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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大海催促脱脱答应退兵。白云托和蛮子海牙在帐外听声,胡大海说的那些话一句也没拉下,全进入了他们的耳朵里。他们越听越有气,听见脱脱说了声“好”,唯恐师父上当,二人持剑进人帐内,一把抓住胡大海就要动手,吓得胡大海脸色惨白,浑身乱颤,直喊:“师父,救我!”脱脱对两个徒弟说:“住手,休得无礼!”两个人把胡大海放开,站立一旁。脱脱又对胡大海说:“好吧,你回去告诉国显、天佐,我这就退兵,叫他们小心从事。”白云托一听师父当真老糊涂了,忙说:“师父!使不得!”“休要多言!”这俩人不敢再说了。胡大海趁这机会站了起来说:“师父哇,您多保重,我可要走啦。这一走还不定哪天才能相见哪广说着还挤出了两滴眼泪。脱脱一摆手,冲白云托和蛮子海牙说:“你们二人送他出营。”两个人捏着鼻子答应了一声:“遵命!”跟着胡大海来到帐外。胡大海认镫扳鞍上了马。到了营门,胡大海说:“二位师哥别送了,我可走了,咱们后会有期!”说完撒马直奔滁州而去。
白云托和蛮子海牙眼望胡大海乘马走了,回到帐中来见脱脱。白云托说:“师父,不该把那个胡大海放走,他明明是来当说客的。”蛮子海牙也说:“谁不知师父一生只收了五个徒弟,从哪里冒出个六徒弟呀?”脱脱见两个徒弟直着急,就说:“你们先坐下,听我慢慢说。胡大海单身入军营,假冒我徒弟,为师岂能不知。自古兵不厌诈,两军阵前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今日之事也许是徐达施计,我们可将计就计,倒看看西吴有何举动。”蛮子海牙说:“师父,我军刚到,于金彪阵前讨战,他吃了败仗,又来了个胡大海当说客,不知我大师哥在玩什么把戏呢?”脱脱说:“所以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暂且退兵四十里,一来使人马得以歇息,二来可以摸摸西吴的底细。依我看,滁州兵多将勇;兵多用粮多,不能持久,将勇就能突围弃城逃走。我军远远围困,等待他们粮尽兵疲,可以歼其大部。他们若全师西逃,靠近荆襄则更不易制胜。你们立即选几名心腹亲信,前去滁州城打探消息。再传我的命令,全营将士立即拔营起寨,到四十里外扎营。”
不说脱脱的人马如何拔营起寨,单说胡大海出了脱脱大营,紧走了一程,回头看看没有人追来,在马上盘算开了:我还得慢着点走,听听动静再说。要是脱脱退兵,我就回去交令;要是不退呢,我就从北边绕着小道开小差了,兔得回去掉脑袋。他一边慢慢走,一边盘算到哪里躲一躲去。正在这时,忽见脱脱营盘里一阵尘土飞扬,人喊马嘶。胡大海门到路旁一片树林中偷偷观看。过了一顿饭的工夫,慢慢静下来了。胡大海一瞧:这老头儿还真退兵了!精神头儿立即就来了。心里说:这回我老胡又有吹的了,我胡某人只身入敌营,凭着三寸不烂之舌,使脱脱二十万雄师退出四十里。堂堂北国武圣人硬让我胡大海给骗了。他越想越得意,把大肚子一腆,嘴一撇,催马遘奔滁州城。
胡大海来到元帅府,也不下马,端着架子对门军说:“往里通报一声,就说胡二爷回城交令来了。”门军不敢怠慢,立即往里禀报。工夫不大,徐达传下令来:“请胡将军大厅相见。”胡大海这才下了马。一个门军把缰绳接过去。胡大海迈着四方步来见元帅:“元帅在上,末将交令啊!”说着单腿跪倒。元帅说:“胡将军,此番领令前往可否将脱脱的兵将退走?”胡大海说:“那还不好办,咱老胡没说过空话,说能退兵就能退兵,你们看老太师的兵那不是走了吗?”“嗯,但不知胡将军你是怎么退的兵呢?”胡大海一想:往常不该吹牛的地方,我还死乞白赖地吹呢,这回有牛腿可吹了,我不吹等什么呢?老胡把嘴一撇:“嘿,太师的兵还不好退吗?那脱脱最怕我老胡了,我一到他的营门口就告诉元兵们:你们赶快给我往里通禀,告诉脱脱,就说当年武科场大摆神牛阵的赛灶王水龙神、西吴王驾下的胡大海来了,要见他有要事相谈,让他赶快出来见我。如若不然,我用手一指管叫他二十万大兵化为一摊脓血。当兵的往里一报,就把脱脱给吓坏了,立时慌了手脚,连穿官袍都赶不上趟了,就赶紧叫白云托、蛮子海牙替他出来接我。我一进去他就点头哈腰地赔礼道歉,说他老了,手脚不听使唤,衣服穿得慢了没来得及出来接我,请我原谅。我一看他都那么大岁数了,又一个劲地说好的,心想就饶了他吧,杀人不过头点地嘛。我说:脱脱,你既然知道错了我就不怪了,可有一件,你的大兵总在滁州城郊驻扎着可不行,我限你半个时辰的工夫,把你的兵退出去,最少也得退出四十里,听见没有?在半个时辰内你要不退走,可别怪我老胡不客气,我就叫你二十万大军,一个不剩!老太师听我这么一说,赶紧趴在地下磕头。他说:‘胡将军,您就放心吧!您让我们上东,我不敢上西;您让我退兵,我马上就走。’他立刻传令,将大兵退出四十里去,这么着我就回来了。”
元帅听到这儿把脸一沉,啪!手拍桌案:“嘟!胆大胡大海,你恶习不改,欺骗本帅,焉能容得,来呀,把胡大海推下去斩首!”两旁刀斧手往上一闯,可把胡大海给吓坏了。他叫喊:“哎呀元帅,别砍哪,您不是说我能退了兵回来就不打我了吗?现在您把重责八十棍又改为砍头,这不是说了不算吗?”元帅说,“你可知军律十七条五十五斩之中写的清楚:多则言少,少则言多,搬弄是非,谎报军情,该当斩罪。难道我杀你杀得还屈吗?我问你,你刚才说的,哪有一句实话?你是怎样和太师说的,如实讲来!若有半句谎言,定斩不饶!”胡大海一听,我的妈呀,这位元帅可太高了,简直是料事如神哪。我在背后说的什么,干的什么都瞒不了他,这回我算服了。赶紧跪倒改口说:“哎呀,元帅,我不是撒谎,我这是跟您开玩笑呢!往后我改了。”元帅说:“你能改就好。我来问你,你究竟是怎么退的兵,见了太师是怎么说的?如实禀报!再要撒谎,定斩你个二罪归一!”胡大海说:“元帅您暂且息怒,我后半辈子也不敢跟您撒谎了。说实在的,我是装脱脱的六徒弟,进了他的大营。”元帅让胡大海坐在一旁细细禀报。胡大海把进敌营的情况,原原本本、一字不差地对元帅说了一遍。元帅闻听,暗暗好笑,胡大海真能瞎编,这些事亏他想得出来。现在他把实话说了,太师已退了兵,该饶他了,就说:“胡将军,本帅恪守前言,免去你八十军棍。从今往后,你要痛改前非。倘若再去挑拨离间,搬弄是非,本帅定斩不容!”胡大海谢过元帅退了下去。
徐达为什么要细细追问胡大海是怎样见的大师,脱脱又是怎样退的兵呢?因为徐达明白,脱脱是一个久经战场,从不失算的人,他怎么会相信胡大海的一派胡言呢?今天退兵,必有他的打算。等他听完了胡大海如此这般一说,心里就明白了大半。心里说:老脱脱呀,老脱脱,你退兵是为了摸我西吴的底。这事你瞒别人行,可瞒不过我徐达。也好,我要将计就将,智取老脱脱。他等众将走了以后,急急赶往朱元璋的王府。他们二人巧定一条攻心之计,单等脱脱自来投。
次日清晨,徐达在元帅府登台派将。第一道将令,派的是小圣人孙炎。元帅说:“给你一道将令,如此这般,这么这么办。不得迟误。”孙炎接过将令,把元帅的嘱咐,一字不差地背诵了一遍,转身走去。元帅又拿第二支将令:“梅上祖、李文忠听令,你们二位如此这般,这么这么办。”三支将令派的是圣手小白猿徐方;四支将令,交给了华云;五支将令叫李善长,如此这般,这么这么办。其余各将均有安排,不再细表。
单说元帅把众将派走以后,陪同朱元璋来到军犯营内。这君臣二人到这里干什么来了?原来这里关着一位大将,就是脱脱的二弟子,徐达的师弟张天佐。张天佐被于金彪活捉过来,徐达再三劝说,要他弃暗投明,归)顺西吴王。张天佐至死不从,徐达只好把他暂押军犯营内。今天徐达把众将派走以后,来见朱元璋说:“对脱脱智取只是一面,还要准备硬拼。但要想战胜脱脱,必须先收张天佐。因为太师的九凤朝阳刀乃是宝刀,六十余年,脱脱仗此宝刀,纵横天下,无人能敌。要破此刀,必须是八宝托龙沥泉枪。此枪现在张天佐之子张兴祖手中。这件事就连天佐和脱脱也不清楚。因此,我们要将兴祖请来。可是没有张天佐的亲笔信,兴祖决不敢前来。今天你我君臣,去到南监,先劝他归顺西吴,然后让他写信调兴祖前来。假若他仍不醒悟,我们只好先委屈他一下了。”徐达接下去说要这么这么办。朱元璋听完,左右为难,不照徐达的计办吧,调不来宝枪,破不了脱脱;照徐达的计办吧,有点不仁不义,还怕张天佐想不开,出了差错,所以半晌没有言语。徐达也看出了朱元璋的心思,就说:“主公放心,我绝不会使天佐受害。至于吃点苦头嘛,那倒可能。为了推翻元朝,拯救百姓,让他吃点苦,也不算为过。”朱元璋说:“既然如此,你我速去军犯营。”
西吴王和元帅并马而行。工夫不大,来到军犯营。二人甩镫离鞍下马,看管犯人的军卒忙来迎接引路,把马接了过去。元帅来到一溜号房前,故意高声问军卒:“哪号房间押的是张天佐呀?”军卒说:“就在二号房间哪。”二人来到二号房间,隔窗户往里一看:只见那张天佐披头散发坐在床上,二日紧闭。徐达命令把房门打开,和西吴王一起来到里边。徐元帅带笑叫了一声:“二弟,西吴王看望你来了。”张天佐一看是朱元璋和徐国显,不由得怒火上升,冷冷地说:“徐达,我张天佐既叫你们拿住了,就没有想活着出去。你们打算干什么就直说吧,何必来假献殷勤!”徐达不急不恼:“二弟呀,我可完全是为了你。当令皇上荒淫无道,奸佞专权,忠良受害,这些你不是不知;再看看天下百姓,被苛捐杂税、贪官污吏逼得走投无路,家破人亡,二弟你不是不晓。你为什么一定要为元朝昏君卖命,有负天下百姓?”张天佐听到这里,气势汹汹地说:“徐达休得多言!俺张天住不为元朝为太师,为了师父一世的英名,决不像你做二主之臣、负义之人!”徐达说:“天佐,西吴王举旗起义,顺天理,得民心,恩怀远人,礼贤下士。我徐达辅助贤王,是为解黎民于倒悬,复中原之兴旺,怎为负义之人?”张天佐把脸扭了过去,再也不吭声了。徐达一看,再说也没有用了,只好用计了。他冲西吴王使了个眼色,西吴王心领神会,厉声喝道:“既然他不愿降,留他何用,干脆把他枭首示众吧!”徐达说:“主公,念他与臣乃是一师之徒,我看还是给他留个囫囵尸首吧。”西吴王说:“依你之见,该用何刑?”徐达说:“就断了他的食吧。军卒!”“有!”“从今天起就别给张将军送饭了。七日之后本帅前来领尸。”说完二人扬长而去。这个军卒姓赵,行三,人们叫他赵三,他把铁门一锁:“张将军,这回您就省事喽。”张天佐破口大骂:“贼徐达,你太狠毒了!我死后的阴魂也跟你没完!”气得他浑身乱颤。从这天起,就给张天佐断了食。
头一天不吃东西还能凑合,第二天也能忍得住,第三天可就受不了了,饿得他头晕眼花,心里发慌,四肢无力,上气不接下气。过了晌午,就听见外边啪啪啪有人敲门:“开门来!”军卒赵三答应一声:“哎!来了。”把门开开:“哎哟,我当是谁呀,闹了半天是穆先生。”张天佐强打着精神往外一瞧,只见进来的这位是个文墨人的打扮,年纪也就三十多岁,白脸墨髯,头戴方巾,身穿青袍,腰系杏黄丝绦,白袜青鞋。赵三赶紧施礼:“穆先生您有事吗?”那位穆先生说:“没事,只是心里闷得慌,出来溜达溜达。赵三,这一号房间押的是谁呀?”“一号没人了,刚刚处决的。”“那么二号房间呢?”赵三说:“二房押的这位可了不起,是脱脱太师的二徒弟,汜水关总兵叫张天佐,还是咱们元帅的亲师弟呢。”“噢,张天柱怎么会押到咱们这儿了呢?我怎么不知道哇?”赵三说:“这几天您不是总没来吗?所以营里的事就没告诉您。这个张天佐是被于金彪给生擒活捉的,元帅就让押到咱们这儿了。还不让给吃的,现在已经饿了三天了,人家硬不投降。我看哪,再用不了个三几天,这个人就得饿死了。”穆先生说:“噢,要照你这么说,这个张天佐还是条硬汉子。”“可不是嘛。”穆先生叹了口气:“咳!看起来好人总是不得好报哇。我说赵三啊。”“啊。”“你给我沏壶茶去,我在这儿坐一会儿。”“哎。”这人说着拉过了一条板凳,拽过来一张方桌,就坐在张天住这号牢房的门口了。伸手从腰里掏出一包茶叶来,递给了赵三。赵三接过茶叶,提着水壶就要往外走。穆先生说:“等会儿,你先给我回来。你会沏茶水吗?”“哎,茶水我还不会沏吗?把茶叶放到壶里头,把水烧开了往茶壶里一倒,盖上盖儿问一会儿不就行了吗?”“不不不,沏我这茶可不是那么简单哪。沏这茶呀可得看看那水是什么开,是‘七星开’,是‘猫眼开’,还是‘莲花开’,开水也分好几种呢。”“噢,这我还真不知道,什么叫猫眼开呢?”穆先生说:“就是这个壶里的水呀,刚一咕嘟这叫猫眼开。”“噢,什么叫莲花开呀?”“莲花开呀就是咕嘟咕嘟这泡冒大了,像开花一样,就叫莲花开。”“那么什么叫七星开呢?”“七星开呀就是这壶里的水开大发了,水星往外直蹦,这就叫七星开。”“我明白了。那么您这个茶叶使什么水才能沏得好呢?”“我这个茶叶非得七星开水沏不可。你听明白了吗?”“哎,我记住了,要是使七星开水沏,那时间就得长一点,您可得多等一会儿。”穆先生说:“我不怕时间长,反正我也没什么事。”赵三拿着水壶刚要往外走,穆先生又把他叫住了:“回来回来,你先别急着走,我看你这个人办事有点不太扎实吧,你怎么也不问清楚喽就走呢?”赵三说:“您还有什么事儿吗?”“嘿,事儿还多着呢。沏水是七星开呀,不过要沏这个茶叶还得念咒呢。”赵三说:“啊,穆老爷,我长这么大也没听说过谁家沏茶还念咒的,这可真是新鲜事儿。”穆先生说:“哎,对了,沏我这茶叶就非得念咒不可,要不念咒你就沏不开。你知道我这茶叶是多少钱一两的吗?”“不知道。”“二十两银子一两的。”你拿的这包茶叶,是五两银子的,说句干嘛的话,这五两银子够你小子挣仨月的,你要给我沏坏喽你这仨月就算白干了。”赵三一听,说:“哎哟,我的妈呀,这茶叶可真够贵的。得了,您自己沏去吧,我可不会念咒。”穆先生说:“不会不要紧,我告诉你呀。”“那么您这个咒怎么念哪?”穆先生说:“你先把茶叶放到茶壶里边,把七星开水壶提起来,举得高高的,嘴里念叨着:一二三四五六七,念到七上,壶里的水不多不少刚满就算沏开了。念到七上茶壶不满不行,念到六上茶壶就满了也不行。记住了吗?”“哎,我记住了。”“你可加小心哪,沏得不合适我可看得出来。”“是喽,我决不哄您。”赵三这才提着水壶走了。
张天佐在里边听着别提多有气了,心里说:你只不过是个比芝麻粒大点有限的官,怎么摆这么大的话哇。拿我汜水关的总兵、太师脱脱的徒弟来讲,喝一壶茶也没有这么些罗嗦事儿。你这纯粹是小人乍富,财大烧的。过了一会儿的工夫,赵三回来了,把茶水往桌上一撂:“穆先生我沏好了。”“行啊,你给我凉上两碗。”“哎。”赵三说着拿过两个茶碗来擦了擦,搁在桌上给倒上了两碗,转身刚要走。那穆先生把茶碗端过来,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看了看,还没喝呢就生气了,啪!把茶碗往桌上一蹾:“你回来!”吓得赵三赶紧又回来了:“穆大人,您还有什么吩咐的吗?”穆先生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着调呢?就这么一壶茶,你都沏不好,你还干得了什么呀?你这倒是七星开水沏的,可你那字儿念的对吗?你刚念到五上这壶就满了是不是?你后边的六七两字还没念呢,这怎么能行哪?这茶叶没给我沏开呀。”这下可把赵三吓坏了:“哎呀我俏穆老爷,我这可是头一回沏您这种茶叶,不那么准,您就将就着喝吧。”“什么?将就着喝?哼!我才不将就呢。快点给我倒了重彻!”赵三只好把这壶茶水泼在了地下。茶水的热气被风往张天佐这间屋里一刮,这个香味就甭提了。本来张天佐就三天没吃饭了,叫这浓茶的香味往鼻子里一喷,馋得直往肚子里流口水,心里这个气呀:你要泼就泼得远点,这不成心和我过不去吗。
这时候,那位穆先生又从兜里掏出一包茶叶来,递给赵三:“你去再给我沏上,这回可得加倍小心啦。”赵三为难地说:“大人您自己去吧,我要再念不准,再给您沏坏了,这一包茶叶就是五两银子,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呀。”穆先生没好气地说:“你们这些人真没用,行啊,我自己去,我对你还真不放心。”说着他自己拿着茶壶走了。赵三瞧见那两碗凉着的水还没泼呢,隔着窗户看了看张天佐:“我说张将军,您听见了没有,这么一个小小的官儿就这么刁难人哪,这么好的茶叶他生叫我把它倒了。您尝尝,这碗茶有什么不好?”说着,拿起茶碗就从窗口递给张天佐了。张天佐不由自主地把这碗茶水接过来闻了闻:“多好的东西呀!”赵三说:“张将军,您要觉得可惜就干脆喝了吧,要不也得倒喽。”张天佐一听赵三叫他喝了,那他还不喝吗?一憋气咕咚咕咚他就喝了。喝得这个香啊,就好象长这么大也没喝过这么好的茶水一样。为什么呢?一来是茶叶好,二来是他三天水米没打牙了,怎么会不香啊?他把这碗茶喝完了那赵三又说:“张将军,您要是还想喝,就都把它喝了得了,也省着倒唆。”张天佐又把那一碗也喝了。两碗浓茶入肚他觉得挺舒服,一咕噜躺在了床上闭目养神。工夫不大,那位穆先生可就回来了,他又凉上了两碗茶,看了看赵三:“你过来瞧瞧这碗茶跟你刚才沏的一样吗?”赵三说:“是不一样。”“当然不一样了,往后你得多学着点。你快把桌子给我擦擦,呆会儿他们给我送饭来,我就在这儿吃了。”“哎。”赵三忙给收拾桌子。时间不长就听外边啪啪啪,有人叫门。赵三把门打开一瞧:走进来四个家人。他们进门就问:“我们大人在这里吗?”“啊,在这儿呢。”“大人说是今天要在这儿吃饭。我们把饭给送来了。”说着四个家人抬着两个大食盒,来到里边给穆先生见了礼,就打开食盒左一碟右一碗地往桌子上放。喝!那真是煎、炒、烹、炸、闷、炖、馏、熬,摆了这么一大桌子。家人说:“大人,您还用什么?”“不用别的了,给我预备点八宝莲子饭。”“哎,早就给您准备好了,呆会儿就给您端来,知道您还得喝会子酒呢。”“嗯,那好,你们先回去吧。”家人们走了,穆先生斟过一杯酒来先放在了桌子上,这个酒味和饭味、肉味搀合在一块顺着风往牢房里一刮呀,张天佐可受不了喷。本来就三天没吃饭了,那两碗浓茶把虚火往下一打,就更饿了。他肚子里咕噜咕噜响,心里头也不知是怎么个难受法了,心里话:这个人可太缺德了,要不是刚才这两碗浓茶我还不至于这么饿,喝了这两碗茶比不喝还难受。张天佐躺在床上一个劲儿地直折饼。
正在这个时候就听那穆先生又问:“我说赵三,这二号房间里关的是谁来着?”赵三说:“大人,刚才不是跟您说了吗,那是咱们元帅的师弟,汜水关的总兵张天佐。”“哦,我可听说过这个张天佐是个刚强直爽的硬汉子,他到了咱们这儿怎么样啊?”赵三说:“甭提了,咱们元帅来了好几趟了。人家头不抬,眼不睁,一声不吭,硬是不理元帅。按说他到了咱们元帅的一亩三分地,准得对元帅喜笑颜开净说好的吧?人家这位张将军可不然,只要一见徐达就把眉毛拧起来。看起来这个人确实刚强耿直,是个好样的。”穆先生说:“是啊,忠臣孝子,义夫节妇,令人敬佩呀。我说赵三,你是不是能到里边跟张将军说一声,我愿意跟他交个朋友,请他吃杯茶,喝两杯水酒怎么样?”赵三说:“穆先生,元帅可吩咐过,不让给张将军送吃的。”穆先生说:“你这个人,真死心眼。当官差就得瞒上不瞒下。张将军吃了这顿饭,你不说,我不说,元帅哪能知道。赵三呀,这世道多一个朋友多一条道呀。去说说,我愿意交他这个朋友。”赵三说:“那我给您问问去,张将军答应不答应,就全在他了。”赵三来到房里,对张天佐说:“张将军,跟您商量点事。看见了没有?窗外边那位先生,是我们的头儿,他人缘好,好抱打不平,爱交朋友。他听说您是个刚强直爽的硬汉子,就想跟您交个朋友。请您一块去喝两杯水酒。您能不能赏这个脸呢?”其实他们在外边说的话,张天佐全听到了。他心里想,这个人心眼儿还不错,他要请我吃饭,吃就吃,吃饱了多活几天,看你徐达把我怎么样。所以当军卒赵三来请他时,他说:“好,既然如此,你就前头带路吧。”赵三给他去了刑具,把他扶到那位穆先生面前:“张将军,这就是我们穆大人。”只见那位穆先生双手一抱拳:“哎呀,张将军,久闻您的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将军请坐,我们一同吃上几杯水酒。”张天佐说:“张某行伍出身,从来不会客气。不过听您这个人说话,倒很有点义气,我也愿意和您认识。您也快坐下吧。”那穆先生吩咐人找了一只酒杯,一双筷子,满满地给张天佐斟上一杯酒:“张将军,请吧。”
张天佐端起酒杯来正要喝,就见穆先生鼻翅儿一颤悠,嘴唇一哆嗦,眼圈儿一红,眼泪就下来了。张天佐一看,这叫什么事,我刚端起酒杯,你就心疼得哭了,我酒我怎么能喝。他把酒杯往桌上一放:“穆先生,请您自斟自饮吧,张某告退了。”穆先生说:“张将军,您这是怎么了?为什么酒还没喝就要走呢?”张天佐说:“渴死不饮盗泉水,饿死不用嗟来食。我是个被俘之人,您不嫌弃,反倒请我喝酒,我很感激。可是我刚把酒杯端起来,您就哭了,这酒我还怎么喝?”谁知那穆先生一听,哭得更厉害了:“张将军,您冤屈我了。我广交天下朋友,仗义疏财,何在乎这一杯水酒。只因我有难言之苦,才伤心落泪。”张天佐也是一条热血汉子,见穆先生如此伤心,不免要问:“不知先生有何为难之事,能否对张某说上一说?”穆先生叹了口气说:“请张将军不要见笑。只因我有一妾,名叫娇娘,颇有几分姿色。我与她相处十二年,终朝每日,形影不离,没有分开吃过一顿饭。我们俩好到什么程度呢?她没我不食,我没她不饮。就在朱元璋打进滁州城那天,我们夫妻到街上看热闹,祸事就出来了。西吴王有个外甥叫何二愣,原来是滁州城的一霸,一眼看上了娇娘,硬把娇娘抢走了。我气忿不过,就托人情打官司,把状纸直接送到朱元璋那里。谁知朱元璋袒护他的外甥,不能秉公而断。派人给我送去五百两银子,让我了此公案,另娶一房。还让人给我带话,这件事以后不许再声张了,否则对我不利。张将军,我咽不下这口气,又惹不起人家,心里又思念娇娘。所以,一端起酒杯,就想起了我的娇娘,故而落泪。”张天佐听了这一篇话,气得他咯崩崩直咬牙:“穆先生不必再伤心了,只有等待时机,报仇雪恨,夺回娇娘才是上策。”穆先生说:“张将军只不过是为我宽心,夺回娇娘,谈何容易。”说着又落下泪来。张天佐说:“你眼看就要报仇了,我师父二十万大军扎在滁州城外,不久就要攻城。你难道还不能报这夺妾之仇吗?”穆先生说:“老太师是为了灭贼平乱,哪能管我的闲事?”张天佐说:“只要我师父打进滁州城,我就给你把娇娘找回来。”穆先生闻听,破啼为笑,一躬到地:“张将军,我一辈子忘不了您的大恩大德。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张天佐说:“有话您只管讲来。”穆先生说:“张将军若不嫌弃,我愿与您结为生死弟兄。我天天来给您送饭,再慢慢找着您的兵刃和盔甲。等太师一攻城,我就设法把您救出去,给您师父做个内应。到那时,你们师徒见面,我们夫妻团圆,您看行不行?”张天佐一听,满心高兴:“如此甚好。”二人一叙年庚,张天佐三十八岁为兄,穆子合三十六岁为弟。张天佐亲笔写下了金兰谱,二人对天明过誓,重新入席,同桌共饮,直至天黑。穆先生告别了张天佐,离开了军犯营。
这位穆先生是谁呢?他不是别人,正是徐达派来的谋士李善长。李善长专能摹仿他人的笔法。今天奉元帅之命来军犯营,与赵三做了一场戏,就是为了张天佐的这一张亲笔金兰谱。他把金兰谱的笔迹套了下来,以张天佐的口气,给张兴祖写了一封信,交给了徐达。徐达马上派皂袍将军丁德兴急往汜水关调宝枪将张兴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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