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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的冬季干冷干冷的,没有冰天雪地也没有怒吼的寒风,但却令人从心里往外凉透腔。汉武帝刘彻拥着锦被斜靠在炭火盆边,还是感到一阵阵周身发冷。其实他是在巡视雁门时受了风寒,而更为重要的原因是,他看到了匈奴胡患的严峻形势。浑邪王三路来犯,仅有李广一路获胜,而且还是因为有聂一这个内应,如若不然,说不定就是满盘皆输。作为一国之君,不能保障边境的安宁,如何面对自己的臣民。这几日他茶膳不思,夜难成寐,苦思苦想打败匈奴的办法,但仍无良策。
宫女送来一碗姜汤,是御医让武帝发汗的。由于他全神想事,面前站个大活人他竟视同无睹。宫女担心姜汤放凉,只好提醒:“皇上,该进姜汤了。”
武帝这才发现面前的宫女,他伸手欲端姜汤,手却停在半空不动了,目不错珠地盯着宫女不放。
宫女被看得有些难为情,她心中涌起一丝美妙的希望。莫不是皇上看中了自己,说不定自己就可改变这奴才的命运。青春的骚动使她热血奔涌,宫女情不自禁地向武帝抛过去一个媚眼。
武帝微微一笑:“你很美,而且言谈举止不俗,朕要对你作出一个关乎你一生的重大决定。”
“奴婢愿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皇上。”宫女的心突突跳个不住,她眯上杏眼,等待着幸福时刻的到来。她期待着男人的拥抱。
武帝的话令她意外和震惊:“朕要将你收为义女。”
“啊?”宫女虽说有些失望,但这毕竟是飞来之福,她又实在参不透个中缘由,担心隐含凶祸,“万岁,奴婢糟糠之身,怎堪圣眷垂爱。”
“放心,”武帝打消她的顾虑,“朕不会将你如何,是国家有用你之处。”
宫女越发糊涂了:“奴婢文不能提笔,武不能握刀,有何可供驱使之用?”
“朕要赐你春阳公主封号,还要赏你黄金千两,供你养家之用。”
“这等隆恩,奴婢怎敢生受?”
“无妨。”武帝颇为认真地说,“只要你按照朕的旨意去做,还会给你家更多的赏赐。”
“但不知万岁到底要奴婢做什么?”宫女有些胆怯,吞吞吐吐,“该不是要我的性命吧?”
“看你想到哪里去了。”武帝终于挑明了,“朕要将你当真公主嫁出去。”
“嫁,嫁给谁?”
“下嫁与匈奴的休屠王。”
“让奴婢去给胡人做妾?”宫女不寒而栗。
“不是做妾,是做王妃。”武帝劝慰宫女,“大汉公主,朕的女儿,谅他胡儿不敢怠慢。”
宫女明白生杀大权都掌握在皇上手中,不答应也是枉然,莫不如痛快允诺,也给皇上留个好印象,便乖巧地说:“奴婢一切莫不属于国家,万岁抬举,奴婢敢不从命。”
“这样就好。”武帝脸上现出笑容,“从即日起学习公主的一切礼法,务要一丝不差。”
“奴婢遵命。”
宫女被人领走,武帝叫过太监总管杨得意,命他传旨中书舍人起草诏书,答复休屠王,近期择日下嫁春阳公主。杨得意领旨走后,武帝依然在炭火炉边端坐不动。不知过了多久,杨得意已经回来复旨,见武帝的样子,深恐皇上焦虑成疾,便破例上前启奏:“禀万岁,骠骑将军霍去病求见。”
“是霍去病,”武帝紧锁的眉头舒展开,“他来得正好,朕正要见他,宣他立即进宫。”
霍去病奉诏来到武帝面前参拜毕:“万岁,臣获悉近来陛下茶饭少进,甚感不安,愿为主分忧。”
“你可知朕的心病?”
“自然是为匈奴不灭,边患未除。”
“你欲如何分忧?”
“请万岁准臣精骑五万,臣在一年内扫平匈奴。”
“难得将军主动请缨,只是眼下时机尚未成熟,相信不久的将来,就会有你的用武之地。”
“万岁,臣空有一身武艺,满腔赤胆,而不能为主分忧,岂不愁煞人也。”霍去病未免声含涕泣。
“霍将军无须悲哀,时下就有一桩大事交你去办。”
“万岁降旨,臣万死不辞。”
“朕要你乔装改扮,进入匈奴浑邪王领地河南,去与聂一会面,同时查看河南地形,以备日后作战。”
“臣领旨。”霍去病又问,“但不知与那聂一相见所为何事?”
武帝叮嘱道:“你知会聂一,要他……”
皑皑白雪一望无际,起伏的山峦犹如巨大的银蟒冻僵在地,尖啸的北风旋起冒烟的积雪,搅得天昏地暗。霍去病身着羊皮衣脚蹬牛皮靴,头上的狐狸皮帽子遮住了大半个面部,他在没脚脖子深的雪地中艰难地跋涉向前。为了不致让人怀疑,他早在五里路外就抛弃了战马,而今步行了也有五里之遥,累得他已是气喘吁吁汗湿脊背了。前面一处雪包动了动,霍去病以为看花了眼,紧走几步揉了揉双眼再仔细看。哪容他再近前,足下突然绷起两条绳索,猛地将他绊倒。随即有两个人压在他身上,麻利地将他捆绑起来。
“小子,挺阔啊。”一个瓮声瓮气的家伙摘下霍去病头上的帽子,扣在了自己的头上。
凭霍去病的武功,一二十人也不在话下。但他装得无能为力:“你们这是做甚,凭什么绑我?”
“你是汉贼的奸细,还要杀了你呢。”另一个声音尖细得像女人的汉子,用刀背在霍去病脖子上蹭了两下。
“二位大哥,我可不是什么奸细,我是来寻亲的。”霍去病给他二人不住作揖打躬。
“你是汉人,这儿谁是你的亲戚?”
“我是来找聂一的,他是我的表舅。”
“表舅?哼,就冲你这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你也是蒙事。”
“姑表亲舅表亲,打折骨头连着筋,这关系可不算远哪。”
两个人嘀咕一阵,觉得聂一在浑邪王那里也是有一号的,不敢轻易得罪,就将霍去病完好无损地送交给浑邪王。
聂一奉召来到银顶宝帐,见浑邪王和达鲁二人脸色难看,帐中跪着一人,由于是背对着,也看不清面目,心中犯疑,上前见过礼后:“大王,急召臣下有何紧要军情不成?”
“聂都尉,这个人你可认得?”浑邪王冷冷地发问。
聂一上前,转过身子与霍去病对面,仔细打量起来。霍去病情知二人不曾相识,惟恐被浑邪王看出破绽,便抢先说道:“表舅,我是张二愣啊。”
聂一想起与武帝分手时的相约,立刻意识到是武帝派人来了,上前紧走几步,装作认真辨认的样子:“二愣,怎么是你,不在上谷家中,来到这河南做甚?”
霍去病号啕大哭起来:“表舅,官府把咱家害惨了!因为受你连累,我们全家三十多口全都死于非命啊。”
“怎么,竟有这等事?”
“剩我一人,侥幸逃出,算是拣得一条性命。”霍去病泪流满面,“表舅,你要为我家报仇哇!”
浑邪王在一旁看得鼻子发酸,他已打消了疑虑,挥了挥手:“聂都尉,带回你的帐中,好生安慰一下。”
聂一将霍去病领进自己的营帐,关好帐门,施礼问道:“敢问尊姓大名?”
“在下霍去病便是。”
聂一纳头即拜:“原来是大将军驾临,失礼了。”
“哪里话来,聂将军请起。”
“大将军尊贵之身,如此涉险来此,想来定有要事通告。”聂一猜测,“莫不是要讨伐浑邪王?”
“暂时尚未到那一步。”霍去病传达说,“圣上有旨,命你在三日后正午时分,于野马滩以一千马军设伏,从休屠王手中劫获春阳公主。此举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末将遵旨。”
“你不能直说是我带来的消息,要设法骗取浑邪王信任,同意出兵,而似乎是偶然巧遇,方好为下步行动打好基础。”
“末将明白。”聂一又问,“但不知大将军如何返回?”
“三日后我随军出战,届时设法逃脱,就道是我战死沙场便了。”
“这倒是个好主意。”聂一也没有多想,哪料到此举竟为日后留下了隐患。
转眼,三日后的早朝到了。聂一对浑邪王奏道:“大王,近来常有休屠王的小股人马,经由野马滩去汉国活动。臣担心他们之间暗中勾结,会有针对我部的阴谋。臣意带一支人马,在野马滩一带设伏,捉他几个活口回来,也好弄清原委,做到有备无患。”
“这……会不会造成和休屠王矛盾的尖锐化?”
“大王,不能听任他和汉国不断加深关系。”
“这……”浑邪王仍有顾虑。
达鲁在一旁附和聂一的说法:“大王,臣以为聂将军所虑极是,我们不能听之任之,要破坏他们的联系。”
浑邪王看看达鲁,见其暗中不住地使眼色,便含糊地应承下来:“既是你二人皆言可行,那就照办吧。”
聂一心下窃喜,点齐一千人马依计行事去了。
聂一走后,浑邪王询问达鲁:“你适才示意本王同意聂的主张,是何道理?”
“大王,那二愣突然来到我河南地,为臣就有些疑心,但又吃不准。而今他提出带兵出巡野马滩,正好试探一下他们是否早有预谋。”
“你的意思是……”
“派人跟踪。”
“谁去合适呢?”
达鲁想了想:“莫如臣化装后暗地监视,弄个水落石出。”
“如此甚好,本王看你能弄出什么名堂。”
凛烈的寒风依旧在原野里肆虐,觅食无着而冻僵的鸟儿随处可见。战马鼻孔中喷出股股白气,兵士们都将头缩进皮衣领子内。木轮车在雪地上艰难地行进,只有它碾雪时发出的咯吱声,才是这数百人队伍的生气。没有人说话,人们只是默默地向前。绿毡锦车内的“春阳公主”愁肠百结,这位一步登天的宫女,掀开车帘观望一眼,一片雪野茫茫,她感到自己的前程,就像这无边无际的雪原一样,不知何处方是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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