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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133年的春季,是个少有的倒春寒。京城长安飘起了稀疏的雪花,“嗖嗖”的小北风,就像刀子一样割着人的肌肤。武帝刘彻坐在四抬便辇上,感到了料峭的凉意,其实他的心也在一阵阵打着寒噤。匈奴浑邪王的使者已经到达三天了,今日无论如何也要给回话了,但武帝至今仍然未能拿定主张。对于刘彻来说,这是很少出现的情况。尽人皆知武帝是位敢做敢为的帝王,办事决策从不拖泥带水,可眼下这件事确实难住了他。
事情的起因是,浑邪王派人致亲笔书信与武帝,要迎娶武帝的一位女儿为妃。堂堂大汉泱泱大国的公主,怎么能下嫁那衣毛卧毡膻气熏人的匈奴人呢?如果这样做,岂非是大汉国家的耻辱。自己百年之后,又如何去九泉之下见列祖列宗。如若拒绝和亲,就等于拒绝了浑邪王的友好情意。而当前的北部边陲,形势又极为险恶。东匈奴休屠王近来就屡屡引兵进犯,由于他们是飞骑侵扰,就像狂风席卷转瞬即逝,往往是戍边守军得到信息后未及出战,匈奴已是掳掠得手满载而归了,有时既或得以遭遇,匈奴的强弓硬弩铁甲精骑,也常将汉军打得大败亏输。所以真要同匈奴开战,武帝心中尚无必胜的信心。特别是西匈奴的浑邪王,一向对汉朝持友好态度,若不答应亲事,岂不令他伤心。浑邪王真要失望,同休屠王合起手来侵犯,以国家现在的军力,恐怕就更难应付了。但是,将自己的女儿远嫁草原大漠的胡人,武帝又实在不甘心。为此,在上朝的路上,他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
武帝在金銮宝殿上落座之后,向文武百官提出了这个话题。于是和战之争,贯穿在整个廷议过程中。
将屯将军王恢率先开言:“万岁,匈奴此举分明是要挟,这种强行联姻的做法,是以武力为后盾的,我大汉天朝,决不能向胡奴示弱。”
武帝不觉点头:“朕也有这种想法。”
御使大夫韩安国当即反对:“陛下,臣以为王将军所言甚谬。浑邪王原本是与我朝为善的,切不可将他推到休屠王一边。东西匈奴一旦合伙犯我边境,那将真是令万岁头疼。”
“朕也有此虑。”武帝又附合了韩安国的奏议。
“臣以为不然。”卫尉李广是主战派,“浑邪王此举意在试探,倘若我朝屈从和亲,则匈奴得寸进尺,会无休止地提出新的要求,欲壑难填哪。匈奴不除,早晚是我朝心腹大患,莫如及早下手。”
武帝是个极想有所作为的皇帝,而制伏匈奴也是他即位以来的一大心愿,李广之言令他振奋:“李将军所言极是。”
太仆公孙贺却倾向主和:“万岁,臣以为和平乃立国之本,战争非无奈而不为之。何况匈奴兵强马壮,我方能有几分胜算。战,便胜亦难免人员死伤财产损失,还是和为贵呀!”
汉武帝决非无主意之人,但百官廷议时的谏言,又确实各有千秋。经过权衡,他还是倾向于和。但他表达得比较委婉:“我大汉金枝玉叶,怎能插在黄沙大漠之中。若一旦双方翻脸,又将公主置于何地?”
“这有何难,”韩安国是个机灵人,妙计随时涌上心头,“万岁选一宫女,且认为义女,送去和亲便了。”
“极好。”武帝大为赞赏,“就依韩大人所奏,回复匈奴使者,待秋凉之后,浑邪王即可来迎亲。”
王恢心下不服,但皇上业已决断,他只能听命。可内心依然在为打击匈奴而谋划,且一刻也不曾停歇。
暑去秋来,九月的长安金菊怒放,而塞北的雁门关却已飘下了雪花。一排排大雁在湛蓝的碧空里鸣唳南移。浑邪王迎亲的大队人马,也在向长安进发。浑邪王的御乘银车在队列中格外醒目。后面的聘礼全系双马朱车装载,足足排出一里路远。距离雁门关还有三十里,前方是有数千人口的聂家庄。两个牧童赶着一群黄牛,在牧归的路上,悠闲地哼唱着雁北小曲:
山药药蛋儿喷喷香,
窑屋里婆姨纳鞋帮。
负心的汉子走西口,
油灯灯照亮影没双.
匈奴的车队已至近前,牧童和黄牛依旧在慢悠悠行进。“哎,让开,快些让开路!”匈奴的都护将军达鲁厉声呵斥。
牧童不理不睬,甩响鞭儿,照唱不误:
泪疙瘩溜溜往下淌,
身子儿前胸搭后腔。
达鲁奔上前,将一牧童扯下牛来:“小兔崽子,你敢挡我家可汗的银车,看你是不想活了。”
牧童猛劲一挣,甩脱达鲁:“做甚,这是嘛地界,这是俺聂家庄,敢在这儿撒野,绝没你好果子吃。”
“聂家庄又能如何,漫说你这小小的村庄,便是你大汉国,也要任由我可汗的精骑驰骋。”
另一牧童已悄悄摸出一把弹弓,扣上泥丸,拉满弓射去。“砰”的一声,正中达鲁面门,一个核桃大的紫包即时腾起,痛得达鲁“嗷嗷”直叫:“小兔崽子,看刀!”刀光闪处,牧童的右臂已是折断掉落尘埃。
伤残的牧童疼得心如刀绞,他在地上打着滚:“骚鞑子,你,你在聂家庄胡作非为,我家庄主饶不了你。”
另一牧童被提醒,如飞般跑走。行不多路,与一队人马迎头相遇。为首的高头大马上,衣装鲜亮的正是聂家庄的庄主聂一。
“庄主爷,不好了!”牧童犹自战栗不止。
“莫非是白昼见鬼了不成,看你吓得那个熊样。”聂一勒住缰绳下马。
“庄主,鞑子大兵过境,把咱放牛的杀了。”
“竟有这等事?”聂一眉峰皱起,“他们现在哪里,你头前带路,某去找他们算账。”
牧童将聂一领至官道上,达鲁脚踏着牧童正发威风:“你小子向爷爷求饶,我就留你一条活命。”
面对寒光闪闪的钢刀,牧童抱着残臂仍不服软:“臭鞑子,我们聂家庄的人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
“说得好!”来到的聂一喝了一声好,“这才不愧是我聂家庄的人。”
“庄主救我!”
聂一移马靠近,向达鲁发出命令:“放了他。”
“你?”达鲁上下打量几眼,“你就是什么狗屁庄主?”
“爷要你放人。”聂一声色俱厉。
“你的话只当是放个臭屁。”
聂一拔出腰间佩剑,剑锋直指达鲁咽喉:“放人,再若迟延,爷就要了你的狗命!”
达鲁手中刀格开宝剑,二人一个马上一个马下就厮杀起来。若论达鲁的武艺,在匈奴中也算得佼佼者,但是他遇上了高手。正所谓强中更有强中手,能人背后有能人。聂一武艺更胜一筹。十几个回合过去,达鲁手中的刀被磕飞,聂一宝剑压在达鲁后颈:“再动一动,爷就让你人头落地。”
“你敢!”达鲁不服软,“我家大王就在车上,我等是你家皇上请来的贵客,若敢伤损我一根毫毛,定要你全家抄斩祸灭九族。”
聂一冷笑几声:“我们汉人有句俗话,叫做天高皇帝远,不服朝廷管,皇上他管得了大臣,却管不了我们这些草民。”
“你,你想怎么样?”达鲁已是有些心虚,说话时也是声音发颤。
“老实告诉你,我家有四个亲人,死在了你们匈奴人之手,这血海深仇刻骨铭心,今日总算有了这个机会,我是不会放过你们的。”聂一手中剑动了动,达鲁的后项滴下血来。
“大王,救命啊!”达鲁疾声呼救。
银车的绣帘挑起,现出车内浑邪王的尊容。貂裘狐冠,包裹住他那臃肿的身躯,两撇短胡须颤抖着,发出沙哑的声音:“大胆的蟊贼,敢动本王随从的一根毫毛,叫你这聂家庄血流成河。”
“哈哈!你是匈奴浑邪王。”
“既知本王驾临,还不快些跪下受死。”
“浑邪王,你这个膻达子!我聂一与你不共戴天,今天就要为我聂家NB022妣在天之灵血祭了!”说时,聂一身子已是腾空而起,像一道闪电落在了浑邪王身后,剑的尖锋顶住了他的后心。
“好汉饶命!”浑邪王告饶。
“你下令杀死我聂家庄十三口人,无论如何饶不得你。”
“好汉,我不是浑邪王啊!”
“胡说,奉旨迎亲,岂有不是之理。”
“聂庄主,我是假扮的。”
“此话当真?”
“怎敢欺骗庄主,不信你问达鲁。”
“你说,他说的是真是假?”
“聂庄主,他只是王爷帐前卫将,属实非浑邪王也。”
“你们缘何这样,这岂不是欺君之罪。”
“庄主,实不相瞒,浑邪王担心大汉国皇上以招亲为名,万一扣下或处死大王,故而以部下代替。”
“我大汉天朝,甘愿以公主下嫁,这是何等恩泽。而你们这些膻鞑子,竟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实可恨,亦当诛之。”
“庄主手下留情,可汗所为,与我等下人何干?”
“膻鞑子,你们杀我庄民,欠下我聂家多少血债,你们不还又待谁还?”聂一手中剑又动了动,卫将颈部的血又流淌下来。
“庄主,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报仇,有本事找浑邪王算账,拿我等顶缺,却算不得英雄。”
达鲁也开口了:“庄主,你若斩杀卫将,这迎亲之举岂不泡汤。浑邪王定然认定是汉主设下圈套,定要发兵雪恨,两国必起刀兵。那时节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这泼天祸事可全因你而起啊!”
“这……”聂一不由得暗自思忖,杀了这假浑邪王,便杀不了真的浑邪王了。若要为己报仇为国除害,还是暂时忍耐,不能因小失大。就收起宝剑,纵身跃回马上,“看你说得可怜,爷便饶了你,再要撞到大爷我的手里,定让尔身首异处。”
达鲁与卫将得了性命,屁滚尿流地去了。聂一交待一下相关事宜,带上两名随从和足够的银两,紧随在匈奴车队之后,也日夜兼程向长安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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