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奕訢要面见皇上,揭穿肃顺等人的阴谋。
载淳明白父皇正如这支即将燃尽的蜡烛,走到了他生命的终点。
杜翰提出两后并尊的建议,但遭到肃顺的坚决反对。
孝贞皇后真诚地说:“妹妹有股辣劲,做事也如男子汉般有主见。”
懿贵妃虽然暂时躲过被处死的危险,但她已深深知道自己的处境已如履薄冰。特别 是那次御前会议之后,皇上的病在恶化,而肃顺等人又放肆得很,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 在热河唯一能够为她说上话的醇亲王也被肃顺排挤得毫无权力。
懿贵妃把安德海和李莲英找来秘密商讨对策,仍是一筹莫展。忽然,李莲英提醒了 她,可到京城寻找恭亲王等人对抗肃顺与载垣,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与远在京城的恭亲 王合作。
怎样才能取得与恭亲王的联系呢?据李莲英了解,肃顺他们已经封锁了京城与热河 的联系,来往人员必须经肃顺亲自批示,在热河通往京城的各要道全部设了明暗哨,热 河有个风吹草动肃顺都了如指掌。派谁去京城给恭亲王传递这热河危机的消息呢?李莲 英,安德海都不行,一旦肃顺有所发觉后果更不堪设想,必须派一名很少引人注意的人, 而这人又必须是自己的亲信。
懿贵妃搜肠刮肚地把自己的一些亲信排了一遍,也没想出谁最合适。恰在这时,张 德顺陪伴着大阿哥从书房回来,懿贵妃眼睛一亮,便把张德顺叫到身边:
“德顺,自从你人宫后娘娘待你如何?”
张德顺一怔,不知懿贵妃要说什么,急忙说道:
“娘娘待小人很好,如果娘娘有什么话要问,有什么事要做,请娘娘直说,奴才一 定如实回答,一定尽力去做。”
懿贵妃点点头,“德顺,你对本娘娘一向忠心,这一点本娘娘还是心中有数的,上 次那件事多亏你心眼活脑筋灵。不过,本娘娘历来赏罚分明,你为我立了大功,本娘娘 一定会好好赏赐你的。”
懿贵妃边说边注意张德顺的表情变化,见他十分谨恭,又叹口气道:
“如今娘娘想请你做一件事,十分危险而又重要的事,你愿意做吗?”
“奴才愿为娘娘两肋插刀,死而无憾,请娘娘吩咐吧?”
“我想让你去京城恭亲王府给恭亲王送一封信,行吗?”
“娘娘,这有何难?小人去就是了。”
懿贵妃摇摇头,“事情不是你想象得那么简单。这热河的情况你也应该明白吧?”
“奴才只知道皇上龙体欠安,其他事小的就不大清楚了。”
张德顺虽然嘴里这么说,心中对热河的情况也是有所耳闻的,明白懿贵妃的处境也 不好过,她让自己回京送信,无非是想取得恭亲王的支持。但张德顺乐意为懿贵妃跑腿, 他高兴皇族之间大闹起来呢?他记起空云大师的话,皇后和皇上对峙起来,皇族内让就 可削弱大清王朝的气数,那样大哥就可登上皇帝宝座了。
懿贵妃见张德顺很诚实,带拉拢的口气说:
“皇上卧病不起,肃顺等奸人把持大权,封锁皇上病重的消息,意在蒙蔽天下百姓, 妄想谋夺朝廷大权。可热河行宫到处都布满了肃顺、载垣的爪牙和暗探,并且封锁了去 京城的要道,他们准备在皇上宾天之际阴谋闹事,这事必须尽快报告京师,让恭亲王火 速作准备,设法来热河趟,共商除奸大计。你的任务就是乔装打扮躲过好人耳目去京师 送信,你能做得到吗?事成之后必有重赏。”
张德顺也是暗暗吃惊,他仅仅感觉到一些风吹草动,没想到事情已经闹到了这个地 步,真是又高兴又担心,急忙伏地拜倒:
“请娘娘放心,奴才决不辜负娘娘的厚爱,一定会安全将信送到。”
懿贵妃拉起张德顺,“你准备如何混出热河,躲过奸人的耳目呢?”
张德顺想了想说:“奴才以为奸人的明暗探多在热河南边的一些要道上,北边监视 放松,奴才欲南先北。绕远一些再乔装南行。明天奴才与安总管等人去围场打猎为名, 然后设法溜走就行了,娘娘以为如何?”
懿贵妃点点头,“你很会做事,相信你一定不会让本娘娘失望的,见到恭亲王后呈 上书信,如实回答王爷的问话,倘若恭亲王要来热河,你可随他一同前来,如果王爷暂 时不来,你再捎回王爷的书信,能做到吗?”
“喳!”
第二天,张德顺和安德海等人以为皇上猎鹿滋补为名进入木兰围场,又在安德海等 人掩护下越过围场向正北方向逃去。
张德顺向北跑了半天功夫又重新乔装打扮一番,才折头东行,饶道跑回京城。
北京恭亲王府。
奕訢正在纳闷自己派出的信使为何迟迟不见回来,按事先预定的日期已经超过三天, 莫非有什么意外?奕訢暗想。
正在这时,太监来报,说热河行宫的谕旨到,变沂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写道:
“朕与汝棣萼情联,见面时回思往事,岂能无感于怀,实于病体未宣。况诸事妥协, 尚无面谕之处。统俟今岁回銮后,再行详细面陈,著不必赴行在。文祥也不必前来。特 谕。”
奕訢看罢气得向桌上一扔,破口骂道:
“一定是肃顺奸贼害我!”
骂归骂,没有皇上批准他是不能随便离京的,但他更感觉到热河的严峻形势,准备 以冒犯之罪私赴热河面见皇上。
忽然,又有人来报,说热河来一密使要面见王爷。奕訢立即命人将他带进书房。
张德顺一见到奕訢,跪下叩拜说:
“奴才张德顺拜见王爷!”
说着,呈上一封信。奕訢赐他坐下,接过书信一看,上有几个俊秀的小字:
恭亲王亲启
奕訢急忙折启展读,只见上面写道:
恭王安好:
今有要事告知。皇上病数月而近加重,形势很危。肃顺、载垣、端华等人把持朝权 蒙蔽皇上,请速来行宫商讨大计。详情可问送书之人,他是大阿哥的贴身侍从,忠勇诚 实可赖。谨此。
奕訢虽然早就疑虑重重,读过此信仍是吃惊不小,他从字迹上辨出这是懿贵妃所写, 也只有懿贵妃才有此心,皇后为人太仁慈,但奕訢为何不见动向呢?何况自己已经派人 给他送去密信?难道出了意外。
奕訢放下书信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如何从热河逃出来的。”
张德顺—一具实作了解答,奕訢又询了热河的情况,张德顺便把懿贵妃所说的内容 重述一遍。奕訢推测不是说谎,着人带下去好好款待。
奕訢又把信从头到尾读一遍,结合张德顺所告诉的内容,他意识到一场血与火的宫 廷争斗就要开始。无论如何,他都要站在爱新觉罗氏的立场上维护皇权的不受侵害。同 时,他也明白,自己压抑了多年,与肃顺、载垣、端华等人最后较量的时候到了。在没 有最后摸清详细情况之前决不能轻举妄动,以免给对手抓住把柄。
奕訢决定冒险到热河行宫去一趟。
奕訢尚未到达热河行宫,消息早已传到热河。肃顺。载垣、端华三人聚集在芳园居 内商讨对策。
端华认为奕訢没有皇上的允许私自离开京师来热河是违旨抗上,不如将其拘捕,再 作定夺。
肃顺认为不可,“尽管我们给他的谕旨是令他与文祥不必来此,但那谕旨是我们发 出的。皇上虽然对奕訢有猜疑。也疏露出不满情绪,但决不会同意拘捕他的,奕訢也没 有违旨到拘捕的程度。如果我们做得太过分反而引起他人猜疑,对我们的下一步行动十 分不利。更何况奕訢坐镇京师手握重权,倘若将他拘捕,京城留守众臣也不会同意。万 一他们有一领头之人举起‘清君侧’的旗号带兵前来,我等都会成为阶下囚。”
载坦与端华一听肃顺分析得有理急忙问道:
“哪如何应付奕訢的到来呢?”
“暂且不用着急,先摸清奕訢来此的目的,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如果奕訢仅仅是 来探视一下皇上的病情,我们何必心急呢?他公务在身不会呆多久就会回京的。”
“据探马奏报,奕訢一行共计十人,人虽少但个个身强力壮,英勇善战。”
端华对载坦笑笑,“。怡王爷被他十人吓住了?”
“哼!我才不在乎呢?别说奕訢一行只有十人,就是一千人来到热河又能怎样,这 里哪有他的势力,一个奕訢也如同粪坑里的老鼠。”
肃顺轻捻胡须笑了笑,“如果只有十人吧,就不必大惊小怪,奕訢不过是以叩拜皇 上为名探视一下情况,因为他们的密使一去不复返在家坐不住了,只好亲自来了。我们 只要做做样子哄骗他几天,待他回京就行了。他不来反而不好,他这么一来反而对我们 更有利。”
“肃大人这话从何说起?”
“恰亲王请想:如果奕訢现在不来,后退到关键的时候来了那才对我们不利呢?如 今先来了,看看皇上病了,既不能回銮,他又不能在此久留,他走后这大权不还是我等 独掌?”
“肃大人估计皇上是否会像当年的太宗皇上那样任用奕沂为摄政王?”
肃顺摇摇头:“正是因为太宗任用多尔表为摄政王留下了无穷后患,皇上决不会重 蹈覆辙再任用一位摄政王的。何况皇上一直对奕訢有嫉妒猜忌之心?”
载坦又问道:“皇上会见奕訢时会不会私授重权令他监国呢?”
“也不会!”肃顺十分肯定地说,“皇上对懿贵妃都不放心又怎会放心奕訢呢?”
“如果奕訢来此了解到我等把持重权蒙蔽皇上的内情将如何处理?”端华问道。
“既使奕訢了解到这些情况他也奈何不了我们,因为在热河不同于京城,他会装作 不知回到京城同我们计较的。如果事情真发展到那一步,决不能让他离开热河,必要时 将他干掉,反正皇上也活不多长时间了。但是,不到逼不得已的时候决不走此下策。最 好是让他少与奕訢,懿贵妃等人接触。各处多布一些暗探。及时了解奕訢到此所了解的 内容。”
载垣认为肃顺分析得在理,便提出了应付奕訢到来的三个方案:首先避免众人与奕 訢公开接触与私下会晤;其次,怂恿皇上与奕訢关系紧张,驱赶他尽快回京;第三,作 好最后拘捕奕訢的准备。
奕訢来到热河行宫后就传信给皇上,咸丰推说他一路辛劳,令他先休息几日再作拜 见。
奕訢无奈只好先去醇王奕訢那里了解情况。
奕訢一见奕析到此,惊问道:
“六哥不诏而至,皇上是否会怪罪的?”
奕訢不满地说:“我正要问你呢?你为何不说服皇上诏我来此叩拜!”
奕訢叹息一声,“我虽在热河也无实权,皇上一般不愿见我,对于我的话皇上能听 进去几分你也应该明白,为避嫌疑,我不敢为你多说话,更不敢给你通书信。”
“我派来的信使你见到了吗?”
奕訢一愣,“什么信使?”
奕訢才知道自己派往热河的信使中途被截,十分生气地说:
“如今热河如箭在弦,而你身在热河却蒙在鼓里,难道要把大权让给那些小儿不 成?”
奕訢淡淡地笑笑,“六哥太敏感了,热河一切正常,只是皇上龙体欠安,一时也无 大碍。你说他人蒙蔽皇上把持大权,还有人骂你坐镇京师勾结洋人图谋不轨,怀有二心 呢?”
奕訢恼了,“你也这样听信诽谤之辞,对我疑神疑鬼吗?”
“我当然不会,但三人成虎,只怕六哥无法堵住他人的嘴,皇上与五哥都不相信你, 更何况他人?”
奕訢沉默了。
奕訢看看十分伤感的奕訢,又问道:
“你拜见过皇上没有?”
奕訢摇摇头。
奕訢叹口气,“皇上病人膏盲,只是早晚之说。正是这样,皇上对谁都不相信,不 久前准备将懿贵妃赐死呢?不是皇后与大阿哥的请求,只怕懿贵妃早已命归黄泉。”
奕訢又是吃了一惊,懿贵妃给他的信中丝毫没提此事,张德顺也没有提过此事。难 道是懿贵妃夸大其辞,借用自己与肃顺的矛盾,引起自己与肃顺等人的冲突她从中渔利 吗?
“皇上何以将懿贵妃赐死?”
“还不是皇上听信了肃顺与载垣的谗言,让皇上以钩弋事件为戒,早早除去后患。 唉,肃顺小儿太过狂妄与专横,谁与他过意不去他都不放过。”
“莫非懿贵妃也与他有隙?”
奕訢把路上懿贵妃换车用膳的事讲一遍。
奕訢听了叹口气,“从形势上看,肃顺、载垣、端华等人结成帮派,他们准备在皇 上宾天之后把持朝政。到那时,新皇上年幼,贞皇后仁慈宽厚、懿贵妃可能遭难,即使 不产生意外也会逼得她无权。朝中大权旁落,熬拜当年之事重演,我大清江山危险了, 你我有何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奕訢这么一说,奕訢也感到问题的严重。
“以六哥之见应该怎么办?”
“面见皇上陈述利害、请皇上识辩肃顺等人的阴谋,及早将这人革职查办。”
“只怕不是你说得那么容易,皇上会听从我们的劝告吗?你与皇上之间一直关系紧 张——”
奕訢没有说下去,他怕触及到奕訢的痛处。
奕訢也理解奕訢话中的意思,他想到兄弟多年来的复杂关系也沉默了。这真是:
煮豆燃豆箕,
豆在釜中泣。
相煎何太急。
在奕訢的劝说下,咸丰终于同意会见奕訢。当然,咸丰皇上也看出了事情的端倪, 对待肃顺等人的所作所为已有所察觉,可是,由于与奕訢较深的偏见和长久的矛盾,他 一时仍然对奕訢顾忌重重,唯恐多尔衮的悲剧重演。咸丰希望通过奕訢对抗肃顺、载垣、 端华等人,也希望肃顺,载垣等人与奕訢发生矛盾从而挚肘奕訢,让两派的互相倾轧和 争斗中平衡各自的势力,从而让未来的王权能够平稳过渡。正是基于这些考虑,咸丰才 同意会见奕訢。
奕訢来到烟波致爽殿,一看到皇上的龙颜大惊失色。只知道龙体欠安,做梦也没想 到皇上已经病到这种程度,他在跪拜的刹那间,百感交集,禁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失 声地喊一声:
“皇——上——,臣奕訢叩拜来迟,请皇上恕罪!”
咸丰看着奕訢真情流露,也很感动,毕竟是亲兄弟,血缘关系是抹杀不了的。咸丰 命奕訢起来,看座叙话。
“如今是战乱刚停,京城外患未去,内乱纷呈,你离开京师到此,倘若发生什么意 外这个责任谁来承担?”
“回皇上,臣临来之际早已交代完毕,保证万无一失,请皇上放心。自从条约签订 之后,洋人早已退回,留京的仅是些外交人员和商务人员,决不会闹事的。”
咸丰点点头,“京城修复工作进行得如何?”
“除圆明园外,其余各地均已修缮完毕。由于洋人没有进人内城,宫内完好,各地 打扫一新,专候圣驾回銮,臣请求皇上早日回京。”
咸丰叹口气,“朕病入膏盲,恐怕经不住这长途颠簸,何况如今正是盛夏,京城炎 热,朕在此多呆几天,到入秋时节再作回銮之议,京城之事全权委屈你了。”
“为国家效力是臣理所当然之事,但臣不能放心圣上的龙体。如今圣上在这热河行 宫,一切条件不如京师,请皇上回京治病吧。到了京师,臣布告天下为皇上悬赏名医, 皇上的病何愁不治呢?请皇上不必犹豫。”
咸丰沉默不语。
奕訢又奏道:“如今皇上身边多卑鄙小人,多有谗言,请皇上务必深思而慎取,千 万莫听信谗言坏我大清江山社稷。”
咸丰略有一丝不悦。
“朕还不是昏君,忠奸尚能够分开,你不必多言,好自为之。”
奕訢有点急了。
“皇上,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请皇上万万不可受那些群小蒙蔽,认 清其奸诈面孔,为防万一,速速下决心将他们除去。否则,后患无穷!”
咸丰有点恼了,冷冷一笑,“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朕经过长期观察,精心挑 选出来的御前大臣,他们和朕是心心相通的,你不必多言。朕有朕用人的方式和策略,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怎能一概而论呢?你与奕訢都有同样的心理,你们与肃顺等人有 矛盾,难道就要阻止朕任用肃顺不成?当然,肃顺也有缺点,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圣 人尚且如此,更何况一般凡夫俗子?你奕訢何赏不是满身缺点?朕判断人的标准不是这 个人的行为规范、道德情操,朕以自己为参考点,无论别人怎么唾骂他,只要他对朕忠 心不二,朕就认为他是忠臣。无论别人如何推崇他赞美他,甚至把他当作圣人一般看待, 只要他处处与朕过意不去,朕就决不会重用他!”
奕訢不再讲话,他明白自己在皇上心目中的位置,靠几句言辞就让皇上除去肃顺是 不可能的。
咸丰见奕訢不再讲话,缓和一下语气说道:
“你的话也有一定道理,如何做朕心中有数,你尽快回京吧,你在这里不妥,他们 会对你不利的。你好好守住京师,必要时朕派人通知你来此。”
过了一会儿,咸丰又小声说道:
“回京时不可声张,一切秘密行事,这里没有你的势力,唉,也许朕所说的话都失 去了作用。如果他们对你发难,朕恐怕都保不住你。”
“皇上既然明晰这些,为何仍坚持留在热河呢?只要皇上同意回銮,臣立即带兵前 来接应,确保皇室无损。”
咸丰只是摇摇头,“你尽快离开这里吧,有许多事你不会明白。记住朕的话,守住 京师!”
咸丰挥挥手让奕訢退出。
奕诉无奈,叩一个响头含泪离去。
奕訢告别皇上出来是满腹委屈与满腹疑虑,正准备回住地,张德顺迎面走来,低声 说道:
“恭王爷,懿妃娘娘恭候王爷多时了,请王爷去文津阁叙话,有要事相商!”
奕訢随张德顺来到文津阁,懿贵妃正等在那里,她一见恭亲王到此,立即泪流满面 地诉道:
“恭王救我——”
奕訢急忙还礼,“贵妃娘娘不必伤心,有话慢慢讲。”
“如今皇上病重,危在旦夕,而肃顺、载垣、端华等人以御前大臣自居,事事欺上 瞒下,封锁皇上病重消息,又离间皇上与醇王和恭王之间的手足关系,妄图从中渔利图 谋不轨。我仅仅向皇上尽一句忠言,让皇上传渝恭王来此主持大事,谁知肃顺等人早已 布下耳目,把我的话传与肃顺等人,他们便共同向皇上进谗言,让皇上置我于死地。幸 亏我一向品行端正,博得皇后娘娘与醇王等人同情,才一致跪求皇上开恩,并陈述利害 关系。皇上才考虑再三,看在大阿哥以死相求的情份上饶过我,但从此以后对我便生厌 心,再加上肃顺等人的诽谤,皇上早晚会将我赐死。”
懿贵妃说着又哭了。
“我死不足惜,只是奸臣当道,皇上病重又遭蒙蔽,大阿哥年幼,大清江山只怕从 此再无宁日。一旦皇上龙驭上宾,肃顺等人怎会甘愿寄在年幼的大阿哥之下,到那时后 果不堪设想。我传密信请恭王来此就是商讨除奸大事。”
奕訢听过懿贵妃的苦诉,虽觉她有夸大其辞之言,但所说的事也非常在理。思索片 刻说道:
“除奸之事尚早,当务之急是摸清肃顺等人的狼子野心,劝请皇上回銮,只有回到 京师才可动手,这热河早已在肃顺等人的牢牢控制之下,他们又‘挟天子而令诸侯’, 如果在此行动,只怕打草惊蛇,我等没有动手就束手就擒,还会累及皇上和大阿哥等人, 万万不可在此有所行动。”
“恭王以为呢?”
“规劝皇上带病回銮京师,或下旨让京中来兵保护圣驾回銮。”
懿贵妃摇摇头,“我们尚能看到这一点,肃顺等人也会明白这一点的,他们一定想 法设方阻止皇上回銮,只怕皇上要像嘉庆爷一样在这热河行宫——”
懿贵妃没有直接讲下去。
奕訢叹息一声,“如果那样,情况可能更棘手,那就更不能轻举妄动打草惊蛇。目 前尚无大碍,我明日就回京师准备,早早应付非常之态,以免奸人掌权乱政。”
“大清朝的命运就交给恭王了,请恭王务必顾全大局,慎重行事……”
懿贵妃话没说完,安德海进来报告说:
“李莲英传来话,请娘娘转告恭亲王,肃顺与恰亲王正在搜寻恭亲王,已经做好拘 捕的准备,请恭亲王赶快逃走。”
懿贵妃一听,十分吃惊,想不到肃顺等人嗅觉如此灵敏,闻出风声便立即行动起来。
“怎么办?”
“王爷不必惊慌,我想办法送王爷逃出热河。”懿贵妃十分自信,“请王爷写个字 条,我派人通知王爷的随行人员到布塔拉庙的后门等候,然后想法设方把王爷送到布塔 拉庙就可以了。”
懿贵妃待奕訢写完字条,立即命张德顺带着奕訢的手谕去奕訢住处通知那八名随从 赶快准备好马匹等物到布塔拉庙后等候。
同时,又派人用自己的轿子抬着恭亲王去布塔拉庙,因为懿贵妃经常去那里拜佛进 香。
在懿贵妃的安排下,变沂刚走,她自己便乘一顶普通的轿子随后赶往布塔拉庙。
奕訢到达布塔拉庙后,他的八名随从已经在庙后等候,马匹等物准备齐全,只等恭 王到此立即动身。恭亲王知道事情急迫,唯恐久留夜长梦多,下了轿便直奔后门,和他 的随从一同策马狂奔,直向京城赶去。
肃顺等人没想到奕訢会突然离去,他们赶到奕訢住处,听说他的随从上午就出去打 猎了至今未回。又听说变沂根本没有回住地,从烟波致爽殿出来就去了文津阁。肃顺带 人赶到文津阁时别说奕訢不在,就是懿贵妃也不在,知道懿贵妃去了布塔拉庙,估计懿 贵妃和奕訢一定在布塔拉庙里密谋,便带兵包围了布塔拉庙。
懿贵妃和安德海等人从容地走出庙门,迎面碰到肃顺满脸杀气地站在门口,周围站 满了士兵。懿贵妃知道奕訢早已走远,眼也不抬地走近自己的轿子,肃顺冷冷地问道:
“皇上卧病在床,贵妃娘娘倒有兴致走来溜跶溜跶。”
懿贵妃也不客气地回敬道:“皇上有病,做臣妾的到庙里求神拜佛为皇上祈求祷告 这是份内之事吧?莫非肃大人也是来为皇上求神保佑皇上的?”
说完,头也不回地上了自己的轿子。
“慢——”肃顺大喝一声,“贵妃娘娘来此求神拜佛用一顶轿子就行了,何必来两 顶轿子呢?”
“怎么?”懿贵妃一挑轿帘,“肃大人管得太宽了吧?”
“这顶轿子给什么人坐的?”
“哼!肃大人不能自己睁开眼睛去看一看吗?”
肃顺走上前掀开另一顶轿子的轿帘,见大阿哥正坐在里面怒视着自己。
“肃顺,你给我滚开!”
肃顺十分尴尬,看着懿贵妃等人起轿走开,他狠狠地跺了一脚:
“哼!给我到庙里搜。”
不多久,士兵纷纷出来报告说一无所有,恭亲王根本没有到布塔拉庙来。
“真是邪门!”
肃顺只好带兵回去寻找奕訢,仍是一无所获,才知道奕沂早已离开了热河,恨得咬 牙切齿也没有办法。
夜已经很深了。
一天的燥热终于稍稍透出一丝凉气,蝉儿停止了嘶鸣,最好在夜间鸣鼓的蛙儿也不 知躲在哪里睡觉了。
阴沉沉的暗夜没有光亮也没有响声,甚至一声狗吠鹿鸣也没有,到处死一般地静。
烟波致爽殿西间。
灯火通明。
在热河行宫的王公大臣们几乎都来了,静静地跪坐着,众人都一声不响地注视着御 榻上的咸丰皇上。室内静得几乎可以听到对方的心跳。
咸丰皇上的病情突然发作,又加重起来,今天已经昏死几次了。
众人知道皇上到了弥留之际。
许久,咸丰才睁开浑浊的双眼,示意人把他扶起来。两名贴身太监在征得皇后同意 后立即将皇上扶起来。
咸丰看看众人,眼睛从每一个人脸上掠过,最后落在贞皇后那儿。贞皇后知道皇上 想说什么,走上前坐在床边,冲皇上点点头:
“皇上,你有什么话请说吧?”
咸丰攒足了劲才含含糊糊地说道:
“朕快不行了,有事交待,请人代笔,朕要立嘱。”
贞皇后便让李鸿藻上前代笔。
咸丰这才说道:“朕只有载淳一子,就立大阿哥为皇太子吧?”
贞皇后点点头,命李鸿藻将代写的硃谕读一遍:
咸丰十一年七月十六日,奉硃谕:皇长子御名(载淳),著立为皇太子。特谕。
咸丰点点头,又过了一会儿,十分艰难地说道:
“载淳年幼,需要爱妃与众卿扶持,朕就把重任委托给爱妃与众卿了。”
“皇上,臣妾和懿贵妃可以照顾大阿哥的生活,但对于政务却一窍不通,请皇上安 排。”
咸丰摇摇头,“今后让大阿哥少与懿贵妃往来,教导之事一切委托爱妃了,切记, 切记。”
贞皇后含泪点点头。
肃顺知道最关键的时候到了,立即向载垣、端华、景寿几人使个眼色,四人一齐上 前跪倒,同声说道:
“皇上——”
四人都泣流满面,默默地祈求着皇上。
咸丰过了许久才点头说道:“请你们四位不要辜负朕的厚望,尽心尽力辅佐大阿 哥。”
他又抬手向四位军机大臣招招手,“还有你们四位也过来。”
穆荫、匡源、杜翰、焦佑瀛四人急忙上前跪倒。
“朕就把赞裹的事务托付于你们八人了。”
咸丰说完,又连连咳嗽几声,然后对李鸿藻说:
“代朕再写一道硃谕:咸丰十一年七月十六日,奉硃谕:皇长子御名(载淳)现立 为皇太子,著派载垣、端华、景寿、肃顺、穆荫、匡源、杜翰、焦佑瀛尽心辅佐,赞襄 一切政务。特谕。”
李鸿藻写完又重读一遍才交给皇上过目。咸丰把两道手谕接过来仔细审视一遍才放 在床头的御案上。
肃顺看着御案上的两道硃谕,一颗心终于踏实下来,内心有说不出的高兴。
肃顺怎能不高兴呢?他的第一步计划已经实现,第二步计划就可以非常顺利地进行 了。因为他已经有权赞襄一切政务。这“赞襄”一词出自《尚书·皋陶谟》,传说大禹 选定皋陶作为部落首领继承人时,曾让皋陶说说今后有什么打算,皋陶十分谦虚地说: 予未有知思,日赞赞襄襄哉。就是:我没有什么自己的主张,只知道按照你的心愿去做 罢了。
咸丰皇上所立定的八位赞襄大臣中,有四位御前大臣和四位军机大臣。由于皇上硃 谕受命,这八大臣在今后可就有了实权。
咸丰皇上示意八人退下,他十分疲倦地闭上眼睛躺了一会儿,内心也是波澜起伏, 他为何任用八人辅政呢?
康熙爷当年的经历不能不令他引以为戒。
康熙爷八岁继位,十四岁亲政,由于当年的辅政大臣只有四人:索尼、苏克萨哈、 遏必隆、鳌拜。鳌拜采用了一系列卑鄙手段将其他三人置于死地,自己一人独揽朝政, 大清王朝的大权几乎到了失控的危险地步,幸亏康熙爷少年有志,又德才干练才能够计 除鳌拜,若换是其他人,这后果难以预料。
咸丰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把顾命大臣由四人而增至八人,希望人多互相钳制也许 更有利朝廷政权的维护,一人专权误国的机会就很难可能。
咸丰睁开眼睛看看坐在角落里一直沉默无语的奕訢,恰好奕訢也正向他这里望去, 四日对碰,奕訢垂下了头。
咸丰从奕訢的目光里知道奕訢有一丝不满与怒恨,但他是决不会把这赞襄的大权交 给奕訢的。
越是亲近的人越不能委以重权重任。不能任用奕訢更不能任用奕訢,甚至奕誴也不 可重用。因为多尔衮的故事在皇族中引起的教训太令人难忘了,几乎成为皇宫里私下讨 论的一个话题。尽管那事已经是陈年旧帐,但谁也不会忘记,更何况咸丰现在的处境与 文宗皇帝当年境遇类似,他决不允许再出现一位多尔装式的摄政王,所以,他考虑再三 把奕訢与奕訢排除在赞襄大臣之外。
咸丰看着低头不语的奕訢,怨你就怨吧,朕要为大阿哥着想,为大清王朝的一统天 下着想,决不允许皇权有丝毫差失。
不知过了多久,咸丰仿佛想起了什么,用低沉的声音连续呼唤着:
“朕要见皇儿,朕要见皇儿。”
贞皇后急忙吩咐人去文津阁去请大阿哥。
大阿哥进来了,旁边跟着懿贵妃。
载淳走上前,扑通跪下说道:
“孩儿叩见皇阿玛。”
咸丰吃力地把手伸向儿子,仍然伸不多远。载淳跪着向前挪动几步,伸出小手握住 皇阿玛伸来的手。
咸丰百感交集,此时可谓满腹话语不知说些什么,两行清泪从他那干瘦的脸上滚落 下来。载淳借着那明亮的烛火,望着阿玛的神色,他明白阿玛正如那即将燃尽的蜡烛, 在流尽这最后几滴清泪后会消失在茫茫暗夜之中的。蜡烛可以再燃上一根,可是阿玛却 不会再有一个。
载淳也哭了,但他没有哭出声,只是像阿玛一样默默流泪。
“阿玛,你有什么话就说吧,孩儿一定按照阿玛说的去做。”
咸丰似乎一下子想起了什么,他强撑着身子要重新坐起来,但没有能够如愿。贞皇 后和懿贵妃急忙上前扶他坐起来。咸丰指指御榻旁边一只箱子,示意人给他放到面前。 一名太监急忙把那只金饰木雕匣子拿到皇上面前。咸丰吃力地打开匣子,摸出了两枚随 身私章,他认真地看了看,对载淳和贞皇后与懿贵妃说:
“这两枚印章是朕的随身所带私章,一枚叫御赏,另一枚叫同道堂,这是至高无上 权力的象征,朕决定把这两枚印章作为今后下达诏谕的凭证。”
咸丰说着,又扫视一下众人,“‘御赏’印章为印起,‘同道堂’印章为印讫。今 后凡是需要用朱笔的时候,都可用这两枚印章代替,下达圣旨也要用这两枚印章。”
咸丰把御赏章拿在手,仔细端详一会儿,递给了贞皇后:
“皇后,请你好好保管妥善使用,辅佐大阿哥治理好大清王朝的基业。”
贞皇后钮祜禄氏郑重地伸出双手捧起皇上递来的这枚印章,含泪地点点头。
咸丰忽然觉得呼吸有点憋闷,他又猛烈地咳嗽几,急忙抓住另一枚印章递给载淳。
“皇儿,请你好好保管这枚‘同道堂’章,凡事必须亲自印上此章,千万不可贪玩 放权误了我爱新觉罗家族的二百年大业。”
载淳紧紧捧着那枚印章,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阿玛,孩儿记住了你的话。”
咸丰又猛烈地咳嗽起来,在这静谧而闷热的夜晚,听起来那么震心惊肺。
贞皇后立即命人递上冰糖燕窝粥。
懿贵妃接过太监递上来的冰糖燕窝粥,亲自给皇上喂上几口,想压住皇上的咳嗽。 谁知皇上吃了几口便哇地一声全部吐了出来,浑身剧烈地抽搐着。
就在这时,闷热的夏夜突然刮起风来。
一道铮亮的闪电像一把锋利的长剑把漆黑的暗夜劈出一条缝来。随着一声响亮的炸 雷,热河行宫里的所有人都惊醒,烟波致爽殿内的王公大臣们更是心惊胆战。
咸丰帝又咳嗽几声,他猛地坐了起来,哇地一声,一口暗紫的污血喷在帐子上,醒 目刺眼腥臭。
咸丰向窗外转过头,“啊”叫一声猛地躺倒在御榻上与世长辞了。
窗外,又一道闪电,又一声炸雷,豆大的雨点哗哗而下。
殿内,随着大阿哥载淳一声清脆的哀号,人们终于明白了怎么回事,都不约而同地 大哭起来。但此时的内心不再憋闷,心里亮敞了许多,也舒坦了许多。
狂风骤雨给这闷热的夏夜带来了一股清新和凉爽。
这一天是咸丰十一年七月十七日,公元一八六一年八月二十二日,咸丰帝享年三十 一岁。
雨过天晴,一轮火红的太阳又像昨日一样从东方升起,万道霞光照在雨水冲洗的花 枝上吐艳滴翠,说不出多么清新与爽心。
肃顺在两行泪痕洗过的面容下是一颗异常欣喜的心,他迎着阳光大踏步迈进芳园居。
其他七位赞襄大臣已经等在那里,他们一见肃顺走了进来,同时站了起来。
肃顺频频点头,“不必客气,不必客气,我们讨论当务之急吧。”
他边说边坐了下来。“大行皇帝龙驭上宾,国不可一日无主,我等受命辅佐幼皇, 就应该担当起大任来,按照惯例,先将大行皇帝遗诏颁告天下,再颁告喜诏,立大阿哥 为皇帝。接着布告天下,颁行哀诏,诸位以为如何?”
“肃大人言之在理,理当如此,这事就由肃大人和杜大人去做吧。”载垣提议说。
“我们再讨论一下大行皇帝的丧仪小组成员吧,应调派留守京师的哪些官员来此共 商此事?”
端华冲景寿点点头“额附大人以为调谁来此合适?”
景寿知道自己若直说调奕訢来此必遭众人反对,明白端华一定会让陈孚恩来热河行 宫的,只好笼统地说道:
“留京各位亲王、郡王,再加上几位一品大员是不能少的,这也是治理丧仪的惯例 了。”
端华不以为然,“为大行皇上治理丧事固然重要,留守京师更为重要,以在下之见, 几位王爷还是留守京师更重要,至于一品大员呢来个别人就可以了,这热河的官员已经 很多了,何必要那么多人呢?”
景寿没有作声。
肃顺淡淡一笑,“额附大人提得也在理。几位亲王应理是丧仪小组成员,但是成员 也未必一定要来热河行宫,京师也应布置一些典仪,就让他们负责京师方面的丧仪就是 了,既可镇守京师又不失礼节。”
景寿十分清楚肃顺此话的含义,他也明白自己人单势孤,想给奕訢说几句话是一定 要遭反对的,只好沉默不语。心道:大行皇帝尸骨未寒就如此专权,还不知今后会做出 怎样的事呢?心中暗暗叹息一声。
礼部侍郎杜翰忽然提议说:“治理丧仪的小组成员就按肃大人所说的方案拟定即可, 还有一事必须定夺,牵扯到新皇登基的诏书与礼仪排列,如不事先定好,只怕到时会引 出误会来。”
“何事如此重要,请杜兄明说?”
“贞皇后理应成为太后,而懿贵妃为新皇生母,按照惯例也应尊为太后,两后并尊 如何分列,是等列还是有高下前后之分?”
“嗯——,这的确是一件大事,还十分棘手呢?”吏部右侍郎匡源附和道。
肃顺一听杜翰提议两后并尊,心中十分不悦,冷冷地说道:
“大行皇帝曾提出将懿贵妃赐死之事我等也已经知道,大行皇帝此举意在杜绝懿贵 妃以新皇生母的缘故升为皇太后,将来弄权误国。大行皇帝在众人的求情下虽然将懿贵 妃免死,但一直是深恶痛绝之的,因此把‘御赏’章赐贞皇后而没有赐懿贵妃,我等怎 能违背大行皇帝遗愿而主张两后并尊呢?”
杜翰知道肃顺对懿贵妃一直心存芥蒂,让大行皇帝对懿贵妃赐死的主张就是他怂恿 的,如今又借权打击懿贵妃,但他的话是毫无道理的。
匡源也认为不妥,“无论如何,懿贵妃被大行皇帝免死,她作为新皇生母理应尊为 太后,如果我等拒绝将懿贵妃尊为太后,只怕其他朝臣弹劾我等专权误国,皇上也不会 同意的,那样做对我等有害无益。”
“皇上?皇上不同意能奈我等如何?”
肃顺此话一出自己也觉得有点失言,急忙改口说:
“我是完全站在大行皇帝的立场为新皇着想,纵使招致众人犯怒也心地坦荡,无愧 于大行皇帝临终委托。”
恰亲王载垣轻轻碰碰肃顺,示意他不必为这点小事引起众忿。
“肃大人的心情可以理解,我等几人知道大行皇帝对那拉氏有赐死之意,而其他外 臣如何知道这事,他们也许认为我等故意编造谎言欺骗天下呢?如果有人与我等不和, 借此攻击我等岂不使我们处于被动之位?”
“怡王爷之意呢?”
“就是那拉氏尊为皇太后有我等八人在,能够由她得逞专权吗?以我之见,按照我 朝祖制家法,新皇生母懿贵妃应该尊为皇太后,与贞皇后并尊。”
端华又提议说:“即使将懿贵妃尊为太后必定是贵妃晋升上去的,也不应与贞皇后 并列,两位太后之间应该有个高低之分,否则,那拉氏今后会更加飞扬跋扈。”
肃顺点点头“应该如此,那就请杜侍郎细心揣摩,分别给两位太后定个能分出高下 的名称吧。”
杜翰便举出“两后并尊”的故事:
明朝万历年间,明神宗朱翊钧(年号万历)是明穆宗朱载皇帝的第三子,他的母亲 李氏也是贵妃,穆宗去世后,明神宗继位后,把穆宗皇后叫做仁圣皇太后,生母李贵妃 则尊为慈圣皇太后。
杜翰又进一步说道:“不仅前朝的此先例,就是我朝也有此先例,圣祖康熙爷即位 后曾尊顺治爷的皇后为仁宪皇太后,母后为慈和皇太后。”
恰亲王点点头,“既有先例,我等也就尊从祖制吧,请杜侍郎再斟酌一番,定出两 位太后的先后名份来。”
杜翰知道必须按照肃顺、载垣、端华三人之意制定出先后高下的太后名来,否则决 不会通过的,只好建议的说:
“就按恰亲王之意,把贞皇后钮祜禄氏尊为母后皇太后,懿贵妃那拉氏则称为圣母 皇太后,如何?”
肃顺这才微微点点头,“就按杜大人所定的名号分别尊称两位太后吧。”
肃顺嘴里这么说,心里实在不情愿,但他也明白不能在此事上作太多的武断,否则 会引起众怒的。不说别人,就是皇上和贞皇后也不会同意的。
第二天,内阁便以新皇上名义发出谕旨:
内阁奉上谕:朕缵承大统,母后皇后应尊为皇太后,圣母应尊为皇太后。所有应行 典礼,该衙门敬谨查例具奏。钦此。
懿贵妃那拉氏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在咸丰皇上崩驾的悲哀中也有一丝 的欣慰就是儿子登大宝,自己就可登上皇大后之位与贞皇后并列平尊了。谁想到在这关 键的节骨眼上肃顺小儿又坑了她一次,那心中的痛恨就不用说了。
懿贵妃又一次暗暗下定决心,有朝一日一定置肃顺于死地,叫他也知道兰姑娘的厉 害。
此时,那拉氏懿贵妃从文津阁搬进了烟波致爽殿西暖阁,贞皇后钮祜禄氏仍住在烟 波致爽殿东暖阁,为了称呼方便,大臣们习惯把那拉氏圣母皇太后叫做西太后,而钮祜 氏母后皇太后则叫做东太后。
一八六一年九月二日(咸丰十一年七月二十八日)。
赞襄政务八大臣经两宫太后批准,拟定建元年号为“祺祥”,正式颁诏天下。
新帝继位,普天同庆,万众同喜。在这举国上下一片祥和景瑞的气氛中,一场新的 权力争夺斗争正在酝酿着,热河行宫与北京平静有序的背后正掀动着怒涛狂澜。
热河行宫波致爽殿东暖阁正吵得一团糟,焦点就是争权。
肃顺为了尽快实现其一手遮天独揽大权的目的,决定削弱东太后的权限,让她的那 枚“御赏”印章只是个形式,决不起任何作用,太后只有钤印的权力,其他事一概不准 过问,更无权修改疏章内容,甚至疏章也无须呈览。
正处于悲哀之中的钮祜禄氏皇太后哪还有心思过问其他事,任恁肃顺他们八大臣如 何议定,她只是在钤印时随便问一下。但圣母皇太后那拉氏却头脑十分清醒,她找到了 钮祜禄氏向她提出了警醒,让钮祜禄氏寸权必争,不能任由八大臣为所欲为。否则,他 们会得寸进尺,养虎为患。钮祜禄氏经那拉氏这么一蹿掇,仔细想也有道理,不然的话, 岂不辜负了大行皇帝的遗愿,将来出现了政治失策大权旁落的局面,如何对起大行皇帝 的在天之灵呢?
于是,不待八大臣找钮祜禄氏钤印,她主动询问起一桩桩事来。肃顺一看太后想抓 权,哪怎会同意。一开始只是暗中较劲,不想今天竟当众吵了起来。
肃顺仰首说道:“先皇道命让我等八人赞襄政务,我八人身为顾命大臣理当效忠先 皇,按照先皇遗诏办事,由辅政大臣拟定谕旨,太后只管盖章就可了,不能更动,就是 各级官员的奏章也不必请太后过目,请太后明晰事理,不可愈权干预朝政。”
钮祜禄氏冷冷一笑,“如果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大行皇帝留给我的这枚‘御赏’印 章还有何用?怎不会只是用来做做样子吧?”
那拉氏又从旁边说道:“大行皇帝此举用意十分明显,两枚印章分开使用,一始一 终,目的就是避免权力集中出现个别野心之人专权误国。你八人都是明白之人,该不愿 背负那千载骂名吧?鳌拜当年的事各位也自然知道,倘若事情闹到了那种地步,谁也不 好看!”
那拉氏这话可把肃顺气坏了,他知道这刁钻女人故意这么说,把自己比作鳌拜,也 是暗骂自己不得好死。
肃顺猛地站了起来,看了一眼那拉氏:
“只怕这里还没有圣母皇太后说话的权力。”
肃顺故意将“圣母”两字说得特别重特别重,暗示她在名位上仍然是低一等。
肃顺这话一出,呆坐旁边的新皇上载淳不同意了,大声喝斥道:
“肃顺大胆,额娘没有说话的权力,你更没有说话的权力,你再放肆就滚出去!”
那拉氏很感激地看看儿子,必定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母子连心啊?
“好,我走!我们都走!”
肃顺一跺脚走了出去。其他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既不想得罪肃顺,也不想得 罪两宫皇太后。恰亲王载垣急忙随后喊了一声:
“肃大人请留步,何必跟一个孩子一般见识呢?”
此话一出自觉不妥,想收回已经来不及了。幼皇载淳尖声叫道:
“大胆载垣,敢辱没本皇,朕杀了你!”
虽然载淳还是个孩子,但如今的身份不同了,是九王之尊的大清第十代皇上,自古 皇上金口玉言,话出不能更改,倘若真的追究起来自己要倒霉,即使不死也会被驱出顾 命大臣之列。
载垣急忙跪下恳求道:“请皇上息怒,是微臣一时心急说错了话,望皇上看在臣初 犯的份上,饶过臣这一次。”
钮祜禄氏皇太后拉下了脸向载垣挥挥手,“起来吧,念你初犯不作追究,下不为例。 皇上再小也是皇上,岂容臣下出言相伤,以后多多当心。”
载垣这才谢恩站起来,其他人知道今天已被太后抓到了把柄,再争下去对他们不利, 这场权限之争今天不了了之。
八大臣退出后,那拉氏对钮祜禄氏说:
“姐姐,妹妹说得不错吧,万事必须努力争取,人就是这样,特别是那些朝中的权 臣都是见风使舵之人,你硬他就软,你软他就强,对他们千万不可心慈手软,我们手软 了,他们还以为咱姐妹好欺负呢?刚开始就来个下马威,给众人一些颜色看看,他们就 不会小瞧咱姐妹了。”
钮祜禄氏十分感激地点点头,“多亏妹妹提醒,不然姐姐只顾悲伤,把一切事丢在 脑后就给八大臣可乘的空子,今后再想制服他们就更不容易了。”
“姐姐,只要咱姐妹联起手,拧成一股劲儿就能和他们八人抗衡,咱们孤儿寡母三 人也就少受别人的一些不白之气。”
那拉氏说着竟撩起泪来,“就那刚才载垣对皇上的态度,他们根本就没把大阿哥看 成皇上,也没把咱姐妹放在眼里,才那样出口不逊的。姐姐教训了他,载垣虽然嘴上唯 唯诺诺,而实际上心中是不服气的,咱姐妹今后一定要小心些,只要不被他们抓到把柄, 谅他们也奈何不了我们。”
钮祜禄氏叹口气,“妹妹说得极是,人心齐泰山移,我们娘儿三人一定要保持一致, 事事互相通个信,平日里多聊聊,也省得你我一人孤单。唉,人们怎能不欺负咱孤儿寡 母呢?姐姐我今年二十五岁,妹妹今年也才二十六岁,皇上刚刚六岁多一点,虽然被称 为太后、皇上,可如此年轻,别人当然轻视我们了。”
“无论别人怎么看待咱姐妹,咱们一定不能小瞧自己,要自信自强,活出个样儿来, 让天下百姓看看咱爱新觉罗家族的女人是什么样的。”
钮祜禄氏又点点头,“妹妹是有股儿辣劲,做事也如男子一般有主见,有心眼儿, 今后遇着朝中大事有劳妹妹多担待一些,多操劳一下。皇上虽把那枚‘御赏’印章交给 我,也只是个样子,事事仍须咱姐妹共同商量,我也决不会自作主张的。俗话说,三个 臭皮匠赶上一个诸葛亮,只要咱姐妹多商量商量,谁也瞒不住咱姐妹的眼睛,妹妹你说 是吗?”
那拉氏一听当然高兴,她早就想和钮祜禄氏一同掌权,但由于皇上没有送给她任何 印章,临终前也无口头交待,只好内心着急嘴里又说不出口。如今钮祜禄氏主动邀请当 然满口答应:
“只要姐姐用得着妹妹只管吩咐,姐姐的事就是妹妹的事,都是为了大阿哥能把皇 位坐稳,我怎会不尽心尽力地帮助姐姐呢?”
钮祜禄氏感激地拉着那拉氏的手,“你真是我的好妹妹,比亲妹妹还亲。”
载淳急忙跑到两人怀里,撒娇地说:
“两位额娘都是孩儿的亲生额娘,孩儿一定好好对待两位额娘,决不允许任何人欺 负额娘。”
三人都开心地笑了,这是凄苦悲哀的多日来第一次笑容。
肃顺前脚到达芳园居,载垣与端华随后就赶到了。肃顺一见两人就指他们的鼻子训 斥说:
“真是无用,你我都是满把胡子的人了,竟让一个孩子和两个寡妇给耍得昏头转向, 真是窝囊!这才是开始你等就向他们妥协,那今后的日子早着呢?先皇封我等为顾命大 臣还有屁用?谁想捏就捏,想耍就耍,我等岂不是一堆任人摆布的木偶。你们愿意这样 做我肃顺可不答应,否则,前面的功夫就白费了。奕訢、奕訢等人尚没有参与其中,你 们就如软弱害怕,倘若回到北京后,你们还不是一群任人驱使的驴子。”
肃顺的一席话将。怡亲王载垣、郑亲王端华训斥得面红耳赤,甚至对自己的亲哥哥 端华也一点不留情面。端华有点生气地回敬道:
“你也不用训斥我们,你刚才不也退缩了,抬腿一走了之,你那走是斗不过人家的 逃走!”
肃顺恼了,“哼,我是逃走,我才不是那样的孬种呢?我是以退为进向他们孤儿寡 母施加压力。只要你们立即随我出去,怡亲王也不会受如此奇耻大辱,她们也会觉得面 子无光,尴尬之余必然向我等妥协。如今我们这一妥协,两位太后更会变本加利地争取 权限。这到手的权力白白任人分去一半。”
过了一会儿,肃顺看看她们两人垂头丧气的样子又安慰说: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失去就失去,也不必把一些鸡毛蒜毛的事放在心上,今 后当心就是,从其他方面扼制两宫太后,让她们逐步听从我等的摆布。”
“那这事怎么处理呢?”
肃顺看了一眼,怡亲王,微微摇摇头:
“既然到了这地步,我等就先妥协一步吧。只可惜,妥协这一步等于放弃了多少权 力。”
“下一步怎么办?”端华问道。
“下一步——”肃顺向室外望了望,看看白花花的阳光,沉思片刻才说道,“下一 步就是继续控制太后权力的范围,采取多种手段为难两宫太后,让她们明白这大权不是 好掌握的,掌权就应做事,事情做不来就不要去掌权,只要太后自己感到力不从心之时, 即使我等不逼,她们也会主动放弃自己的权限。”
载垣提醒说:“对京城诸位王公大臣呢?”
“京中诸位亲王虽然不再值得惧怕,但要小心他们与两宫太后联合,倘若他们宫内 宫外携起手来共同对付我们,事情就棘手了。一方面严控京中几位王爷来此拜谒梓宫, 另一方面注意两位太后一言一行,多派心腹严加监视,一旦发现她们与京中诸人有何往 来即刻报道。”
又过了片刻,肃顺又叮嘱道:“那拉氏虽然没有大权,但比钮祜禄氏皇太后更加难 以对付,她上次已经和奕訢有过密谋。至于密谋些什么不得而知,这次一定不要让奕訢 和两宫大后私下会晤。”
“不是已经谕诏奕訢不准来热河行宫吗?他们何以有机会密谋?”
载垣对端华摇摇头,“奕訢若像上次一样径直前来拜谒我等又能奈何于他呢!”
“可不可以将奕訢拘捕呢?”端华恶狠狠地说。
肃顺慎重思考一下,认为端华的想法不可取。
“如今正处在这个十分敏感的过渡阶段,众人都时刻观望着热河行宫的一举一动, 倘若突然拘捕奕訢必然引起天下人耸动,如果几位带兵的王爷拥兵前来问罪,那后果就 大了。”
“我们也不能仅仅把目光局限在热河的几位臣僚,可以广泛拉拢同伴,寻求更多的 支持者,像胜宝、僧格林沁、左宗棠、曾国藩等人。”
肃顺十分赞成载垣的这个提议,“此事就由恰亲王料理,尽可以皇上名义发生谕旨, 请求几位大员来此拜谒梓宫,我等再优厚待之,相机行事,将他们拉为我等的同盟者。”
经过肃顺的分析和布置,载垣和端华两人也振奋了精神,对形势充满了新的希望。 但他们必定向两宫太后妥协一步,给她们争取大权提供了方便。
又经过几天的议定,八大臣终于在几方面的压力下向太后作出让步,各种章疏呈太 后览阅;谕旨必须经太后过目后方可钤印生效;对于高级官员的任命,由大臣提名,太 后最终裁定;任用一般官员,先提几名候选人,通过制签的方法确定人选,最后也要由 太后批准任命。
“制签”是大清朝任命官员的一种方法。先由军机处把所提拔官员的名字写在签上 并糊上纸放在皇上面前。两宫太后坐在幼皇旁边监督,待皇帝从中抽签,先抽中的为正 职,后抽中的为副职。然后再由各部抽签确定任职的省份,最后布告公众。
在内廷与后宫的权力争斗中,两宫太后先胜了一着棋,但她们也明白,更大的较量 正等着他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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