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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世三年十月,也就是二世皇帝正在上林斋戒时期,包围巨鹿的章邯军,被项羽所率的楚军击败。
这位项梁的年轻侄儿,得到项梁在定陶失败身死的消息,亲率五万军队,紧急渡河,往救巨鹿,也是为了向秦军求战,以为项梁报仇。
渡河以后,项羽下令军中只带三日干粮将来时渡船全都沉没,宿营帐篷庐舍也都烧光,连锅碗盘勺等吃饭家伙一起砸碎,以示不胜必死的决心。
到达巨鹿外围,先遇上北边增援来的王离军,予以击溃并行包围,再向前挺进,一连九次与秦军相遇,九次都将秦军重创。
然后断绝了秦军的粮道,大破秦军,杀了秦军领军的苏角,生擒王离,涉间不愿投降,自焚而死。
当时,救援巨鹿的各地诸侯军早已到达,但畏惧秦军战胜余威,皆坚守壁垒,不敢出战。等到楚军攻击秦军时,诸将都站在壁上观战。
只见楚军无不以一当十,个个奋勇争先,呐喊之声震天。尤其是项羽,身穿黑色战袍,骑着一匹纯黑的乌骑马,身高八尺有余,貌若天神,在敌人阵中左冲右突,所向莫不披靡。
诸侯诸将全都是看呆了。
在大破秦军后,项羽以战胜者的姿态召见诸侯各将,他们进入项羽军帐辕门时,莫不跪下膝行,不敢仰视。
章邯军退却到棘原,项羽军追击到漳南,两军对峙,各自整顿,准备再行决战。
赵高以二世的名义派遣使者责备章邯,章邯恐惧,派长史司马欣回咸阳见赵高解释并请求援军,赵高不见,还派人在回途中追杀司马欣。幸亏司马欣见机早,从别路逃回军中。
司马欣将赵高不见及派人追杀的情形报告以后,他沉痛地向章邯说:
“现在朝中是赵高当权,二世只不过是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傀儡。假若我们战胜,赵高会妒忌我们的功劳,也会加以陷害;假若失败,赵高必然也会治我们的罪,如今我们是无论胜败都会遭罪,希望将军多加考虑。”
正好这时,章邯的旧识陈余,也写了一封信给章邯,内容大意是:
“秦将都没有好下场,白起和蒙恬就是最好的例子。秦将建功再大不封,而有罪则诛。今将军为秦将近三战,所亡失的人员以十万数,难免战后算帐。何况,秦亡之日已经不晚了。将军孤立在外,而又有人妒忌掣肘,不是悲哀极了吗?为什么不与诸侯约,反过来共同攻秦,分平地而南面称王,不是太好了吗?”
章邯犹豫不决很久,才派始成为使者见项羽求和。和约未成,项羽又夜渡汙水,大破秦军于汙水边。
章邯再派人求和,项羽征求部下的意见,管军中粮秣的军吏说:
“粮秣所剩不多,和了也好。”
众将领都一致赞成。
项羽乃与章邯立约洹水之南的殷虚上。订约仪式完毕后,章邯流着眼泪对项羽说:
“赵高弄权,嫉害忠良,章邯也是有国归不得了!”
项羽乃立章邯为雍王,随楚军行动,而派司马欣为上将军,率领秦军先行。
行军到新安时,秦军中间出了问题。
因为平素秦派在各地的文官武将,甚至是地方官吏,对各地民众或戎卒都是百般欺凌,现在秦军投降诸侯,诸侯吏卒也乘战胜余威做种种报复行为。
于是秦军吏卒多在私下商议:
“章将军出卖了我们,他自己已封王,却要我们来受人污辱。这次反过来攻击秦地,能入关胜秦则罢了,否则又要随诸侯军回到东边,朝廷一定会杀光我们的家人。”
诸将把秦军不安的情形报告了项羽。项羽召集黥布和蒲将军来商量。两人的看法都是:
“秦军战斗力仍强,假若进关中后生变,就很危险了,不如全部击杀,单独留下章邯、司马欣带领我们入关。”
于是楚军设计劳军,在酒内下迷药,趁秦军迷醉不醒时,将二十万秦军全部坑杀。
关外秦军完全消灭,而关内也成空虚。
赵高在丞相府密室接见沛公刘邦所派来的使者,他仍然坐在惯常坐的阴暗角落,让灯光投射在客人脸上。
坐定以后,使者首先说话:
“丞相想必看过沛公的信,有了周详的考虑,希望早赐回音,以便在下返回覆命。”
“急不在这一时,沛公的信,本相已经详细拜读过,但有一、两处值得商议。”
“不知是哪一、两处?"使者问。
“第一,关中必须由本相为王,不得瓜分;第二,沛公以及任何诸侯军不得踏入关中。至于二世皇帝嘛,就让本相来处理好了。"赵高态度依然强硬地说。
“丞相这样说就不对了,"使者焦急地说:“丞相明明知道楚怀王下令,上将军项羽和沛公,谁先进得咸阳,谁就为关中王。沛公如今兵临武关,只要稍加攻打,即可破关而入;而项羽与章邯军对峙漳南正在和谈,据传章邯军已不稳,秦的大势已去。沛公不是没有能力强行破关,而是怕关中生灵涂炭,才来和丞相商量。"使者的口气也不弱。
“使者可转告沛公,函谷关、武关、散关和萧关为秦之四塞,全都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地,别忘了以前诸侯联合攻秦,一路顺利,直逼关前,但秦一开关迎敌,诸侯就惊惶溃败的故事!"赵高嘻嘻作鹭鸶笑,但他随之语气转得柔和:本相当然也不希望关中变成屠场,所以关外由各诸侯自行分地,本相绝不过问,秦军虽一时失利,但战斗力沛公和使者都应该是知道的,怎样都可退入关中自保,所以这两点是本相的最低要求。”
“丞相高鉴!"使者有点气愤地说:“沛公不入关,项羽亦会由函谷关入关,项羽的嗜杀和沛公的仁慈,可就不能同日而语了!”
“这是本相两点最低要求,"赵高频频摇头:“没有什么可再让步的。”
“丞相不能不讲理!"使者情急,说话也就不客气起来:沛公不能入关,就不能达成怀王的盟约,如何谈得上分地为王的事?”
眼看谈判就要破裂,忽然有一名近仆来报。他附在赵高身旁细语了几句,赵高脸色突然大变,但立即镇定地向使者说:
“使者稍待,老夫立刻回来。”
使者看到赵高态度突然变得柔和,而且自称由本相改成老夫,意味到事情有重大转机。
没过一会儿,赵高回来了。原来是前方来人报告项羽在新安坑杀秦降卒二十万的事。
他在想,这真是一报还一报,长期之战,秦将白起坑赵降卒四十万,如今还债仅只还了一半,关外秦军全部消灭,关中剩下的只是些老弱的地方杂牌部队。
虽然他尽量在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但在谈判中却不再像先前那样毫不让步。最后双方达成协议——
一、准许沛公军入关进咸阳,但象征性占领后立即退军。
二、关中之地一分为二,大部分之地仍号为秦,由赵高为秦王。
三、四处关塞由双方共同管理。
四、使者即回报沛公作进关准备,决定日期通知赵高。
五、赵高这方面尽速做好迎沛公军进咸阳的各项准备,准备好立即通知沛公方面。
临行时,使者笑着向赵高说:
“韩申徒张良现随韩王在沛公军中,他要在下向丞相问好。”
“张良?"赵高印象中没有这么一个人。
“说张良,丞相也许不知道,但提张继,丞相一定会记得起这位故人。"使者说。
“是他!"赵高心中暗骂了一声混蛋,口中却问:“韩申徒在沛公军中从事哪种工作?”
“他名为韩申徒,其实是为沛公运筹帷握,主持大计,要沛公和丞相分关中而治,正是他的主意!”
“这个狡滑的混蛋!"赵高在心中暗骂。
送走使者后,赵高又呆在密室,独自思考很久,研判应该什么时候要二世退位,在沛公军进关以前还是以后?
最后他得到结论:不管何时逼二世退位,他都得要设法让二世迁出警戒森严的阿房宫。
也是巧合,二世每天在上林猎兽弋鸟,跑马走狗取乐。那天正好有一名黔首误进上林,被二世误当做是野兽,一箭穿心毙命。
二世紧张得和赵高商量,赵高教他的女婿咸阳令阎乐判定为有人谋杀此人,移尸上林,将侦缉矛头指向宫外,这件案子就变成了悬案,不了了之。
这时,赵高正好抓住这个机会恐吓二世说:
“天子无故杀害无辜之人,会遭到上帝的惩罚和鬼神的祸害,所以陛下应该避居宫外,以祛除不祥。”
于是二世移居望夷宫。
这时候,章邯兵败降楚,二十万秦军遭坑杀的消息,赵高再也一手遮天不住,终于有人向二世提出报告,二世紧张得召见赵高,赵高担心祸发,而且沛公那边犹未入关,因此他称病不应召。
二世有天晚上做恶梦,梦见自己在上林行猎,遭到一头白虎的追逐,座车的左骑马(左边最外侧的驾马)被白虎咬死了。
二世闷闷不乐,召太卜占梦,卦象现示:
“泾水作祟!”
于是二世在望夷宫齐戒,并沉四匹白马以祭泾水。
他一肚子闷气,想召赵高来商量,赵高又一直避不见面,正好这时他又得到消息,沛公刘邦将数万人已破武关,他更是急欲见赵高,赵高仍然称病不朝。
二世这下真的火大,他派使者责备赵高说:
“先帝托孤于丞相,朕也全般倚重于你。丞相前多次言,关东盗不足为患,现盗刘邦军已屠武关,正向咸阳推进,丞相又不前来议事,到底为何?奉诏后速来,否则议罪!”
赵高接诏以后,甚感为难,想去,怕与刘邦张良勾结的事,二世已经发觉,此去正好是自投罗网。但又怕再要推托不去,二世一翻脸,兵权如今还有的在宗室大臣手上。而且他自知冤家仇人多,要不是有二世当他的护身符和令牌,眼前忠于他的人,说不定大部分都会倒戈。
于是他召来最核心的心腹——女婿阎乐、堂弟赵成和郎中令,要他们拿出主意来。
赵高首先说了开场白:
“主上一直贪玩又不听劝谏,如今情势紧急,却又全部责怪于我。假若他听了谗言加罪于我,一定是灭族祸延整个家族,找你们三人来,因为只有你们才是我最相信的,赶快提出你们的看法,大家商量商量。”
三人都沉默很久,脸色凝重,平日他们都是照赵高命令办事的,这样重大的事情,一时他们哪来的主意。最后还是赵高打破室内的沉默,恨恨地说:
“这个小子,我一直对他不错,没有我赵高,他哪有今天!再说远一点,要是没有我家那个愚忠的傻老子帮他祖父替死,他恐怕生都生不到帝王家。现在他说翻脸就翻脸,真是无情无义!”
“不错,真的是无情无义!"三人异口同声附和,就像山谷回音一样。
“所以,他既然先不仁,我也就复不义!”
“不错,他既然先不仁,我们也就复不义!"三人仍然同声响应。
“废掉他!"赵高突然以拳击案,不男不女地尖声大叫。
这次三个人没有随声附和,而是震惊得面面相觑,意识出事态的严重性。
“你们不同意?"赵高见三人不作声,有点气愤地问。
三人依旧不说话,因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不赞成?"赵高来个各个击破,先问阎乐。然后又用威胁的口吻说:“不要忘记,你是我的女婿,灭族也会灭到你的头上!”
“一切听岳父大人吩咐,小婿唯命是从。"阎乐久处赵高的淫威之下,早已习惯讲这句话。
“你呢?"赵高又眯其他那对鼠眼盯着赵成看。
“大哥,小弟还有什么话说,灭族我和你一样首当其冲!”赵成一副豁了出去的神态。
“还有你?"赵高指着郎中令问。
“卑职一向听丞相吩咐,"郎中令硬着头皮说:“但不知废了皇上后,还要立谁?”
赵高本想指着自己的鼻子说:“立我!"但为了怕这些懦弱的家伙会更害怕,不敢举事,因此他说:
“公子婴仁俭,百姓对他都很信服,我想立子婴,各位有什么意见?”
三人当然没有意见,接下去赵高和他们商议了一下明日行事细节:如何由阎乐发动县卒,谎称有盗入宫,然后由郎中令为内应等等。
最后在临散去前,赵高阴森森地对三个人说:
“为了安全起见,让你们无后顾之忧,你们来的时候,我已命人将你们的家人全接来府中了。”
三人背脊发凉,家人已成为人质,不想举事也不可了,好阴险厉害的赵高!
望夷宫位于郊外,由郎中令带领部分郎中担任内宫禁卫,外围只有卫令骑射率卫卒千余人担任警戒。
二世一直贪玩,而且施政中心不集中在他身上,因此赵高府第和身边的警戒措施,反而较此地要森严得多。
阎乐率领咸阳城卒两千多人,浩浩荡荡地开往望夷宫。阎乐正好和赵高相反,身材高大肥硕,龙眉凤目,骑在白马上,风度颇为不凡。
郎中令则集合诸郎中,佯称宫中有大贼闯入,打开宫门四处搜索。
阎乐命城卒包围宫门,自己率领千余人进宫,郎中令和卫令骑射在门口迎住。
阎乐一到达内殿门前,郎中令打了一个眼色,阎乐大声喝问说:
“贼人入得宫内,为何不制止?”
堂堂的卫令骑射,哪里会将一个小小的咸阳令放在眼里!他反叱喝道:
“咸阳令,你别胡说八道,宫殿警卫周密,哪来的贼人?”
“看来你是通贼,所以才隐匿不报,来人,拿下了!"阎乐神气活现地下令:“不然郎中令怎么会请求外援?”
卫令骑射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小的咸阳令竟敢下令逮捕皇帝禁卫近臣。
就在他还未转过神来时,城卒一拥而上,将他和他的从人都绑了起来。
外面的卫卒闻声赶来,内殿宫门已关,门外城卒和他们战斗起来。平日二世待人暴戾,兴之所至骂人、打人,甚至是令交法办。所以很少卫卒愿意真的拼命,有的远远呐喊,城卒一追上就四处逃散;有的干脆束手就缚,免得事毕以后,追查起来麻烦;真正上来拼命的,全被人多势众的城卒围杀了。
没有卫令的指挥,其他的人也都找地方躲起来,等待事情过去以后再出来。
正在搜查宫内贼人的郎中,看到郎中令带着阎乐和城卒进来,开始时还不注意,一听到殿门外卫卒和城卒的杀伐,才知道事情有变。
郎中令和阎乐带着城卒往便殿上闯,警卫的郎中和武士制止不听,两相打杀起来,这些人才知道郎中令和阎乐反了,郎中和宦者有的格斗被杀,有的逃之夭夭。
二世正坐在殿上假寐,几个美女正在为他捶背按摩,忽然有几支箭射他座前帏帐,女人们尖叫起来才将他惊醒。他勃然大怒,下令左右前去拿人,左右此时都不听话,反而东走西散,一团混乱。
二世带着女人们逃入内室,但箭矢不断射在门上,有几支劲弩竟穿透门插进来。
女人纷纷尖叫着找地方躲藏,二世终究是皇帝,他不愿太失态,勉强镇定地在书案前坐下来,再左右一看,身后只有宦官一名没有走,还是恭恭敬敬地侍立着。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二世还是感到摸不到头脑的问这名宦者。
“陛下不用问也应该明白,是赵丞相反了!”
“赵丞相造反?"二世仍然有点不相信地问。
“赵高阴谋造反很久,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连郎中令和部分郎中都换了他的心腹,这是宫中人人皆知的事。"这名宦者淡淡地说。
“那为什么不早告诉朕,乃至演变成目前这种情形?"二世埋怨地说。
“臣不敢说,要是早说,头早就被砍掉了,哪还能活到今天!"宦者苦笑地说。
这时阎乐带着兵卒踢门而入,郎中令大概心中有愧,没有跟着一起进来。
阎乐威风十足地走到二世书案前,立而不跪,他不称二世为"陛下"而称对一般人的"足下"。他说:
“足下骄恣淫佚,诛杀无辜,如今天下人都反对你,希望足下善以自处!”
“我想见见丞相可以吗?"在阎乐的威胁下,二世居然也不敢自称"朕"而称"我"。
“不行!"阎乐回答得很干脆。
“我愿意得封一郡为王。"二世自认让步地说。
“不行!"阎乐摇头。
“我愿为万户侯。"二世语其中带着悲凉。
“不行就是不行,不要罗嗦那么多!"阎乐开始不耐烦。
“这样好了,我愿意和诸公子一样,带着妻子作平凡百姓。"二世哀求说。
“我是奉丞相命来诛杀足下,以报天下人,你说再多,我也是不敢回报丞相的。"阎乐脸都不转地向身后城卒喊:“来人,斩了他!”
“不要,不要,"二世摇着双手说:“留我一点尊严,让我自己来,我到底是你们的皇帝!”
他拔出佩剑放在颈上,两手颤抖,虽然剑刃割破皮,红红的鲜血流了出来,他就是无法要右手用点劲带动左手,他只得恳求地对身后唯一未逃的近侍说:
“帮帮我,我好痛!”
这名近侍含泪跪下,拜了三拜,哽咽地说:
“臣为陛下送行!”
他站起来,握住二世执剑的双手一拖,一股血箭喷了出来,二世身子缓缓倒了下来,他以两手托住。
赵高接到阎乐的回报后,立即下令诸大臣公子在朝殿集合,他则带着随从至朝殿等候。令他感到奇怪的是,朝殿上的轮值人员全都走避一空,偌大的宫殿只有他带来的几百个人,显得像旷野一样的空旷,使人有种荒凉的感觉。
他要随从人员到后宫中找人,总算拉出几十个宦者出来站班充数。卫卒、郎中,很多都是他自认为的亲信,也全都逃走了,因为有望夷宫前车之鉴,他们怕遭到第二次血洗。
这与赵高原先想象中描绘出的场面正好相反。
他脑中预绘的画面,应该是卫卒欢呼,郎中夹道欢迎,宦者宫女喜极而泣的高呼万岁。
尤其是那些阉者寺人,他们更应该拥戴他,他为他们闯出一片天来。以往阉人宦者在所有人的心目中,乃是最下贱的族类,全是些犯罪之徒或他们的后裔,在宫中做的是比宫女还低微污秽的工作。
他赵高却以阉者做了丞相,为阉者树立了一个阉者当自强的典范,现在更要做皇帝,要创造自周以来开始有阉人的历史。
赵高在大殿中转来转去,时而望一望金碧辉煌的皇帝宝座,他在心里想——
这些卫卒、郎中、侍中和宦者,全是些笨蛋,难道不明白他赵高当了皇帝,内宫的人会更扬眉吐气?
他在想——也许应该根本废除阉人这个制度。怕后宫淫秽?一般富贵人家还不是姬妾成群,也用了一大堆童仆?也许在现行的体制下,他就皇位后,应该规定文武百官中,阉人应占一定的比例,一来可以鼓励阉人上进,二来也可以巩固他的势力,说什么他和他们是同类,应该互相支持和拥护。
应召的这些大臣公子久久不来,他的脚也转酸了,信步走上宝座,身佩皇帝密玺,密玺在手,他就是真正的皇帝!
他坐上宝座,身体太小,就像猴子蹲在骏马上一样,书案太高,他只能露出一个头,看看自己怎么也不像一个君临群臣的皇帝。
忽然,整个宫殿在摇动,又发生地震了,关中地区这几年来地震接连不断。
殿中武士侍中、侍郎全乱奔起来找地方躲避,一点都不像始皇在世的样子,地震时,砖块瓦片掉在头上,都没有人敢动一下。
在他们心目中,根本没将赵高当作皇帝!
大殿整个在摇动,似乎随时会倒下来。顶上琉璃瓦竟有震碎的,墙上出现裂痕,梁上灰沙纷纷下落。
“肏娘贼的,才完工不久的宫殿就会这样,偷工减料太凶了,我……朕一定要几个人头!”
但他再一想,修建阿房宫,他自己就是总监工,各类材料的大包商全是直接向他接头的,这次他得到的油水可不少,一般富人家几十辈子也赚不了这样多!
他想到这里再也骂不下去。
余震还在继续,他开始考虑要不要找个地方躲一躲,譬如说躲在书案底下什么的。但他再想想,他是皇帝——至少是马上要做皇帝的人,不应该在群臣和宫人面前示弱,他应效法始皇,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飞蝗似的箭雨中,谈笑自若。他自己和别人都这样说过,这才像个皇帝。
接着又是一阵强震,连宝座都摇动起来,他一个坐不稳,头撞在书案角上,昏迷了过去。
在半昏迷中,他看到半空中出现始皇的脸,龙眉倒竖,长目横睁,满脸愤怒,他用狼音豺声吼着说:
“赵高,你对朕做的好事!”
声音就像霹雷,在空旷的大殿中激荡,震耳欲聋。
赵高吓得立即跪倒,全身像筛米般颤抖,叩头如捣蒜,口中还连连喊着:
“陛下饶命,这不能完全怪赵高!”
“不能怪你,那要怪谁?"始皇沉声叱喝。
“怪我,怪我,全怪奴婢!"这时赵高明白抵赖也没有用,鬼神明鉴一切,跟鬼神还有什么好赖的。
“哼,"始皇冷哼一声又问:“赵高,你想当皇帝?”
“奴婢不敢……"赵高又再接连叩头。
“朕南征北讨,花了十多年的工夫才一统天下,你却想一朝就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子手中夺去,天下有这样便宜的事吗?"始皇怒极反笑地说。
“奴婢不敢,奴岂不敢!"赵高只说得出这句话。
“你也不想想,"始皇以极片刻薄的口吻说:“你少了那一点,还能做皇帝吗?你用什么来君临四海,找什么女人来为你母仪天下?”
“奴婢不敢,陛下饶命!”
“朕才不屑杀你,自有杀你之人!”
始皇狂笑着消失在空气里。
“丞相醒醒!丞相醒醒!"有个近侍摇醒了他。
“刚才地震很大?”
“很大,很大,"这名近侍顺着他的口气说:“宫中有很多地方的宫室震垮,咸阳民间又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嗯,"他对民间的灾情不感兴趣:“朕……本相召集的人来了没有?”
近侍犹豫了一下回答说:
“该到的……不,想来的都已经来了!”
赵高伸头由书案看过去,只见到十几位大臣公子稀稀落落地站在朝殿中间,能坐万人的大朝殿,十几个人真像沧海一粟。
“传他们上殿!"赵高对近侍说。
“陛下……”
赵高听到他这样喊,先是心头大喜,但想到始皇愤怒的脸,连忙纠正他:
“丞相宣众臣上殿。”
“丞相宣众臣上殿!"这名近侍担任传宣多年,第一次喊丞相宣众臣,真是怪别扭的。
十多个大臣公子来到书案前行礼,赵高因为太矮,坐在高大书案后面讲话太不舒服,他只得站起来说话。
他先宣布诛杀二世的经过,注意到这些人脸色冷漠,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他暗暗高兴,看来此举并没有引起众怒。但再一看几个拥有兵权的大臣都没有来,包括卫尉在内,他不免有点紧张,再想到始皇愤怒的脸,他最后只有硬着头皮说:
“今本相为天下诛杀暴虐不道的二世,当然有责任为秦立主,但秦本来就是王国,因始皇灭六国统一天下才称帝,现六国都已复立,秦地只剩下原来的领土,空自称帝,名不副实,没有什么意思,因此,本相宣布,秦复为王国,皇帝复称为秦王,而立公子婴为秦王,大家有什么意思?”
“丞相英明!"十几个人一起恭身答应。
“胡亥暴虐无道,不得称帝,他的遗体宜以黔首之礼,葬于杜南宜春苑中,不得归葬祖陵,各位有什么意见?”
“丞相所见圣明,胡亥不够资格以王礼安葬!"众臣一致同意。
就这样,赵高和十多个公子和大臣,台上台下一唱一答,就决定了国体和君王人选。
散会后,赵高立即将"宗室及大臣会议"的决议书和子婴当选秦王的消息连同国玺,派人送给公子婴,并要他斋戒五日后,进行告庙就任典礼。
幼公主来到公子婴府中,公子婴将她迎入密室。
她自始皇驾崩安葬骊山后,即自动请求住在兰池行宫,也就是原来皇后厝棺椁之处。由于皇后与始皇合葬骊山,行宫空了出来,而且地方偏僻,二世没有长住的兴趣,于是他干脆作人情,将该处行宫送给她,改称为幼公主府。
她一下车见到子婴,先致道贺之意,跟着就要行君臣大礼。子婴连忙将她拦住,反而是他行了晚辈之礼。他苦笑着说:
“小姑,别作弄侄儿了!这西天道贺宾客盈门,人都是前来拉关系谋职位的,真想不到侄儿这个庭院仅够旋马的寒舍,一下就堆积了这么多的车水马龙,家中仆人又少,真是忙坏了你那侄媳妇。”
“大王千万别这样说,"幼公主坚持要用君臣的称呼:“天下为二世皇帝和赵高弄乱了,正等着陛下来收拾!”
子婴只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进入密室,两人分宾主坐下后,子婴屏退了所有妻妾,要两个儿子见过幼公主。原已在室内的宦官韩谈,也起立拜见幼公主。
五人坐定以后,子婴长叹一声说:
“赵高叛逆无道,弑杀了二世皇帝,本意是想篡位,如今忽然又要传位给我,不知道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幼公主笑笑,她指指韩谈,要他来说,他正是当天站在赵高身后的那名近侍,从头到尾,整件事情他都看得非常清楚。
韩谈即席向两人行礼,恭敬地说道:
“地震那天的情形,小人已向公子报告过,幼公主恐怕还不清楚,让小人再简要说一遍。”
于是将那天赵高如何佩玺上殿召集群臣,如何只有十几位公子及大臣应召等等事情简要地说了。
当然他未提到赵高在昏迷中见到始皇的事,因为他看不到始皇,而赵高将这件事看成是奇耻大辱,不会跟任何人讲。
幼公主听了韩谈的话,又考虑了一会,才缓缓地说:
“情况非常明显,赵高是怕群臣反对,他明目张胆地继位会遭到讨伐,所以只有将陛下请出来。不过,我另外从别处得到一个消息,说是他已经和楚的沛公刘邦约好,将秦的宗室完全清除,由他和刘邦分地而治。”
“小姑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子婴大惊。
连韩谈也摇头叹气,大骂赵高丧心病狂,为了权位,不惜与外人勾结。
幼公主笑了笑说:
“我虽然生活在偏远的兰池,远离权力中心,却没有一日不担心国事,不管怎样,你想逃离政治,政治绝不会放过你,迟早会找到你的头上。陛下你原来不也是不想过问政治?谁会想到今天陛下竟成了这股政治漩涡的中心,所以我一直不放松对外界情况的了解。”
“我自己也没想到,赵高将这个吞不下去的烫嘴山芋,竟丢给了我!"子婴还是作苦笑状。
“所以依我的判断,赵高可能会采取两种行动。"幼公主又说。
“哦,哪两种?"子婴问。
“一个是让你来当傀儡,暂时稳住群臣,然后等楚兵进关到达咸阳以后,以楚兵之力对付陛下和宗室。”
“那第二种呢?"子婴追问。
“第二种行动,就是趁你告庙祭祖的当天就加害陛下!”
“真的?"子婴震惊失色地说:“依小姑判断,哪种行动的可能性比较大?”
“那要看这几天他对掌兵权的大臣整合得怎么样。"幼公主仍然脸带微笑。
“依小人看,他采取第二种行动的可能性比较大!"韩谈在一旁插嘴说。
“为什么?"公子婴和幼公主同时惊问。
“因为据小人所知,卫尉目前已表态效忠赵高,虎贲军都尉也是如此,赵高答应将他们两人提升为将军。”
“要是这样的话,当然采取第二种行动的可能性较大!"幼公主点头说:“因为赵高以秦王的身份和楚军谈判,对他有利得多。”
“那我要怎么办?"公子婴平日对政治毫无兴趣,只知闭门读书,研究农耕及园艺之学,想用这方面的知识来造福农民,遇到这种情形,难怪他惊惶失措。
“那很简单,"幼公主笑着说:“你不需要去投他的罗网,要他来投你的好了。”
“要怎么做?"子婴问。
“称病,让他来探你的病,他来了,就不让他走出房门!”幼公主轻描淡写地说。
接着他们商量了一些行动细节,连在旁始终未说话的子婴两个儿子也笑了起来。
赵高一点也没有将公子婴放在眼里。
自秦废除封建制度后,公子只是别人对他们的称呼,其余的生活条件与一般黔首无异,他们也必须靠祖业或是自己工作,才能养家活口。
他赵高平白无故的要他当王,他应该感激他,因此,他对他不存一点戒心。
听说他斋戒五天后就病倒,礼貌上他不能不去问一下病,怎么说,他都是他一颗重要的棋子。
正如幼公主所判断,他准备就在告庙祭祀的那天,找个借口将他和集合的秦宗室一网打尽,省得零零碎碎不太好战。
他只带了少数侍从来到子婴府中,看到他家寒酸的样子,他只有轻视没有猜疑。
他按照观见的礼仪报门而进,将所有的侍从都带进了内院,但到堂上时为子婴的长子子起所挡住。子婴长子向赵高行拜见长辈之礼,赵高开始上来就有三分欢喜,再看这孩子长得身材修长,龙眉凤眼,举止中节,极有气度,神似他的父亲子婴,赵高更增加了七分好感。
他想想告庙那天,这个年轻人就要和那些平日作威作福的宗室大臣一起玉石俱焚,他心中有了点惋惜。
子起行礼后,婉转说道:
“家父病重,经不起这么多人的打扰。”
赵高看了身后的十多名侍卫,不禁心里好笑,这点人要是放在他丞相府中,可说是看不到人,但现在放到子婴家里,的确显得太拥挤嘈杂。
他恍然大悟地笑着说:
“贤侄说得不错,那就教他们留在这里吧!”
子起恭敬地在前面倒退着带路,赵高只带了一名随从进入堂内。
子婴次子子昂早就在卧房门口迎接。
表面上不得不顾及体制,赵高将唯一的随从也留在卧房门外,他踏进房门,先行了个礼,口中禀奏说:
“闻得陛下龙体欠安,老臣赵高探病来迟,还望恕罪。”
躺在床上的子婴,以微弱的声音回答说:
“丞相不必多礼,请上前谈话。”
早有女仆将一副锦垫放在床前,赵高坐下后又问:
“明日为太卜选定告庙就位大典良辰吉日,不知陛下还能勉强支持否?”
“当然支持得了。"子婴掀开帷帐坐了起来,脸色红润,说话中气十足,哪有一点病样?
赵高看到事情不对,口中大喊来人,手上忙着拔剑,只听到门外惨叫一声,他明白那个剑术高超,能够敌对数十人的亲信随从已经遭到暗算,而他的剑还未拔出,一道冰凉的剑锋已经贴在他的颈子上,韩谈此时从帷帐后出现。
他装作镇静地责问子婴:
“老臣拥立陛下,一片苦心,为什么陛下恩将仇报?”
子婴微笑不语。只见帷帐那头走出一位年轻女子,她神情肃然地问道:
“那你自己又怎样向先帝和蒙毅交代?”
耳听提到始皇的名字,眼见幼公主突然间出现,赵高脸色刹时变得苍白,他明白这下是玩完了,他紧闭嘴唇,不再说话。
“赵高,"幼公主愤怒地说:“为人应该感恩图报,虽然你先父对嬴家有恩,但始皇在世时,对你也报答够了,以一介奴仆之子,位极人臣,尤其是二世皇帝对你信任依赖,有如父师,你也忍心对他如此?”
赵高自知今日必死,他反而变得愤激起来,他尖声怒吼。
“嬴家对我恩重?"他的愤激一转为悲伤:“将我弄得这样不男不女?我早就发誓要将这笔帐加十倍、加千百倍的还在嬴家子孙身上!”
“那是帝太后一个人的事,于我们这些无辜的嬴家子孙有什么关连?"坐在床边的子婴开始说话:“将他绑起来,交廷尉发落。”
“不,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打蛇不死,反遭其殃,这是赵高你的名言,"幼公主冷冷地说:“为了避免夜长梦多,韩谈,将他斩了!”
韩谈一挥剑,赵高惨叫一声未完,头已落地。
外院赵高带来的侍从,也早为埋伏的宦者所解决。
子婴第二日按照预择的良辰吉日告庙继位,仍称为秦王。
他在朝殿中宣布诱杀赵高的经过,大赦天下,并不追究众大臣与赵高勾结的经过,以免株连太多,又得兴起大狱,群臣和民众全都称赞秦王子婴仁厚。
赵高及阎乐则夷三族。
他并下诏,二世皇帝以天子之礼改葬。
这件事还未着手办理,武关方面一日数次报警。
原来沛公用张良之计,派出郦生和陆贾,用重利买通武关秦守将,然后再发动奇袭,一举攻占武关,在蓝田和秦军进行了一场决战,将秦军击溃,就此再没有阻拦,兵如破竹似地直指咸阳。
张良见沛公进军顺利,已有骄态,他赶快建议说:
“诸侯骑兵,进展神速,并不是因为兵强马壮,或是将领有超过秦将的才能,全是因为暴秦行苛政日久,失去了民心,所以主公应以代天吊民伐罪的心情收揽民心,才能得到民众的协助,直捣咸阳。”
“安民的工作我不太会办,子房,你就全权处理罢!”
于是张良透过刘邦下令全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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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任意残杀无辜民众者,斩!
敢取民间一草一木者,斩!
敢奸淫妇女者,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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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邦的军队本就是以一些流氓无赖为基干,再加上一些散兵游勇和降卒所组成的杂牌军。他们作战并不是为了什么远大理想,有的是为了填饱肚子,有的干脆就是想发财,要他们不奸淫掳掠,真比要叫老虎看到肉不吃更难。
刘邦这道严命下达以后,根本没有人理会,连领军的一些下级军官都认为办不到,因为刘邦本人就是个好财贪色的大酒徒。
但张良组织了执法队,在战场和后方巡逻,遇违犯者立即处决,上级并受到连坐处分。
几次下来,全军都有了戒心,再加上张良斩了几名纵容部属烧杀掳掠的将领,全军上下震惊,明白这道严令不只是说着玩玩的了。
于是,刘邦部队所到之处,全是秋毫不犯,鸡犬不惊,相对的也越来越受民众的欢迎。每到一处,民众都纷纷抢着来劳军。
另外,每新攻占一个地方,张良就用刘邦的名义召集地方父老,订定简单的约法三章 :“杀人者死,伤人及盗者抵罪。”其他苛杂秦法一律废除。
这样一来,秦国民众莫不额手相庆,秦国军队更战无斗志。
子婴只当了四十六天秦王,刘邦军就进入了咸阳。
秦王子婴元年,沛公刘邦先诸侯军攻到咸阳,他先不进城,而是约秦王子婴到霸上投降。
秦王子婴事实上不是不想抵抗,而是和当年秦军入侵齐国一样,连御前作战会议都召开不起来,文臣武将全都跑光了。
在毫无选择的情形,他只有按照刘邦规定的时间和地点去请降。
那天一大清早,他就素车白马,颈子上套着象征锁练的白布条,穿着单薄的白袍,跪候在轵道地方的道路旁,等着刘邦的驾临。
他手上捧着沉重的天子玉玺,旁边有一包兵符和派遣使者传令的节。
十月,冬天已经开始,道路旁的草木都蒙上了厚厚的霜,小河也已结冰。他回头看看身后跪着的十几个家人,全是和他一样畏缩着颈子,全身冷得发抖。
是从哪一代开始立下这个规矩,投降的君主必须穿刑衣、戴刑具,跪伏在路旁?
也许他该维持君主的尊严自裁,但一死百了,他会看不到这场戏的落幕。
自祖父始皇征服六国开始,他就是这场悲剧的旁观者,他看到秦国灭亡别个国家时,祖父、朝中大臣以及全国民众的举国狂欢,如今又看到自己国家被别人所亡时的沮丧和悲痛。
这场高潮迭起,大片大落的悲剧,胜利狂欢时,他只是个彻头彻尾的旁观者,从来未卷入过。他一直读他的书,研究他的农耕和园艺,整天脑子里想的是如何使麦子更能抗寒抗旱,如何使瓜变得更大一些。
但最后命运的网罗找上了他,不知不觉的,心不甘情不愿的,竟来主演这场时代大悲剧落幕时的主角。
刘邦带着他的人从路那头出现了,说实话,他率领的这批人马真的不怎么样,没有统一的制服,有的穿着掳获自秦军的甲胄,光鲜明亮,在朝阳下闪闪发光;有的仍旧穿着在田里做工的操作服,补了又补,缝了又缝,全身上下都是补丁。
他们大声笑闹,咒骂,几乎并不将各级长官、甚至是刘邦这个统帅看在眼里,一点都没有军队应有的肃穆之气,倒像是一群朝山拜神的游客。
就是这支乌合之众的杂牌军,竟击败了素以军纪严明、骁勇善战闻名的秦军?
为什么历史一再重演?以前六国君主一直纳闷,为什么他们看来军容极盛的军队,老是遇到光头赤脚的秦军,就像如汤泼雪一样,不溶自化?现在倒过来轮到他问这个问题!
刘邦骑着马,带着随从过来,没有按照应有的礼节,下马来向他慰问,只命从人从他手中接过玉玺,自地上收起符节,没有问过他一句话。
他只用鄙视怜悯的眼神看着他,口中却在和别人讨论他的生死,就像主人讨论如何处置一条失去工作能力的老牛。
“杀掉算了。"一名身材魁梧、神情威猛的武将说。
“不错,留下总是个麻烦。"旁边很多人附和。
刘邦看了看旁边一位书生模样的文臣,后者摇了摇头,于是刘邦装模作样地说了:
“怀王所以派遣我先入关,乃是因为我度大能容,现在人家既然已投降,还要杀人家,不是好事!”
刘邦说完话,看他一眼就走了。
他被收进咸阳廷尉大牢。
刘邦率领他那批杂牌军进入咸阳,他和他的部下首次大开眼界,看到了梦寐已久的花花世界,真的像是"叫花子吃死蟹"——只只都是好的。
在举行过入城式,享受过万民跪地迎接的愉悦后,刘邦参观了壮丽宏伟的阿房宫,坐上了朝殿的宝座,就赖着不想走。他对张良说:
“既然已进来了,就在这里安置吧!”
张良还没来得及回话,刘邦的侍卫长樊哙却大声吼着说:
“主公,我不赞成留居此地!”
“为什么?"刘邦不悦地问。
“这里美女如云,各种享受设备全有,只怕主公带头,诸将和众士卒都跟着这样做,你争我夺,说不定为了争财宝、抢女人,先就自相残杀起来,到时候管都管不住。”
“张良,你看如何?"刘邦转脸问张良。
“主公,现在一切都未安定,要享受,来日方长,"张良不急不徐地说:“尤其是据报,项羽正率领着大军往函谷关而来,虽然按怀王约,先入关者为王,但项羽并不是个肯为盟约所约束的人,我们不能不预作应变准备。”
刘邦无语,脸上仍充满了留恋不舍的神情。忽然,他想起什么似的问左右说:
“萧何呢?”
“他忙着去收秦藏的天下户籍资料去了。"左右有人如此答复。
刘邦蓦然惊醒,向张良说:
“我听你们的意见,还军霸上,秦宫和府藏全部加封条,等候项羽来时,再一同处理吧!还军以前,我们还有什么事要做的?”
“召集地方首长及父老,宣布我们的'约法三章 '。"张良高兴地回答。
于是刘邦召集了地方父老及意见领袖至朝殿集合,他宣布说:
“各位乡亲父老,人民受秦苛法严刑的痛苦已经太久了,如今应该全部废去,我只跟各位约法三章 :'杀人者死,伤人及盗者抵罪。'其余官吏、职务工作一切照旧。刘邦此次来,是为秦国百姓谋福利,不会有所侵犯,所以请各位父老转告民众不要害怕,而我的军队立刻还驻霸上,等待诸侯军全部到达后,再商量善后问题。”
接着,他又要诸官吏派人到各县乡传达这项消息。
于是秦人大喜,争着带牛羊酒食来劳军。刘邦又一一推辞说:“粮仓的粮食多,不要各位破费。”
秦人更加高兴,唯恐刘邦当不上秦王离去。
但没过多久,项羽带着他的部队来了,像暴风雨一样,杀子婴,火焚阿房宫,咸阳大火,接连烧了三个月都没有完全扑灭,刘邦也被逼撤离。
秦人的希望完全落空。项羽和刘邦的"楚汉相争",又是另一场悲剧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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