,拿龙小部尽媌姪。红玉春营三百骑,美人虹起鸦军避。
战血红销蛱蝶裙,军符花錾鸳鸯字。秋夜谈兵诱屈凉,白头老将愧红妆。围香共指花袅市,骠骑争看云亸娘。
敌中妖女金蚕蛊,甲杖弥空胜白羽。金虎宵传罗曼力,红下夜演天魔舞。八队云旗夜踏空,擒渠争向月明中。
晋阳扫净无传箭,都让萧娘第一功。春山雪满桃花路,铸铜定有铭勋处。八百明驼阿槛归,三千铜弩兰珠去。
当年有客赋从戎,亲见摇仙玉帐中。珠目蚝脂翠人样,艳夺胭簪一角红。军书更有花畔格,蛮笺小幅珍金碧。
谁旁相思寨甲居,铃名红军芙蓉石。功成归去定何如,跳月姻缘梦有无。惆怅金种花落夜,丹青谁写美人图?
额勒登保经此大胜,才待修本报捷,忽接德楞泰参赞公文一角,才知德参赞靠着乡勇之力,连获大胜,现在想出一个坚壁清野的法子,将军明亮深为许可,特行文书询问是否赞同,如果同意,拟即联衔会奏等语。原来德楞泰部下索伦劲旅通只不到三千,练就的乡勇倒不下二万余人呢。因为八旗兵士有了伤亡,例须奏闻朝廷,就是绿营也须咨照兵部,手脚是繁不过,比不得乡勇都是就地招集的,死也罢,活也罢,并没个人儿前来询问。所以每逢开仗,乡勇总是挡头阵,乡勇后面才是绿营兵,绿营兵后面才是八旗兵。败了,死的是乡勇;胜了,得功的是绿营八旗。严如粒先生有《乡兵行》前后篇,前篇道:红旗悠悠土城头,绕城画角云惨愁。羽檄星驰募乡勇,大旗小旗森戟矛。乡中豪侠子,亡命身未死。
乘时得入瞟骑营,誓取功名如折矢。夜宿沙场刁斗鸣,酒酣高唱气骄横。黄巾十万势汹勇,来压军门云不动。
排弩架炮守垒营,将军有令须持重。岂无中黄贲育士,军令森严禀相奉。乡兵愤怒火出鼻,大呼陷阵万夫辟。
顷刻驱狼若驱羊,诸军鼓噪踵相继。爬堵翻箦无处寻,岩悬削瓜箦屯云。凭高负险侮我军,仰视坠帽徒怒嗔。
将军下令悬重赏,执擒贼者银千两。几辈贪赏不顾生,前者顶縻后者上。藤绳垒缚献军门,一军欢迎得好仗。
椎牛飨士军筵设,夜奏甘泉月三捷。几番开库赏乡兵,谢恩叩头头有血。归来就地作博场,俄顷千金如沃雪。
全日班师撤归里,中有一人注不上。十年百战扫搀枪,两手依旧空男子。悔要银钱不要官,哪有功名夸间里?”
后篇道:
大红旗,小红旗,大小红旗共迷离。七里蜈蚣称健儿,五日十日道途壅,居人栗栗行人悚。听说前途撤乡勇,乡勇十人九顽劣。中有一人独悲咽,哀哀细从召募说:妖氛起荆襄,达州剧贼尤披猖。惭无颜面回故里,起名再吃乡兵粮。夔府作军探,湖北又湖南。最后随营过尧关,辗转黑河太巴山。老林百日无完衣,射见踵决血流啡,一馍二十钱,甜米斗二千。披得包谷作晚爨,青纲树泾烧不燃。昨到兴安城,粮船如鱼鳞。又见守营卒,个个衣履新。杀贼要乡勇,受赏偏说册无名。十年凯撒人已老,欲移新兵粮额少,赏金多被领旗抽,区区微劳谁见收。不收亦无愁,依然无面回乡里,甘心老向南山死。
照这《乡兵行》瞧去,当乡勇是最吃亏事情。谁料当时兴头的人很不少呢。就德楞泰此番战绩,一大半都是乡勇健将罗思举的大功。罗思举是达州东乡罗家坝人氏,智谋出众,胆略过人。他的用兵,全得力于“出奇制胜”四个字。嘉庆元年,白莲教首王三槐在丰城地方起事,屯聚数万,矛槊成林,吓得官军正眼也不敢觑视。丰城离罗家坝只三、五十里路程,王三槐派贼众三千人出掠,前锋已及罗家坝。此时坝中团勇点名儿虽有一万多人,却没一个临过阵的。执着兵仗排队了,远远瞧去,倒也不见什么破绽。一但叫他杀贼,十个人中总有九个腿子里吓得没了劲儿呢。罗思举当着团长听报贼来,忙向众人道:“贼子来了,咱们都出坝抵御去。”连说三遍,也有应的,也有不应的。罗思举发急道:“团勇原是保护地方的,贼子来了不抵御,要乡团来做什么?咱们妻儿老小,田房财产,都在坝里头,贼子打进了坝,谁还保得住谁?这回开仗,还是自己保护自己呢。”经这么说了,才有数十个人,执着刀叉相从。出坝二三里,望见一簇贼人蜂拥而来,也不知有几多人数,白旗高扯,标着“白莲教”字样。众人见了,胆都寒了。罗思举道:“喊一声呐助助威,咱们就迎杀上去。”说毕飞步挥刀奋身直前。众人只喊了一声呐,早都溜跑了。等到遇敌奋斗,只剩了罗思举一个儿。罗思举交过十多个回合,回顾乡勇,并没有第二个人上来接应,心里没好气,忽然情急智生,想出一计,大呼道:“不过三五十个贼呢,快齐心扑掉他。”坝里乡勇听说贼少,勇气顿时奋起,争着奔出,万刀齐斫,万叉齐搠。贼众大骇,弃械奔逃。乡勇乘势追赶,获了个大胜仗,所获器械马匹,斩的首级,擒的活口,真是不计其数。
罗思举道:“今儿咱们得打胜仗,可知贼人的能耐也不过如此。头回怕,二回就不怕了。”众人都道:“咱们杀了这许多贼子,到哪里请功去?”罗思举道:“达州现有游击衙门,咱们就到那边报去,多少总得着点子赏。”于是众人扛了杀下的首级,押了生擒的贼子,跟着罗思举到达州游击衙门报捷请赏。这位游击姓罗,名定国,世务上参的精透,正患教事猖撅,上峰责问,听说罗思举来衙报捷,心中甚喜,顿时放出笼络手段,宰杀猪羊,把众人请了一顿饭,又把罗思举当着众人着实奖励了一番。罗思举见游击如此管待,觉着自己脸上增起无上光荣。罗定国道:“王三槐没有擒住,终是地方大患,你老哥现在军威大振,贼子闻风丧胆,如果到丰城去劫寨,出其不意,攻其无备,贼子定然束手就缚。”罗思举道:“照思举意思巴不得踏平丰城,活擒贼首。只怕乡勇未曾经过战阵,不很有济呢。”罗定国笑道:“老哥也太谦了,罗家坝的乡勇,谁也不知!咱们老营务哪一件能够强过了你!必是老哥不放心,不妨先到那边探视一下子,可取则取,可止则止。”说到这里,便笑顾众人道:“众位听我这话儿,说得错了没有?”众人齐声应“是”。罗思举本来喜事,现在见众情踊跃,自然更没甚么异议了。
这日,酒罢之后,罗思举独自一个扮作乡人模样,悄悄去了一日一夜,回报罗定国道:“贼营戒备松暇,果然可以袭取。老爷带官兵五百,在外接应,我同三五十个死士,奋呼杀入贼寨,何难一举扑灭?”罗定国道:“果然这么容易,好极了!只是我这里的兵,还要保守城池,离了去怕城池就要不稳。”
罗思举道:“老爷也太小心了,劫寨又不比别的事,一下子就成功了。成了果然不庸守得,就是不成,也不过费上一宵半功夫,哪里就耽误了公事。”罗定国道:“营城规矩,你老哥原来还没有知道。咱们的兵马,没有上官军令,轻易是不得调动的,比不得你们,不受皇家粮饷,倒可以自由自在。”罗思举听了,知道定国没有讨贼的胆量,停了半晌,笑答道:“老爷果然有老爷的难处,我罗思举定要仰劳老爷,原是我自己不知进退,只是赤手空拳劫营的事,如何做的成功?只求老爷赏我三五斤火药,拼这条贱命不着,定做一番事情出来给人家瞧瞧。”罗定国道:“这个可以商量。”就叫人给了罗思举八九斤火药。罗思举藏了火药,也不跟同伴商量,独个儿趁夜里闯到贼营,掷下火药包。顿时烈焰薰天,浓烟匝地,八方四面都着了火。众教民从睡梦中惊醒,夺路奔走,颠崖坠谷,死者不计其数。思举趁乱里跳身逃回。因没有官军追击,便宜教民,只受了个虚惊。
然而,思举从此威名大振,远近乡勇咸来归附,自己练成一军,名叫罗家兵。四川总督闻之,并赏他一个七品顶戴,给札一道,归副都统佛住节制。这佛副都统,也是个公子哥儿,战略上平常的很。此时川中教民,最强的,川北要算罗其清、冉文俦,川东要算徐天德、王三槐。这日惊报传来,知道徐王两贼合兵来窥东乡,声势颇为利害。罗思举急禀佛住道:“东乡城低壕浅,势难守御,趁他没有到,赶快的浚濠设栅,屯粮积草。一面行文求救,才能够巴望没事。”佛住笑道:“忙什么,咱们现有着数万乡勇,贼子来了,只一鼓便杀他个片甲不回。”思举回营叹道:“佛都统不听良言,必为贼人所败,只可惜我数年心血练就的罗家军,与他同为玉石。要真是这样,我哪里对的住我那面八卦旗呢。”原来,罗军号旗画有八卦为识,所以他这么讲。
当下思举正在嗟叹,忽报刘青天差人求见。思举大喜,立命请见。原来这刘青天,是四川省一个知县,姓刘名青,因为做官清正,众百姓替他起个绰号,叫做刘青天。教众所至蹂躏,并见了刘青,倒也并不相害。因此刘青时常出入教众营里,譬说利害婉言谕降,一片婆心,无非望生灵免遭涂炭。此时刘青奉了上宪公事,要到教民营中招抚王三槐,却先派人来见罗思举,请他暂缓征剿。思举见了来人,喜道:“刘青天真是可儿,他也知道世界上有一个罗思举呢。”随向来人道:“我在这里也没甚事,倒不如跟了你去。你们老爷很识货,这种人跟他做伴儿,是很有趣的。”来人道:“老爷肯光顾,原是再好没有的事,只是咱们老爷不曾吩咐过,怕都统爷要见怪么。”思举笑道:“你怕佛都统见怪么?他要真是见怪,也该听我的话了。
必料我是没有用的东西,在也没什么益,去也没什么损,再者咱们原不比绿营,食官家的粮,听官家的令,喜欢到哪里,就到哪里,谁也管不了谁呢。”来人见他满腔怨愤,知道无法阻止,只得答应了。
当下罗思举传令本部拔寨齐起,高扯八卦旗号,直赴刘青营里来。刘青的营扎在方山坪地方,两贤相遇,露胆披肝,投情合意,说不尽的要好。当下刘青道:“参赞德公爱才若渴,像老哥的本领投了他,定可以出人头地。”罗思举道:“侯门如海,德大人那么尊严,像我这种芥子似的人儿,要见他也不能够呵!”刘青道:“德公脾气还好,老哥倘然有意,兄弟愿为先容。此番招抚的事,德公倒也主张大半呢。”罗思举大喜。
这日,刘青人寨招抚,罗思举跟随前往。先到王三槐营里,复到罗其清营里。罗其清原是刘青部民,刘青一见就大哭道:“本县不德,致我安分良民失身邪教,这都是我刘青一个儿的错误。”罗其清听了,也不觉泪随声下,忙卸掉白袍伏地请罪。
刘青亲手扶起道:“能听约束,就是好人。大帅跟前,本县总竭力替你们恳求。”其清谢过,当下设筵款待。酒到半酣,刘青笑指罗思举问其清道:“这位老爷你认识没有?”其清忙回“不认识”。刘青道:“跟你同姓呢,就是丰城劫寨的罗老爷。
你们纵没有会过面,也应闻到他大名了。”其清道:“丰城劫寨那不就是一个人,赶走我们数万弟兄的罗思举罗老爷么?”刘青道,“正是这位老爷。”其青疾忙起身斟酒,口称“失敬!”随道:“八卦旗罗家军,谁也不知?!谁也不晓?!照罗老爷的功劳,就花翎红顶,也不为过。现在罗老爷前程还只是个烂铜顶子,倒是那些深居简出的什么钦差参赞,倒一个个妻封子荫,那些人何曾费过一点子心力?所有功劳,都是别人的,别人竭心竭力,他倒白白的享现成,这真是最不公的事情。”
刘青才欲答话,忽听外面人马行动声响,一阵过去,一阵又来,询问罗其清,只笑着不答话。刘青心中疑惑,要出帐瞧看,其清阻住道:“老爷放心,老爷是世家上第一个清官,惩再坏点子的人,总不敢在老爷身上有什么奸计,何况是我?”刘青心终不安,三回五次的要走,其清道:“我们这里,老爷是难得光顾的,一杯水酒,也不肯赏脸?”刘青道:“我到这里来,原不是为着饮食,参赞大臣立候我回话呢。如蒙厚爱,就抚之后,请到本县署中,痛饮一醉,如何?”其清道:“既然如此,罗老爷请暂留此,因为还有几件事,要与罗老爷商议呢。”刘青目视思举,思举道:“公请先回去是了。”其清送刘青去后,重复入席,与思举谈天,言语之间很有窥探军情的意思。思举知道他没有降意,设一个脱身法子逃回营来,却是个空营。正在不解,忽见两个乡勇自外而入,一见思举,就道:“罗老爷也回来了,好了,咱们走罢,刘老爷早走了多时了。
”思举忙问“刘老爷走了哪里去?”乡勇道:“你老人家原来还没有知道东乡早失守了,部统早被害了。刘老爷劝降时光,贼人一边跟刘老爷敷衍,一边就调人马打东乡。刘老爷回营得信,怕受暗算,立即拔队开去。”思举十分惊讶,又问:“开向哪里,你们可知道?”乡勇道:“刘老爷说过,是投德大人去的。”思举此时空拳赤手,一个儿也成不了大事,只得也投德恭赞营来。
参赞德楞泰所了刘青的话,倒很看重思举。这夜接到军报,知道石子坪香炉坪两处险要,已被徐天德、王三槐分兵据守。罗思举雄心怦然,入见参赞,请率领乡勇,飞腾绝壁,暗袭教营。德楞泰大大嘉许,并给了他十多斤火药。有志竟成,果然一战成功,杀得徐王两教首,弃营夜遁。德楞泰立赏了罗思举一个蓝翎千总。这一件事情,正与龙么妹肃清南笼同一时候。当下额勒登保接到德楞泰公文,就向总文案舒举人房中来,商量个回复的稿子。不意才到门口,就听舒举人在里头拍案道:“真是第一个美人儿!第一个英雄儿!往古无双,来今少有,不知哪个有福的,能够消受她一辈子。我舒铁云生长中华,这艳福是没分的了。”说罢发叹。额勒登保听了几乎笑出来,随咳嗽了一声,走进道:“老夫子这么多情,真不愧风流名士。”舒举人红着脸,起身道:“晚生酒后狂言,不期被东翁听去。”额侯坐下,见案上摆着张才写的字纸儿,墨渍还没有干呢,随问:“这是什么?”舒举人道:“晚生见龙么妹那么英雄,那么美丽,情不自禁写了几首歪诗,无非想替她传流后世呢。”额侯道:“偏是多情种子,偏不能享受艳福,也是很不平事情。”舒举人道:“晚生这几首诗,也可算结成文字因缘,不辜负此情了。”欲知额侯如何回答,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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