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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就不信,鸡蛋里挑骨头不容易,会喘气的大活人还能不出毛病?”
●“新皇登极,不照顾自己的外家,反而对我们王家恩宠有加,这不明摆着没安好心嘛!”
●没等婷婷袅袅的二女把精彩节目演完,曲阳侯就当场拍板:“俩我都要了!”
●“陛下,这怎么能说是忘恩负义呢?我们这是替先帝照顾遗嘱哇!力所能及的事儿,谁好意思推脱啊?”
●王莽一瞪眼:“先帝的偏妃,藩王的太后,有什么资格跟至尊平起平坐?”
王莽乞骸骨的奏章递了上去,盘龙金椅上的年轻新皇汉哀帝刘欣却没有画圈儿批准。
倒不是哀帝多么离不开王莽这匹王家的“千里驹”,一提起王家,哀帝就恨得心痒痒的。别的都能忘,亲爹刘康是怎么死的哀帝可不敢忘,那不就是让王莽他大爷王凤一句话,给轰回了山东,郁闷而死的嘛!怎么说这也是杀父之仇呢!
更不是定陶那头儿无人可用,说心里话,哀帝虽然过继给了伯父成帝这一支,但他毕竟是定陶恭王刘康的骨血,心底里总还是向着老根儿。特别是衷帝即位之后,奶奶傅家那头儿、妈妈丁家那头儿,舅爷舅父七大姑八大姨的,也不知有多少鸡犬挤着拥着等待登天?眼瞅着大司马这个坑,他们都提着裤腰带预备好了要占呢!
可哀帝还是捧着王莽的奏章犯愁。别看朕今年刚二十出头就龙登九五,办起事来可不能像少年得志那么肆无忌惮,朕总得照顾点儿影响、考虑点儿形象不是?王家是挺招人恨,可朕初登大宝就排除勋戚,不得让人议论,说朕忘恩负义?不管怎么说,朕能够成为孝成皇帝的过继儿子,进而立为皇太子,总还亏了当时的大司马骠骑将军王根,虽说王根为这事儿也没少收朕祖母定陶博太后的好处,可那点好处跟大汉江山比起来,还值当一提吗?
愁着愁着,还真让哀帝愁出主意来了:
“饭要一口一口吃。仗要一个一个打,来日方长,皇上是朕做着,还怕找不到机会整治他们王家?你王莽不是号称克己不倦勤于政书吗?那就好办!干工作哪儿能不犯错误?等你出了毛病朕再收拾你!朕就不信,鸡蛋里挑骨头不容易,会喘气儿的大活人还能不出毛病!”
圣意已决,当即命尚书今捧了诏书去挽留王莽王大司马:
“朕的大司马,您刚三十九岁,怎么能提前退休呢?是先帝委您以重任的,如今先帝弃我们而去,朕接了他的班儿,正要跟您同心同德把国家大事办好,您这么一请求退休,不是在告诉天下说朕忘恩负义、过河拆桥吗?这多让朕伤心哪!您快别固执了,朕已然交待尚书们,让他们恭候您的大驾,等您去议事呢!”
这道诏书没一句是哀帝的心里话,不说假话办不成大事嘛!
王莽跪听宣读完圣旨,没动地儿,请尚书令回报哀帝:
“皇上隆宠,王莽感激涕零、没齿不忘。可是王莽的确身心交瘁,再难担当重任,烦请大人转奏皇上,就说王莽有负圣命,请他老人家多多担待!傅、丁两家尽多青年才俊,皇上大可从中挑选高明,大司马一职,还是得至亲骨肉当着放心!”
哀帝假装没听懂王莽的话里话,对伺候在身边的丞相孔光等人表白:
“你们听听,大司马真是病得直说胡话呢!至亲骨肉,王大司马不就是朕的至亲骨肉吗?从先帝那儿论,朕不还得管他叫一声舅舅嘛!”
其实哀帝早就预备着王莽拒不受命这招儿呢,既然并不打算现在就同意王莽辞去大司马,干脆把戏再做足喽:
“看来朕是请不动大司马了!朕郑重宣布:大司马一天不起来办公,朕就一天不临朝坐殿!朕宁可荒废国政,也不能眼看国家重臣就这么在家里窝着,朕不能让天下人戳朕的脊梁骨,说朕上了房就撤梯子!”
一甩手,他回后宫歇着去了!
这可难坏了丞相孔光,他看着大眼儿瞪小眼儿的大司空何武、左将军师丹,还有右将军傅喜,心急火燎:
“我说列位大人,赶紧想辙啊!没听见皇上刚才说什么吗?大司马一天不上班儿,皇上就一天不主事儿!这么下去,咱这还叫朝廷吗?列位平时机灵得不行,这会儿怎么都成茄子啦?”
其实这几位都各怀着鬼胎,别看是茄子,肚里都有籽儿!
大司空何武,是王家一手提拔起来的,又素有举贤进能的美称,本当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为王莽说几句好话,出点儿主意。可不巧的是,这几天何武心里烦透了,前些日子他派人往老家去搬请后娘,想接她到京里来享享清福,正赶上孝成皇帝驾崩,人心惶惶,道上不大太平,就没搬成。这本来不算什么事,可是凑在皇上新老交替的当口儿,有多少人都想,皇上换了,大臣也该换换,一朝天子一朝臣嘛,这是多好的机会!就有人给他在哀帝跟前打小报告,说他“事亲不笃”,为子不孝,事着又岂能忠乎?哀帝心眼儿也有点儿活动,据说正在物色大司空的新人选,何武这阵子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都难保了,还顾得上王莽王蛇?
左将军师丹也有苦衷。按照师丹的意思,新皇登极,不宜大幅度变动朝廷人事安排,所谓“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嘛。何况王莽兢兢业业,也没什么错处让人抓住,是不该让他下台。要这么理解,哀帝不批准王莽乞骸骨,甚至要跟王莽“同进退”,似乎挺像真事儿。可师丹是哀帝当太子时的老师,新近才由太子太傅提升为左将军。由于跟哀帝在一起呆的时间比较长,对哀帝的心思还算了解,他知道皇上今天的举动可能是在做戏。他只是弄不清,这出戏闹了归齐要唱出个什么结局来,是真的要让王莽继续干他的大司马,还是另有导演的意图?不知道哀帝的真实目的,师丹这个群众角色可不好扮演。
这几个人里只有右将军傅喜已经想出了主意,但傅喜这人比较谦虚,在座这三位,随便哪位也比他资格老、官职高,怎么也得尊重老前辈的意见嘛!虽说傅喜是傅太后的堂兄弟,可他不愿拿这个压人,咱凭真本事,不靠裙带上的威风。
孔光看这三位谁都不言声,真急了:
“你们都哑吧啦?我告诉你们,今天不想出主意来,谁也不许下班儿回家!还吃饭呢,吃他娘的腿!王莽是谁?那也算是先帝托孤的老臣——岁数是不大,可他辈儿大呀,连皇上都得叫他声大舅!不给王巨君王大司马面子,那就是不给大皇太后面子!哼!气死我了!唉,哎!哎?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哈哈!哈哈哈哈……”
几位一看丞相这是怎么啦?有病吧?
傅喜这会儿沉不住气了:
“丞相不愧是孔圣嫡派,大智大慧!眼下大司马和皇上叫上劲了,咱们劝谁都不合适,可是咱们别忘了,唇宫里还有一位当家主事儿的太皇太后哪!这件事儿,别瞧乌云满天,只要太皇太后一发话,保管云开日出,火红的太阳当头照,照到了我的破衣裳,啷里格啷,啷里格啷……”
大家伙儿一想,对呀!是太皇太后让大司马请乞骸骨的,解铃还得系铃人,再请老太太出面,让王大司马收回奏章,不就全齐活了嘛!
四个人心往一处想,腿往一处迈,排着一路纵队,哼着啷里格啷,一路就啷到了长信宫。
太皇太后王政君本来就没准主意,听四个人慷慨激昂痛陈了一通利害,一时间也不知道哪头炕热了。咳,甭管它哪头炕热了,反正从这件事里老太太得出一个结论:看来朕这个侄儿真是个双黄蛋,离了他,大汉这块槽子糕还没法儿上笼屉!
老太太别的不担心,唯独恐怕傅、丁两家对这事儿有什么想法,她盯住了傅喜,叫着他的字:
“稚游,王莽是我王家的人,他若久居大司马之位,你们博、了两家的杰出人才岂不是欲进无路么?”
傅喜、傅稚游脸色沉肃:
“太皇太后,傅喜虽不才,也知私亲须让于公义的道理。只要我大汉得人,又管什么王家傅家?巨君未性之时,便以仁、孝、恭、让颇得朝野赞誉,履大司马任虽未足一春秋,所作所为,却深合古贤之道,他若退位以避帝外家,才是大汉的一大损失呢!傅喜这是发自内心深处的肺腑之言,望太皇太后明鉴!”
王政君心里踏实多了,傅喜是傅、了两家最有声望的人才,也是大司马职位的有力竞争者,如今连他都表示拥护王莽,联还犹豫什么?
王莽接到姑妈的诏书,大孝子不敢违旨,只得重返大司马的办公室.哀帝也就从后宫回到前殿,大汉这部机器总算又转起来了。
哀帝还怕王莽不敢往自己挽下的扣儿里钻,特地又下了一道诏书:
“曲阳侯王根,原先在位时建议先帝立朕为皇太子,这是巩固江山社稷的功劳;已故安阳敬侯王音之子侍中太仆王舜当年护太子家,辅导朕是忠诚专一,这是没齿不忘的旧思;新都侯王莽,忧劳于国家,坚定不移地秉执道义,朕很希望同他一道治理国家,太皇太后却让他退休回家,朕内心很是忧伤!今待给这三位增加封邑,王根两千户,王舜五百户,王莽三百五十户。另外加赐王莽‘特进’的荣誉性官职,初一十五的朔望之期都要进宫来跟朕见见面,省得朕想他想得难受!还有,红阳侯王立前次因为受淳于长一案的牵连,被先帝送到侯国去反省,算算也一年多了,也该有点儿重新作人的意思了,那就别老呆在那穷乡僻壤啦,回京师来吧!”
王莽哪能不明白哀帝的用意?皇上这么搞,也太明显了,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嗅,新皇登极,不照顾自己的外家,反而对我们王家恩宠有加,连我那个不争气的六叔都给摘了帽子,哼,这不明摆着没憋好屁,使的是欲擒故纵的计策!年轻人,跟我来这套您还嫩了点儿!您这个当。本大司马才不上呢!
王莽不上当,有人上当!谁呀?就是那位王莽的七叔,当过五年大司马骠骑将军的曲阳侯王根!
王根一看王家在新皇面前还是那么气势,有点儿昏昏然飘飘然起来,就忘了自己姓什么了:
“大丈夫进则勤于国、退则饬于家,本侯爷在大司马任上五年,为朝廷该做的都做了,也算是功德圆满了,如今退休,闲着没事儿,还不好好归置归置这个家?”
前任大司马想到这儿,立刻拿出比在任上料理国政还要大上几倍的劲头,搞起家政建设来了。
别看王根五年大司马没什么大建树,可整治个安乐窝还不跟小菜儿似的?封建官僚们就是有这个特长,要说富民强国那是难为他门,谁让这国家太大、人口太多!
王根算了算自己个儿的家底儿,刨去早先担任大司马二年的俸禄,跟几代皇帝前前后后的赏赐不算,光是一万二千四百户封邑的收入就富可敌国了,再加上”赃累巨万”的贿赂所得,怎么玩儿不行啊?别客气,咱们撒开了造吧!
于是他又一次扩建了自己的府第,在府中堆起了士山,还模仿长安城的样子,开设了东西二市,弄了一帮人比装表演,你卖我买的倒挺热闹。府中的建筑,一慨向皇宫看齐,也是“赤挥青琐”,很有点毫不顾忌的气魄。在府里呆闷了,也学学皇上的样子,游观射猎一回,让仆从、家奴们扮成脚前武士的模样,身披销甲,手持弓弩,前呼后拥地跟着退休大司马统世界乱跑,弄得鸡飞狗跳兔窜狐奔,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岗。跑倦了玩儿累了,就在皇上的离宫打尖儿,由水衡都尉把平时给皇上预备的帷帐张挂支架起来,供前任大司马、曲阳侯、皇上的舅爷享用。
按说王根这么胡天胡地乱造一通,已经是为人臣子所不应该的了,可他老先生还不满足,他还要再出格一点儿。
当王根满嘴油腻地坐在离宫帷帐里大嚼特嚼山珍野味之后,大量的动物性脂肪刺激着他的功能,他呆不住了:
“来人哪!有什么余兴节目没有?真他娘的闷坏本侯爷了!”
他的侄儿,继承了王商成都侯爵位的王况悄悄凑过来:
“七叔,圣人有云: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咱们射了半天的猎,人困马乏,何不借此机会,听听音乐,看看舞蹈,调剂调剂神经呢?”
王根瞅了瞅侄儿王况,颇表赞赏:
“好一个一张一弛!七叔我也正有这个意思!可是,咱们一早出来,是单奔射猎来的,也没带着女乐班子呀……”
王况眨了眨眼,透出一股诡谲:
“咱们的女乐班子哪成啊?我早打听好了,这离宫里,现在住着孝成皇帝御用的掖庭女乐班子,其中有两位,一位叫殷严,一位叫王飞君,堪称色艺双绝!怎么着,让她们伺候伺候您?”
“掖庭女乐?好哇!那是全国一流的呢!哎?既是技庭女乐,不在宫中侍奉皇上,怎么到这离宫来了?这不是擅离职守嘛!”
“七叔,您老不知道哇?今年六月,皇上登极不到百日,就下了一道诏书,说女乐这东西害人不浅,是什么靡靡之音,为圣王所不齿,应当罢除。七叔,我记得皇上这道诏书是跟益封您两千户封邑一块儿下的呀,您怎么没印象?”
王根尴尬一笑:
“嗨,七叔我当时不是尽顾听益封的事儿了嘛,没在意!”他又哼了一声:
“哼!什么罢除女乐,新官上任三把火,过了三天不如我!对了,这么说离宫这套技庭女乐,就是奉了那道诏书,才被调到这儿来的?”
王况美滋滋地一乐,小眼儿成了一道缝:
“不光这班女乐,皇上还把先帝后宫的宫人,三十岁以下的,都发送出宫,让她们嫁人呢!侄儿我,前几天借着这股春风,还给您又添了一个娇滴滴粉嘟嘟的小侄媳妇呢!”
王根眼都红了:
一好你个小兔崽子!有这种美事儿怎么也不言语一声?太不像话了!”
王况连忙解释:
“侄儿倒是想着您来着!一来不是怕我七婶跟您闹别扭,回头再弄得您阖府不安,那小怪的罪过就大了!二来嘛,也是担心您这岁数,怕您顶不住,宫里出来这帮人,那都是久旱的禾苗,一个个猴急着呢!”
王根跳着脚地后悔:
“贤侄你多虑了!你七婶肚量大着呢,她不计较这个!至于七叔我的岁数嘛,大是大了点儿,可是虎老雄风在,我还没老到动活不了的地步!”
“您别急,掖庭宫人有得是!别看新皇是一朝天子,他也不能动用先帝的富人!差着辈儿呢不是!您还怕没您的份儿?咱们这就叫殷严、王飞君歌舞上来,您随便挑,挑上谁带谁走,不就完了?”
还挑什么?没等婷婷袅袅的殷、王二女把精彩节目演完,曲阳候就当场拍板:
“俩我都要了!甭管怎么说她们也是御用之物,不把它包了圆那他妈是傻蛋!”
王根春风得意马蹄疾,猎也不射了,把殷、王二女往车里一装,连同其他的野猪、黄羊等一于战利品,全都运往曲阳侯府,当天晚上就抖擞精神,来了个老树新花,嘁里卡嚓!
王莽听说了这事儿,下巴颏儿差点没气掉喽:
“我的七叔喂,您荒唐不荒唐啊!您办的这也叫人事儿!噢,先帝尸骨未寒,您就敢挪用他的后宫?这不是嘬死嘛!还有况堂兄,瞧您也是六尺须眉,怎么成了丈母娘—一尽出那母主意?刷色也不是这么刷的!您打算把我们王家给折腾完了才算?”
王莽这一通连损带骂,把王根王况爷儿俩弄得臊眉搭眼儿的,好没面子!
静下心来想想,王莽说得全在理儿!没辙,赶紧补救吧,完壁是谈不上了,怎么也得归赵哇?第二天咱就把殷、王二女,加上王况娶的那位贵人,全都送回去,您说成不成?
哪儿还有什么成不成的?爷们儿。晚啦!第二天没等把缴获归公呢,司隶校尉解光一道奏章,直接告到了哀帝那儿。
哀帝这个乐呀!好小子,总算叫朕揪住你们王家的小辫子了:
“岂有此理!先帝待你们老少爷们儿可不薄!这倒好,把你们惯出毛病来了!先帝宾天这刚多少日子?你们就敢忘恩负义!”
王况还矫情呢:
“陛下,这怎么能说是忘恩负义呢?我们这是替先帝照顾遗属哇!这不也是您的意思吗?您要不说先帝宫人三十以下的准许嫁人,我们哪儿敢捅这漏子?”
哀帝笑眯眯;
“依你这么说,朕还得替先帝谢谢你们了?”
王况那儿还嘀咕呢:
“谢倒不敢当,这也是为臣子应当尽的责任嘛,臣身为列侯,又担着传中的职务,力所能及的事儿,谁好意思推脱啊……”
哀帝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他使劲儿一拍龙书案:
“臣子臣子,朕叫你这辈子再没机会说这俩字儿!来人!把王况给朕押解出京.让他从哪儿来还回哪儿去,削去他成都侯的爵位,贬为庶民,永不起用!”
王况在武士的胳膊里还叫喊呢:
“陛下!草民这次回老家,那贵人让不让随行?她可没什么谋生的本事,您可不能看着她沦落街头……”
半天没敢吱声的王根也顾不上这是在皇上的龙庭,哆哆嗦嗦挪过来。抡圆了一个大耳括子:
“小兔崽子!你还有情有意是不是!还不闭上你那臭嘴!皇上这是看在咱王家往日的功劳份儿上,没要你的狗命,你还不知足!再嚷嚷,看我不当着皇上的御面生吃了你!”
闹闹吵吵,王况总算被叉出殿去.哀帝转过脸来训斥王根:
“曲阳侯!您也好不到哪儿去!这么大岁数了,也不知道自爱!还老吵吵说身体不行,大司马当不了,您倒挺有力气对付殷、王二女!”
曲阳侯王根赶紧矮了半截儿:
“皇上您都知道啦?老臣罪该万死!呜……老臣真不是东西啊……呜……”
哀帝顶见不得这个,鼻涕眼泪的,弄得人心烦:
“又来了又来了!早知道尿炕睡筛子去啊!得了得了,看在当初议立太子的旧功,朕也不治你罪了,哎,长安您是不能呆了,您这曲阳侯的封国在哪儿?好像是九江郡,还不赶紧回去收拾行李,明儿早上回九江曲阳去吧!”
王根千恩万谢,哀帝一摆手:
“去吧去吧去吧!别让朕再看见您!王莽何在?”
王莽恭声答应:
“臣在此候旨。”
哀帝张了两回嘴,愣没说出一句话来。他本来打算借着这个机会,连王莽一勺儿给烩了,可想了半天,这事儿跟王莽沾不上边儿呀!所以哀帝就这么干瞅着王莽,圣谕半天也不见出台。
倒是王莽见机,递给哀帝一个台阶儿:
“臣叔与臣尼僭越制度,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皇上您怎么处罚都不为过。唉!细想起来,臣身无尺寸之功,胸无点滴之学,忝居大司马要职,本当严格要求自己的亲属,让他们遵纪守法,可臣实在是太过忙于冗务了,没能防微杜渐,忽视了这件事情,还请皇上将臣一并治罪,杀只鸡给猴儿们看看!不要顾忌公众舆论会说您株连九族!”
不软不硬几句话,噎得哀帝翻了半天白眼。人家自己提出来了,这不是将了朕一军吗?有心照他说的那么办,不行,那不是不打自招,正应了“株连九族”的说法儿了吗?
哀帝正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这个节骨眼儿上,丞相孔光、卫尉傅喜等一班大臣都过来给王莽说好话,什么大司马一向严于律己啦,什么王根、王况是符由自取,跟大司马无关啦,说了没到一骡车,哀帝就借坡下驴了:
“大司马何必如此自责!您是您,他们是他们!您放心大胆就这么干下去,朕不会青红不分、皂白不辨的!”
王莽岂能不知哀帝的鬼心眼儿?但他心里有主意,只要我小心谨慎,犯忌的不吃,犯法的不干,不让皇上抓住毛病,您还能把我怎么样?
老天爷好象成心要考验考验王莽,一波刚平,一波又起。就在王根、王况受到处罚之后没几天,高昌侯董宏想拍拍新皇的马屁,上了一道奏章:
“皇帝陛下,臣董宏听说,春秋大义,母以子贵,如今您贵为天子,自己的生身母亲却还只是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定陶恭王后’,这怎么体现春秋大义?又怎么昭彰您的孝心?臣以为,应当为您的母亲上一个尊号,也称作皇太后!您不用担心皇太唇太多,想当初秦庄襄王的生母是夏氏,华阳夫人是他的养母,秦庄襄王即位之后,生母养母并称太后,这不也挺好的嘛!”
如果按董宏这道奏章去办,西汉的皇太后就真得泛滥成灾了。已经有的两位,一位是王政君,她辈份最高,称为“太皇太后”,另一位是赵飞燕,她算是哀帝的养母,称为“皇太后”,要是再封哀帝的生母定陶丁姬为“皇太后”,那定陶傅太后傅仙音也得弄个“太皇太后”当当,这皇太后岂不是臭了街了?
可哀帝没想那么多,董宏是一片忠心嘛,应当让有司研究研究他的建议。
左将军师丹拿着这道奏章去跟王莽合议,王莽一看就翻儿了:
“这叫什么话!都成了皇太后,这皇太后还值钱吗?”
师丹也有同感:
“丁姬虽说是今上的生母,可她毕竟是藩王的姬妾,当初定陶恭王的王后是定陶傅太后同父异母的妹妹郑礼的女儿张王后,要不是张王后不能生养,丁姬哪儿有今天的荣耀?母以子贵,她已经够贵的了,还要怎么贵?”
王莽把董宏那道奏章往地上一扔:
“董宏这家伙也太可恨了!皇上虽说是定陶丁姬所生,可他已经过继给孝成皇帝了,就应当承奉先帝这支大宗,还老惦记着定陶那边的旁支小宗干什么?董宏这么干,不是撺掇皇上忘记先帝的恩德吗!定陶恭王后丁姬要是成了皇太后,过不了两天,皇上的生父定陶恭王还不要追尊为太上皇?那孝成皇帝又算什么?太皇太后又算什么?先帝要这个过继儿子还有什么用处!”
师丹捡起地上的奏章,用手点着:
“再说董宏举什么例子不好,他偏拿秦庄襄王打比方!庄襄王是哪国人?那是亡秦的君主,秦始皇的老爹!董宏竟然征引暴秦的故事,这不明摆着咒咱大汉要跟暴素一样下场嘛!”
王莽怪叫:
“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左将军,这事儿也甭议了,咱俩赶紧面见皇上,参董宏这误国佞臣一本!”
哀帝就怕人家说他不认自己是成帝的过继儿子这笔帐,见王莽师丹俩人慷慨陈词,说着说着就要往自己疼处杵,赶紧打住;
“董宏的确是狗胆包天,二卿参得有理,奏得及时!朕早就看出董宏没安好心,想陷朕于不孝不义!两位爱卿也不必再多说什么了,朕这就命人传旨,削去董宏高昌侯的爵位,贬为普通老百姓!”
董宏还等着哀帝给他加官晋爵呢,没承想马屁没拍准,倒把自己好端端一个高昌侯给拍没了!
上尊号这事儿没弄成,哀帝他奶奶跟他妈气儿可大了,把王莽、师丹恨得什么似的!
王政君这位太皇太后倒挺过意不去:
“巨君也是太较真儿了!不就一个虚名儿嘛,给她不就得了?”
王莽却不这么看:
“您可不能想得这么简单!您没听过名不正言不顺这句古语儿吗?定陶博太后要的就是名正言顺!您想想,她现在不过是藩王太后,她儿媳妇不过是藩王后,再狂也在不到哪儿去。可一旦上了尊号,那她们就不是她们了!她们就敢跟您摽着膀子干!就她们那种素质,一旦正了名,还不把咱大汉给搅成一锅粥?这可是关系到国家命脉的大事呀我的姑妈!”
老太太是有点儿老糊涂了,任凭王莽怎么掰开了揉碎了地跟她说,也是不管用:
“巨君,你别老记恨博太后当年在宫里给我使绊儿的往事,那都多少年了,早长了绿毛了!我这一辈子,没记过谁的仇,信的就是‘以德报怨’四个字!得了,这事儿就先让它过去吧,尊号不是到了也没上成嘛!你就不用担心她们能把姑姑我怎么着了。该担心的,倒是博太后婆媳俩受得了受不了这个打击!这么着吧,过两天我打算在未央宫举行一个盛大宴会,请傅太后她们好好摄一顿儿,一方面安慰安慰,另一方面,也比解地解王家跟傅、丁两家的矛盾,咱不能说酒逢知己干杯少吧,至少也别话不投机半句多不是?”
老太太说到做到,山珍海味预备了好几十桌,反正也是公款吃喝,不掏她自个儿腰包,怎么丰盛怎么招呼呗!
王莽一瞧这阵势还真大发了,身为大司马,盛宴之前得例行公事,在宴会厅转悠转悠,进行一番安全检查。
安全倒没问题,礼仪上出了大毛病了。王莽那双眼多贼呀,老远就看见正当中并排放了两张座儿:
“内者令!今天这座儿是怎么安排的?”
内者令颠儿颠儿地跑过来:
“大司马,您说这座儿啊.那是给太皇太后预备的呀!”
“太皇太后的座儿我知道.我问的是那张,跟太皇太后并排那张!”
“噢.那是定陶傅太后的,没毛病啊?一左一右,摆得挺正啊?拿皮尺量过!”
王莽一瞪眼:
“定陶傅太后,那是孝元皇帝的偏妃,定陶藩王的太后,有什么资格跟至尊至贵的太皇太后平起平坐?撤了撤了!挪下头去!你在宫里混事儿也有年头了,怎么不懂规矩!罚你仨月薪水!”
内者令心说我这是招谁惹谁了!一他妈破座儿摆得不对就罚我仨月工资,要是案子搁歪了还不让我半年喝西北风!这会儿物价这么贵,敢情您有吃有喝的不用发愁!
心里不满,手底下却不敢耽误,吭嗤吭嗤也不用人帮忙,自个儿一人就给挪了:
“您瞅着这回怎么样?不合适奴才再挪!”
王莽点点头:
“这回还凑合,早这么摆不还省你仨月的薪水嘛!行了,去请太皇太后吧!”
太皇太后请来了,那位博太后可死活不肯赴宴:
“王莽也欺人太甚了!他算什嘛东西,老太太我伺候孝元皇帝的时候,他还尿裤子呢!如今当上屁大点儿官儿,就欺到老娘头上来了!”
一双小脚跺肿了,终于把哀帝给跺来了:
“奶奶您是怎么啦?不是说今儿有饭局吗,怎么还不倒饬倒饬赴宴去呀?”
“我赴他个大头鬼!皇上,奶奶有一件事儿弄不明白,是皇上大呀,还是什么狗屁的大司马大?”
哀帝就知道奶奶又跟王莽闹别扭了:
“这您还能不明白?当然是皇上大了,大司马再有能耐,也是皇上的奴才不是?”
傅太后从鼻子眼儿哼了一声:
“他这个奴才,哼!我看要当你皇上的家!连皇上的亲奶奶他都敢这么对待,他眼里还有你这个皇上没有!这长安城我一天也呆不下去了,给我安排车马,我这就回定陶吃煎饼卷大葱去!只当我没这么个当皇上的孙子!”
哀帝心里也着实讨厌王莽,这家伙简直得寸进尺嘛!搞得这么咄咄逼人于什么?还真以为朕离不开你?
“太后,您可别提回定陶!朕这就唤王莽进殿,让他给您赔不是!瞧不起朕的亲祖母,就是瞧不起朕!”
王莽进殿,一看气呼呼的博太后,就知道今儿个这事儿决无可能善了:
“臣王莽见驾.吾皇万岁万万岁!”
“免礼平身!大司马,还不拜见太后?”
王莽挺倔:
“皇上,臣只知长信宫有太皇太后,远条馆有皇太后,不知我大汉还有哪一位皇太后!”
哀帝还没来得及说话,傅仙音的火儿腾地一下窜起有三丈多高:
“皇上您听听!这还当着您的面呢!我再怎么说,也是您的亲奶奶,难道就当不起小小的大司马这一拜吗?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备车备车备车!今天是有他没我有我没他留他留我三爷您随便吧!”
嘣登仓!老太太一亮相,还真有模有样!
哀帝也挂不住了:
“王莽!你也忒不成样了!你怎么能对朕的祖母这种态度!”
王莽躬身一礼:
“皇上此言不妥!您既然过继给先帝,太皇太后才是您的祖母!”
哀帝让噎得打了个呃逆:
“这,这,这……”
傅太后在一边儿扇火:
“过继的又怎么样?过继的也是皇上!连皇上你都敢顶撞,还算什么臣子?”
哀帝受了点拨,有词儿了:
“是啊!你身为朕的大司马,焉能不遵朕旨!难道大司马就是这么干的吗?”
王莽从袍袖里扽出一道奏章:
“臣早就知道自己干不好这个大司马!皇上您瞧,这是臣乞骸骨的奏章,望求皇上思准!”
哀帝不等他把手缩回去,一把就把王莽的退休申请给夺过来了:
“恩准恩准!朕恩了准了!哎呀,大司马,呃不,从现在起您已经不是大司马了,朕就叫你新都侯吧!新都侯,朕念你在任期间还算勤于政事,特赐你黄金五百斤,车马一套,就算发给你的退休费吧!”
得!这回算是弄假成真了!
有人猜测王莽这会儿一准把肠子都给悔青了。
其实不然,王莽只是没有料到哀帝会这么痛快就恩准了而已!从弹劾董宏那天起,王莽就预感到自己的大司马位子坐不长了,乞骸骨的奏章早就写好了,随时随地准备递上去。
三天以后,王莽正式办理交接手续,接替大司马职务的,是左将军师丹。
师丹接过大司马的印绶,很有些过意不去:
“巨君,其实你大可不必对座次问题那么敏感,如果不是因为在这件事上触怒了傅太后,你的位置还是能够保留的嘛!”
王莽却现出看破红尘的神态,叫着师丹的字:
“仲公想得未免太简单了!自古至今,都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就算没有座次问题,天子也不会容王莽久居此位的!在天子眼里,王莽早就是一根钉子了,焉有不拔之理?这总算天子还给王家留了点面子,让我以乞骸骨的方式体面下台,我若再不知趣,谁能保证不会有更令人难堪的手段施出来?真要到了那个份儿上,可就嘬了大瘪子了!”
师丹轻叹一口气:
“唉!巨君看得倒也透彻。其实我们做臣子的,仕途进退本是常事,但无论在朝在野,无论位尊位卑,只要秉着一颗忠心,也就对得起天地良心了!”
“仲公知我!”王莽眼中现出感激的神情:“凭心而论,王莽辛辛苦苦,一步一个脚印,熬到这一步,也算是不易了,我又何尝不想在这个位置上多发挥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为国为民干几件实事?但王莽当时实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仲公想想,天无二日,国无二主,皇上既已继桃大宗,于情于理,都不宜再顾念定陶旧亲,这也算是给天下做个表率嘛!可是定陶傅太后,仗着是当今皇帝的嫡亲祖母,硬要僭越礼制,与太皇太后分庭抗礼,这是不是原则性方向性的大问题?王莽若不是大司马,万事俱体提起,可谁让我当时还佩着这颗印呢!我要不顶她一顶,由着傅太后胡来,对得起每月这好几万吗?”
喘了口气,王莽接着向师丹掏心窝子:
“王莽这一去,也许一辈子也不会有机会在朝中与仲公共事了!这颗印交给您,您可得仔细掂掂它的份量,它可跟咱大汉江山差不多沉呢!仲公一您可要使唤好了它!”
师丹摇了摇自己那颗花白的头:
“巨君,师丹无德无能,年岁又大,只怕有负重托!当初皇上登极,念及师丹是太子太傅,有护佑之功,晋我为左将军,赐爵关内侯,领尚书事,我就曾推辞过,如今又命我代巨君为大司马,实在是超出我的能力了!这么着吧,这颗印我权当代你保管着,等哪天皇上醒悟过来,重新起用巨君,你再把它拿回去!”
王莽苦笑几声:
“仲公,您以为我还会卷土重来、东山再起么?难哪!”
师丹还在一个劲儿地给王莽打气儿:
“那可说不准!皇上不是有诏么,让你留在京师侍奉太皇太后,依我看,这就有戏!只要不遣你回南阳封国,就还有机会!”
王莽真是打心眼儿里感激这位心地善良的老爷子,可他知道,师丹这是在安慰他,别说他王莽不可能再担任哀帝的大司马了,就是眼前这位师丹.恐怕也佩不长久大司马的金印紫绶!师丹的脾气秉性王莽很清楚。指不定哪件事上就许能犯龙颜!
于是,他觉得有必要提醒这位老爷子:
“仲公,别替王莽费心了!王莽倒有一句忠言相告,您那脾气,得适当克制克制,要是您还打算把这颗印多佩几天的话!”
师丹一副慷慨激昂的样子:
“巨君太小看老夫了!巨君以为老夫是那种热衷于功名利禄.为了一颗官印能够出卖良心的人么!”
王莽这时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他庆幸自己的继任者并不是那种狗苟蝇营之辈,另一方面,他又实在担心,师丹会真的一条道儿走到黑,干民倔奖一把大司马的位子给弄飞了,落到傅、丁两家那些不上路的玩意儿手里.那这国家可就该糟了糕了!
王莽的担心绝不是多余的。
就在权力移交四个月之后,师丹这位倔老头于果然丢了大司马。
事情还是跟所谓“上尊号”有关。
王莽这一下台,傅大后算是走完了第一步,第二步,就是对哀帝重提“上尊号”的旧议。那天未央宫盛宴,多好的一桌席呀,楞让王莽给搅黄了,思来想去,还不就是因为哀家没有正式任命嘛!不成,这会说什么也得把尊号给奶奶我上!
哀帝拗不过,也没打算拗,乖乖传旨:
“大汉以孝治天下,朕身为天子,理应为万民表率,做个大孝持孝的样子给大伙儿瞧瞧!朕虽然过继给孝成皇帝,但毕竟是定陶恭王的儿子,歌儿里唱得好,没有天哪有地?没有地哪有家?没有家哪有爹?没有爹哪有朕?因此,联郑重宣布,追尊定陶恭王为定陶恭皇帝,尊定陶博太后为定陶恭皇太后,尊定陶了王后为定陶恭皇后,酒于淌卖无!”
朝廷里溜须的大臣、拍马的官儿也是略嫌多了点儿,立刻就有人往腚沟子上招呼:
“皇上英明啊!跟您一比一我们还叫人吗?简直不孝的畜生一群!不过,您既然要尽孝,何不再孝得彻底一点儿?不孝畜生臣郎中泠褒,还有不孝畜生臣黄门郎段犹,战战栗栗诚惶诚恐建议皇上如下:定陶恭皇太后、恭皇后.尊号中的‘定陶’俩字儿应当换换,那是藩国的名称!干脆冠以大汉国号得了!再者,既然是大汉大皇太后、皇太后了,车马衣服,也都应该上上档次,免得外邦来宾笑话咱们!还得为她们两位老人家配备属官,照料里里外外零七八碎的事情……这些属官的职级也不能低,至少应该是二于石一级的!还有……暂时没有了,酒干淌卖无了您哪!”
哀帝瞅瞅泠褒、段犹这俩小子:
“就这么些?真没了?要真就这么点儿恐怕伺候太后的差事就轮不上两位了……”
“有,有,还有!”
一听说有希望晋职晋级.俩小子的发条立马上足:
“最要紧的还有一宗大事呢!您应当为您故去的老爷子恭皇帝在京师立座庙,初一、十五的也好让他享受享受烟火。您想啊,您入主未央宫,恭皇太后、恭皇后也跟脚儿晋了京,定陶哪儿单撂下老爷子一人,多冷清啊,打麻将都凑不够手儿!”
哀帝乐了:
“到底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你们俩把这意思整理成文,明儿就下有司讨论!”
奏章下到有关部门,大伙儿后悔死了,这么好的主意怎么让那俩名不见经传的小子给先说了!这不又损失一次升官邀宠的良机嘛!赶紧举双手赞成,期待着能在落实这道奏章的时候逮个机会好好表现表现,争取也上调一两级工资!
唯一的反对意见就是新任大司马师丹老先生提出来的:
“怎么着?你们这叫陷皇上于不义!我不同意!”
气喘吁吁,师丹去见哀帝:
“皇上,他们这是害您哪!圣明的君主,是从老天爷那儿淘换来的法子,才制订了礼制。礼制严格,尊卑才能分明,尊卑分明,人伦的次序才能周正,人伦序正,天地才各得其位,阴阳才各顺其节。人主也好,百姓也罢,都是托了礼制的福才各得其乐的。您说这礼制重要不重要!这是用来摆正天与地的位置的,可乱不得!您的祖母、生母,为什么要在尊号中加上‘定陶恭皇’四个字?那是根据礼制来的,所谓‘母从子、妻从夫’嘛!上奏章那俩混蛋,还建议为傅、丁二后立官置吏改车易服,打算跟长信官王太皇太后同等待遇,这不是混淆尊卑之礼、扰乱上下之序嘛!至于说给定陶恭皇帝在京师立庙,那就更是使不得了!定陶恭皇帝,溢号已经定了,按理不能随便改变。所以礼经上说:老子为士,而儿子当了天子,祭父的礼制应当是怎样的呢?祭礼可以按天子的规格进行,但老爷子照样得穿着士的服装入殓,这不是不孝,反而是尊重父母呢!因为儿子是不能够给老子封爵的。像您这种过继出去,为别支继挑的情况,古时候也不少见,总的原则是应当以继父为尊,继父亡故,要为他服斩衰的一级重孝三年,而对生父,这个孝期就可以缩短。这是为了彰明本祖、崇重正统呀!您要说担心定陶那边没人承继烟火,这纯粹是多余的顾虑,孝成皇帝当年立您为嗣,就想到了这一点,特意把楚孝王的孙子刘景立为定陶王,就是为了让定陶这一支不至于绝后才这么做的嘛!孝成皇帝用心良苦,是想让恭皇帝永远成为定陶国的太祖,万世不毁,这是多么重的恩、多么厚的义呀!您现在算是孝成皇帝的后代了,是大宗的继承人,您要奉祀的,是宗庙、是天地、是社稷!就算在京师为恭皇帝立了庙,按照礼制,以您现在的身份,也不可能亲自入庙祭祀,充其量也只能派些大臣替您隔三差五地上几柱香,意思意思,这不成了无主之祭了吗?况且,恭皇帝在京师的庙,不能算宗庙,只能算家庙,按照汉家规矩,凡是家庙,亲尽当毁,最末了是得毁弃的!您好好盘算盘算,舍去一国太祖万世不毁的祭祀,来就合无主当毁不正的礼仪,这到底合不合您尊厚恭皇帝的本意、初衷!酒干淌卖无……得,我也受传染了不是?”
哀帝听完大司马师丹条分缕析这番话,龙心大悦:
“您说累了吧?快歇着吧!”
师丹口干舌燥:
“累倒不累,有茶您赏臣一盏……”
“茶呀?对不起您了,今儿锅炉房打碱,没烧开水!”
“那老臣告退了,回家喝水去!可把老臣渴坏了……”
师丹哪儿是回家喝水呀,他直奔王莽的府第,兴冲冲地告诉他喜讯去了。
怎么来怎么去说了一遍,王莽痛惜万分:
“得,得!我的老前辈!您这大司马算是干到头儿了!”
师丹一翻白眼。
“怎么会!皇上听了我这一通神侃,龙心大说呢!心疼我,直让我歇着!”
王莽哭笑不得:
“仲公哇!您在官场混了这么些年,怎么还不明白这个?皇上那是不好直说,‘歇着’,照咱们京里街面上的话,那就是让您歇菜!”
“卸……菜?卸什么菜?”
老先生还犯晕呢!
不过他也没晕几天,到底还是醒过闷儿来了,哀帝一道诏书下来,师丹改任大司空,大司马由傅喜继任。
傅喜博稚游这个大司马也算来之不易,王莽下台之后,本来地是夺标呼声最高的,可他对堂姐傅太后的骄横有点儿看不大惯,没少对着干,傅太后老大不乐意,不打算让他辅政。傅喜也知趣,打报告歇病假,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哀帝这才让师丹去接王莽那一摊子事儿,给了傅喜一个光禄大夫的文散官虚衔,又赐黄金百斤,爱吃什么买点儿吃,只要别惹老太太生气就行。
架不住傅喜人缘儿不错,养病期间有不少人在哀帝耳边儿上嗡嗡,说什么傅喜是傅家的贤才,可以跟治鲁的季友、安楚的子玉、佐魏的无忌、扶项的范增等一干古人相媲美,如今正当壮年,不过是为了不遂傅太后的意,就闲置在家,实在是大汉的损失。俗话说百万之众,不如一贤,他傅喜若能位列朝班,那真是为陛下增光,替傅家门儿添彩。
老说老说,哀帝也后悔了,正赶上师丹不识时务,冲撞了龙颜。哀帝想起博家这位贤才来了,何不命他去接替师丹那倔老头儿的大司马?
傅喜当上了大司马,脾气却一点儿没变,还是时不时地给堂姐添点儿堵,弄得傅太后没脾气,心里直抱怨孙子哀帝:
“傅家门儿也不是没人了,干嘛单挑上他!这不跟没撤王莽、师丹一样嘛!”
可是生米已成熟饭,博太后也没法子一时半会儿给扳过来,先这么着吧!好在哀家还有更要紧的事儿待办呢!
什么要紧事儿?大家也许还记得,博太后给元帝当昭仪那会儿,跟冯媛冯昭仪闹过别扭,差点儿没因为冯昭仪的原故彻底被元帝给冷冻起来。如今总算熬到孙子称帝,不好好修理修理闺中对头,那对得起谁?
冯昭议的儿子刘兴被元帝立为信都王,元帝一死,冯昭仪就成了信都太后,先是跟儿子一块住在长安储元官。在成帝河平中年(公元前26年左右)就国去了现在河北冀县附近的信都国,贴饼子熬小鱼儿吃了没几天,刘兴改封中山王,信都太后也就成了中山太后,家老小又赶奔现在河北定县附近的中山国,好在两地相距不算太远,饼子继续贴,小鱼儿继续熬。许是让鱼刺儿卡住嗓子眼儿了,还是别的什么原故,刘兴在定陶王刘欣被证为皇太子那年回了姥姥家,溢为中山孝王。
中山孝王的儿子名叫刘衎(kan),在哀帝刘欣登极那年才刚三岁,小家伙先天不足、后天失调,身子骨忒弱,坐下一种怪病,叫做什么“眚(sheng)病”,发作起来嘴唇手脚一齐发青,连指甲盖都变色,怪吓人的。冯太后心疼这个没了爹的病孙子,也顾不得藩国太后的尊贵,亲自担任他的保姆,把屎把尿,喂汤喂水,辛苦之极。一到刘衎犯病,冯太后更是猴儿吃芥末,直眉瞪眼,一个劲儿祷告上苍。也许是心诚感动了上帝,也许是刘衎得的原本就是一种阵发性、间歇性的疾病,反正冯太后一念佛,刘衎就好点儿。
可这也不是常事儿啊!冯太后没辙,就把孙子的病情报告给了哀帝。哀帝刘欣跟刘衎的爹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对侄子,当然要尽皇叔的关怀体贴之义,便派了中郎谒者张由,领着太医去给刘衎会诊。
张由这人,史书上说他“素有狂易病”,大慨就是神经不大正常,一阵儿明白一阵儿糊涂那种毛病。哀帝也是,派谁去不行,单挑这么一位,这事儿还不砸锅?果然,一行人到了中山王府没几天,张由的老毛病就犯了,不是抱怨招待不周,就是挑剔饮食不对口味,一生气,狂易病发作,给中山小王治病?去他的吧!谁爱治谁治,老子是猪八戒扔耙子———不伺猴(候)了!
张由擅离职守私回长安,怎么说也算是重大错误,尚书们不是吃干饭的,理所当然要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张由这下儿可毛了爪儿了:
“我这叫因私废公、抗旨不遵哪!弄不好就是杀头之罪!就算体谅我有狂易病,能免去上头一刀,下头那一刀怕也难以逃脱!”
想来想去,让小子想出这么个损主意来:
“傅太后好象跟冯太后不大对劲,我干嘛不在这上做做文章?对呀!我给他来个恶人先告状!”
张由这阵儿狂易病也好了,比谁都明白,冲着尚书们一翻白眼儿:
“你们这是什么态度!你们知不知道本官星夜赶回长安是有要事面奏皇上?赶紧放了我!我要进宫面君,报告机密大事!”
尚书门还真让张由给蒙住了,别说尚书们,就是哀帝跟傅太后,也信了张由的那套谎话。
张由的谎话是这么编的:
“臣奉旨去往中山王国,本打算精心治疗中山小王的箐病,可到那儿一看,满不是那么回事!说是中山冯太后用祷告上苍的办法来减轻中山小王的病痛,哪儿啊!她是借着这个由头祝诅皇上跟恭皇太唇您二位哪!祝诅之词,那个恶毒劲儿,臣都没法儿跟您二位学舌!臣就纳闷,冯太后一个妇道人家,好歹也在先帝宫里受了那么多年礼仪熏陶,她怎么会有那么难听的词儿!唉!跟太后您简直没法儿比呀!”
博太后当时就喷出七八丈的怒火来:
“岂有此理!她还当是斗熊那会儿哪?有人给她撑腰子,尽欺负哀家!现在不是先帝宠她那阵儿了!来呀!给我严厉查处这件大案要案!”
领受这项光荣而又艰巨任务的是御史丁玄,他倒是想好好卖卖力气来着,把中山王国的御者官吏,还有冯太后的兄弟们,好几百口子全都抓起来审问,弄得沸反连天。可惜就是没人招供。
傅太后急了:
“这么重要的案子,弄了好几十天一点儿进展都没有,你丁玄是干什么吃的?不成,得另派得力人手,务必从速破案!”
这回是中谒者今史立捧了尚方宝剑去的,史立琢磨着,丁玄这么弄法是不行,没抓住案子的要害!不是“祝诅”吗?您得在这俩字儿上下功夫哇!
要说史立可比丁玄本事大多了,到了中山王国,先把冯太后的妹妹冯习、弟妹君之以及中山王府的巫者医师全都圈了起来,严刑逼供。没几天功夫,楞给整死好几十人,剩下那些,也都日暮西山,眼看也就要嗝屁着凉。反正就一个原则:不招供就往死里招呼!
这一招还真灵,中山王府的巫者刘吾受不了啦:
“我这是何苦!本来是帮着中山太后做做法事,为中山小王平息病痛,捎带着挣点儿零花钱来着,谁想扯进祝诅这件冤假错案里去了!硬挺是挺不过去了,再说凭什么我给她硬挺?干脆,我招了啵!”
招?招什么呀?本来就是没影的事儿,怎么招啊?
刘吾有办法,不愧是跳大神的出身,信口胡诌的本事挺专业:
“大人,您甭费劲了,祝诅这事儿小的我最清楚!我告诉您,中山王府有个医师,叫做徐遂成,曾经给当今皇上治过病,就是这家伙,跟冯习、君之俩人嘀咕,说什么当年太医脩氏给孝武皇帝扎针灸,孝武皇帝病好了之后,赏了脩氏两千万,可涂遂成治好了当今皇上的病,都什么封赏都没得到,连个关内候都没捞着。不如想个法子把皇上杀了,让中山王龙登九五,这样铁定能够飞黄腾达!大人,您说徐遂成他们的心够多黑呀!都说医者仁心,依我看,他们哪有什么仁心哪!简直是一颗贼心!不,是叛逆之心!是狼子野心!是……没安好心!”
史立喜出望外:
“你说的肯定是真话,我相信你!快快快,签字画押,本官要的就是这个!”
拿着刘吾的口供,史立去找冯太后:
“您还有什么说的?刘吾全都招了!您还不补充点细节,也好争取宽大处理嘛!”
冯大后气不打一处来:
“一个跳大神的,说什么你信什么!既然他全都招了,你还问哀家作甚?”
史立也狂起来了:
“看这样子您是不打算说实话了?告诉您,我史立认得您是先帝昭仪、中山太后,手中这把尚方宝剑可是有眼无珠!”
冯太后虽然瞧不上小子的狂劲儿,可他毕竟是奉了圣旨来的,没准儿真敢来个先斩后奏!这种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势利小人,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想到这儿,冯太后也有点含糊,不再跟他硬抗,可如果屈招了谋害皇上的罪过,也不是闹着玩儿的。冯太厉打定主意,任凭史立软硬兼施,她就是不松口!
史立急了:
“哟哟哟!这不是您的脾气呀?想当初悍熊上殿那阵儿,您够多么勇敢啊!今儿个是怎么啦?怎么连这么点儿小事都不敢承认,您那胆子都哪儿去啦?”
冯太后到这儿才算明白!什么奉旨验案,敢情是傅太后那儿捣的鬼!要不怎么连挺身当熊这件前朝秘事史立都门儿清呢!他一个小小的官吏,敢跟藩国太后这么狂妄,没后台怎么可能!
既然是博太后的主使,这事儿招与不招,甚至说,这事儿有与没有,都只有一条路,死!与其对簿公堂、受尽凌辱而死,倒不如自行了断来得体面。
最后又亲了亲可怜的孙子刘衎,冯太后终于拿出斗熊那股勇气,满满一大碗穿肠毒药,咕咚咕咚,连气儿都没喘,全都灌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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