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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菱姑娘那半推半就的举动,反倒撩起了绵宁的一片春情,少女时隐时现的体 香,让这位金枝玉叶浑然忘却了自己的贵胄身份,更不去顾忌身下的玉体原来就是大清朝视 为洪水猛兽的白莲教“妖女”……那相貌酷似绵宁的少年,直到鲜血沥尽的一刻,口中 仍怒骂清狗不已。而绵宁却充耳不闻,只是紧握着少年的碧玉扇坠痴痴发愣——那正是 他一夜风流留给红菱的终身遗恨啊……
翠峦峻岭,绵延广阔,数峰并列,中峰独秀,云雾飘渺,直刺云天。一条青石阶小 道,蜿蜒盘旋而上,两旁古木参天,连绵不断,山风劲吹,古木萧萧,置身于此,恍如 蓬莱仙境。
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只见青石阶小道上走来一行人。最前面的是两个穿着 青衣,束蓝腰带的中年汉子,一个红脸一个黑脸,两人腰间都挂着钢刀。紧跟着四个轿 夫抬着一乘轻巧、漂亮的暖轿。轿的左边,一前一后跟着两个穿着整齐的丫头。右边是 一个英俊儒雅的少年公子,看去约十六七岁,头戴紫金缎帽,黑亮的辫子整齐地束在脑 后,身穿黄白锦袍。这少年公子骑着一匹雪白的马,马的脖颈上挂着两只铜铃铛,走起 路来,“叮叮当当”清脆悦耳。少年公子好像第一次来此仙境,骑在马上不时东张西望, 欣赏着山林景色,一会又跟轿中人说着话。轿子后面跟着两个穿青衣的中年男子,牵着 马驮着行李。一行人不紧不忙,边走边观赏周围的景色,路上行人不断。不知不觉转过 一个山丘。这里突然开阔了许多,但两旁却是悬崖耸立,恶石冲天,行人也一下子增多 了。有钱人或骑马或乘轿,仆从前面开路,不停地吆喝着行人,穷苦人家或挑担或背篓, 都是去山上做买卖的,更多的人手拿香纸,提着贡品,是上山烧香还愿的。少年公子看 这里热闹起来,便向轿中道:“额娘,这里很热闹,您也看看。”说完,紧走几步上前 把轿帘卷起。轿中坐着一个衣着华贵的美丽妇人。那美妇人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对少 年公子道:“宁儿,额娘今天是来烧香还愿的,切不可招惹是非。我们既已改了汉人装 束,就该改为汉人称呼,以免被人识破。”少年公子道:“母亲说得是。”美妇人听他 已改了称呼,便问道:“你也要取个汉人名字。”少年公子略一沉思道:“孩儿就叫丁 宝宁如何?”美妇人道:“此名甚好。你去叫王侍卫他们改了称呼。”
这娘儿两个正说着,忽然人群呼啦一乱,齐声惊叫:“莫老虎来了。”慌乱的人群 往两旁闪开,路上水果、香纸、贡品丢得满地都是,只见前面飞驰而来十几匹马。这时 那路上正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和一个盲人老太太被人群挤倒在地,少女慌得爬起来去 搀扶老太太,那老太太被摔伤了,挣扎着几次都没有站起。那十几匹马眼见着到了跟前, 一个家奴打扮的人似乎没看见道上有人,还在拚命地扬鞭策马、眼看着要踏着那母女二 人。忽然那少年公子腾身而起,跃到那母女跟前,一手一个挟在腋下,一个翻滚窜到道 旁。那十几匹马擦身而过,直冲美妇人那乘暖轿。轿前两个中年汉子一看,大喝一声: “大胆。”一齐窜上前去,一人一手一个,紧紧扣住马的缰绳,像钉子一样钉在地上, 那马跑得正急,被突然用力扣住,一齐栽倒在地,骑马的人一下子被摔出老远,半天爬 不起来。那紧跟着的马匹有的栽倒在地,有的被迫停下。当中一匹马上坐着一个胖墩墩 的花花公子,咧着大嘴,似乎被刚才一吓震住了,好半晌才醒过腔来,用马鞭一指,恶 声恶气地骂道:“哪里来的野种,竟敢冲撞公子爷的马头。”这时从地上爬起来一个总 管模样的家奴,指着胖公子,色厉内荏地道:“你们好大胆。这是督抚大人的公子,还 不快快让道。”那两个中年汉子像没听见似的,红脸汉子怒道:“你小子竟敢冲撞我家 夫人的轿,再不闪开,看爷们怎么教训你。”这时那白脸少年公子已安顿好那母女,来 到轿前,指着花花公子怒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冲撞行人,王法何在?”那胖公子 一听,哈哈大笑道:“本少爷就是巡抚大人的公子,我就是王法,还不快给公子爷让条 道。”白脸公子不依不饶,正要发怒,忽听身后轿中美妇人说道:“宝儿,让他们过 去。”少年公子听见,怒声道:“若不是本公子赶路,定不饶你。”说完,命人把轿移 到路边。胖公子刚才已看见这几个的身手,只是硬撑着面子。见那少年公子让道,只说 了声:“公子爷回头找你算帐。”便带着一群恶奴,狼狈而去。
少年公子看他们去远,便叫轿夫起轿,继续往山上走去。这时天色突然变暗,乌云 从四面云集而来。少年公子催促道:“快走,天要下雨了。”一行人急忙赶路。谁知刚 走二里多路,雨点就劈里啪啦落了下来。看看离山上寺庙不远,可是这时青石台阶被雨 水淋湿,奇滑无比,一行人越走越慢,雨却越下越大。少年公子一看,这样不行,淋坏 阿娘怎么办。一转身看见路旁半山腰有家客店,少年公子忙喊道:“先到那家客店住 下。”一行人晃晃悠悠总算来到客店门前,两名使女急忙把美妇人扶下轿。众人收拾东 西。店小二赶紧迎出,见是有钱人家,满脸堆笑道:“客官,住店呀,楼上有三间上等 客房,请。”说完,前面带路,两使女扶美妇人缓步上楼,少年公子和两个中年汉子跟 在后面。另两名青衣汉子在下面看着行李。
上了楼,只见一字儿排着四间房。店小二一指西头的一间说:“客官,这间房有人 住着。东面三间你们住,怎么样?”美妇人道:“就这样住吧。”店小二忙叫人搬行李。
众人安顿下来,天色已经很晚。雨还是一个劲地下个不停。不一会店小二送来晚膳, 众人随便吃了。因赶了一天的路都是又困又乏,用了晚膳,各自回房歇息。少年公子和 红脸汉子住在西间。红脸汉子往床上一倒,就鼾声如雷,少年公子迷迷糊糊也有了困意。 这时西间客房传来两个人的说话声,公子被惊醒,仔细一听是两个女子声音。公子心道: “隔壁原是住着女客。”正想睡下,忽听有人敲门,一个女子在喊:“公子,夫人叫你 过去。”少年公子急忙答应起身开了门,却是额娘的使女红月。急忙跟着红月来到额娘 房中,那美妇正靠在床头坐着。看见少年进来,叫红月给公子看坐。少年公子坐下。美 妇人道:“红月、红桃,去下面把淋湿的衣服行李烤干。”红月红桃答应着下去。美妇 这才说道:“宁儿,额娘本不想告诉你,现在看你长大懂事了,不妨告诉你。宁儿可曾 知皇上已在太和殿宣示立你父王为皇太子?”少年公子点点头:“孩儿早已知道。”美 妇人接着道:“五年前,我随你父王来山西复查原巡抚江廷文一案时,曾经来到这五台 山显通寺。阿娘当时许下宏愿:“如果你父王能承继大统、荣登宝座,阿娘愿重塑金身 再修庙宇。如今你父王果真如愿以偿,阿娘此次来五台山就是要还了当年许下的宏愿。” 你父王平素慑于皇上威严,表面谦恭,心中却极想做皇太子,如今他梦想成真,自是感 激佛神保佑。当你父王听额娘说要去五台山还愿,就极力赞同。只是担心近日白莲教匪 到处作乱,专与大清为敌,便叫阿娘改了皇家装束,扮作汉人,又命你带着大内侍卫王 黑爪、刘宏武、铁砂李、张乘风四人随身护卫,你父王才略略放心。额娘看你日间随意 显示武功,招惹是非,很是不安。”绵宁辩解道:“孩儿无意显示功夫,只是看那母女 有性命之忧。”美妇人斥责道:“还敢顶嘴,你可知就在你救那母女之时,是否有人在 窥测咱们的来历。以后不许多管闲事。”绵宁赶紧跪倒:“孩儿听从额娘教诲。”
原来那美妇正是嘉郡王妃喜塔腊氏。当下王妃见绵宁听从自己的话,便道:“我儿 快去歇息去吧。明日雨停,我们立即上山烧香还愿,不可在此地久留。”绵宁听了,道 了晚安,回房歇息。
第二天,绵宁早早起来,看看雨已渐停,天色还灰濛濛的,客店里还没有人起,便 在走廊打了一套拳,活动活动身体。这时,西间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绵宁想准是 两位女房客起来了,谁知走出房门的却是两个英俊美艳的男子,一身书生打扮。绵宁从 未见过如此美貌男子,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书生似乎生性腼腆,被看得红了脸,慌忙低 下头去,绵宁才觉有些冒昧,看他走近,便往前一揖道:“这位见台早。”书生显然没 料到绵宁会和他打招呼,忙还了一揖:“兄……台早。”急忙往楼下而去。绵宁也想看 看外面道路是否好走,便也走下楼去。
这时嘉郡王妃也已起身,红月红桃赶紧起来侍候王妃穿着梳洗。王妃道:“昨夜好 像下了一夜的雨,天明方止。”那红月红桃夜里睡得沉,哪里知晓,只是嘴里答应着。 梳洗完毕,王妃吩咐道:“红月快去看看公子他们起来没有,红桃你去下面叫店小二快 些准备早点,我们吃了好上山。”红月红桃答应着出去。
不一会,绵宁回来,来到额娘房中,见阿娘已起身。忙上前问了早安。王妃问道: “不知上山的路可好走?”绵宁答道:“去山上的路已被暴雨冲毁,恐怕一时无法上 山。”王妃着急道:“不知要等到何时?”绵宁安慰道:“母亲先别急,孩儿想三两日, 那山上的雨水流完,便可上山。”王妃无奈,只得耐着性子等待。
这时,四名侍卫已经起来,大家用了早点。绵宁向王妃道:“母亲,孩儿第一次来 五台山,想出去走走。”王妃有点不放心道:“我儿难道忘了为娘昨夜的教导。”绵宁 忙道:“孩儿谨遵母命,决不招惹事非。”当下便叫王黑瓜、铁砂李、张乘风留下保护 王妃。只带了刘宏武走出客店。
两个人来到外面,因为上山的路已被冲坏只好往回走。边走边看那雨后风景,不知 不觉又来到昨天的宽阔地带。只见这里的人比昨天还多。做买卖溜跶闲逛的,络绎不绝。 绵宁忽然看见昨天差点被马撞伤的那母女俩在路旁卖些花生果品,便走到前去,看那少 女虽然衣着破旧却生得十分美丽,想必是昨天事出仓促,绵宁没能看清楚。那少女正和 盲人老太太说话。没看见救命恩人就在眼前。绵宁站了一会,心中忽然想道:“我这不 是来让人家承情报恩吗?”想到此,急忙走开向别处去了。
两人正走着,忽听有人惊叫道:“莫老虎来了。”只见人群又是一阵慌乱,人们赶 紧躲到路边。那卖花生果品的少女忙拉着老太太躲在一旁。这时只见那胖公子莫老虎带 着五六十个打手飞驰而来,到了人群跟前,莫老虎停了下来,眼睛在人群里搜索。绵宁 一看,对刘宏武道:“这小子肯定是来找我们的。”刘宏武怒道:“爷们可不怕他。” 绵宁忽然想起额娘的话,急忙向身旁卖斗笠的拿了两只,自己戴上,又给刘宏武戴上。 莫老虎在人群中没找着目标,一转脸看见躲在路旁那个卖花生的少女,这小子一看姑娘 有几分姿色,立刻像猫儿见了腥似的,跳下马走到姑娘跟前,色迷迷地道:“美人儿, 在这穷受个啥,跟上公子我,包你享受荣华富贵。”说着伸手去拉姑娘。那姑娘又羞又 怕,边往后缩,边求道:“少爷饶了俺吧。”莫老虎哪里肯依,忽地窜上前去,伸手去 摸姑娘前胸,姑娘吓得大叫,一旁瞎眼老太太听见女儿呼叫,猛地举起拐杖就打,莫老 虎只顾去抓姑娘,毫不提防。那拐杖一下子打在他手上,疼得他一下子跳了起来,照准 老太大胸前就是一脚。可怜那老太太被踢倒再没有起来。莫老虎捂着手叫道:“孩儿们, 给我抢。”立时那群恶奴打手如狼似虎扑向姑娘。绵宁看了,恨得咬紧牙根。那刘宏武 骂道:“好个恶贼,看爷爷收拾你。”抬腿要向前,却被绵宁按住手,道:“夫人三番 几次讲,不能招惹是非。”刘宏武恨恨地道:“难道任他胡作非为。”说话间,那群恶 奴已将姑娘按在马上,那莫老虎正要上马离去,忽听一声娇叱:“把人放下。”话到人 到,一条人影已到跟前。绵宁闻声一看,大为惊奇,那人正是悦来客店的那位美貌书生。 莫老虎一看,今天又是个白脸书生和他作对,把蛤蟆眼一瞪:“你也敢管爷们的闲事。 孩儿们,给我揍他。”立刻有两个恶奴挺胸露腹走到书生跟前,书生好像无意与他们为 敌,突然一跃而起,直飞向那群骑马的恶奴,众人只听得一阵惊叫,那群恶奴竟全部栽 落马下,白衣书生挟起姑娘,飞身离去。这一切只是瞬间功夫。待到莫老虎和恶奴们醒 过神来,哪里还有书生和姑娘的影儿。绵宁和刘宏武看了,知道那书生是一流的江湖高 手。两人怕被那群恶奴认出,急忙离去。
莫老虎一看,这么多家奴打手竟然让一个文弱书生轻而易举地救走了姑娘,气得他 扬起马鞭照准那总管就是一鞭,边打边骂:“都是他妈的废物饭桶。”总管被抽得鬼哭 狼嚎,连连磕头求饶。莫老虎还不解恨,举起马鞭又要抽,那总管吓得急忙上前,抓住 主子的手说:“公子爷饶了奴才这一回吧,奴才想办法给您抓住那小子不成吗?”莫老 虎蛤蟆眼睛一翻骂道:“你小子有这个能耐?”总管忙说:“奴才试试看。”说完站起 身来,面向人群喊道:“诸位,哪个知道刚才那小子是谁,住在哪儿,只要告诉我家公 子爷,赏银五十两。”莫老虎一听:“呀哈,这小子真有辙。只是这赏钱少了点。”于 是他骑在马上喊道:“谁能告诉本公子,赏银二百两。”可是任他们怎么喊,人们只投 以鄙夷的目光,没有一个人理睬,总管向莫老虎使了个眼色道:“公子爷,看来没人知 道,我们还是走吧。”莫老虎会意,一扬马鞭喊声:“走。”带着一群恶奴打手缓步离 去。
莫老虎等人刚到转弯处,就听后面有人边追边喊:“公子爷,等一等。”众人站住, 总管一圈马头,回头一看,他认识,正是前面悦来客栈的店小二,总管心里有了谱,等 那店小二来到跟前,故意问道:“你小子跑得这么急,有事啊?”店小二满脸陪笑道: “总管爷,刚才救人的书生,小子倒是略知一二。”说着眼睛看着莫老虎,莫老虎转过 脸来对总管道:“赏他二百两银子。”店小二从总管手中接过银子,在总管耳边小声嘀 咕起来……
绵宁两人离开人群,又往四周转了一圈。绵宁心里总是想着那美貌书生。看看已近 晌午,便道:“刘总管,我们还是回客店吧。”刘宏武应道:“好吧。”二人回到客店。 上了楼,绵宁一指西间的客房道:“那书生就住在此房内。”刘宏武一听,颇为惊奇。 绵宁道:“我倒很想见见他。”刘宏武忙拦住道:“江湖中人,讳忌特多,还是少招惹 的好。”绵宁一听只得作罢。
绵宁来到王妃房内,见过额娘。王妃看他平安回来,放下心来。一会儿店小二送来 午膳,红月红桃侍候王妃用膳。绵宁匆匆吃了,别过额娘,回自己房间去。刚到走廊, 只见那美貌书生正从房中出来,看见绵宁微微一笑,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绵宁赶紧点 头一笑算作还礼,走到自己房中去了。
那刘宏武用了午饭,回到房中来。绵宁便和他闲谈起来,先说了上午看到的凤景, 又谈到那莫老虎如何作恶多端。绵宁问道:“不知这山西巡抚是谁,竟如此放纵他儿子 胡作非为。”刘宏武道:“这山西巡抚,奴才略知一二,只是不敢妄说。”绵宁道: “你只管照实说,我不会难为你。”刘宏武便说道:“这山西巡抚莫王曾和奴才一样在 大内做侍卫。他本是少林出身,投在和珅府中做护院教头兼和珅的贴身保镖,深得和珅 信任。后来和珅把他弄到大内做了侍卫,谁知皇上并不喜欢他。和珅便又把他放到山西 做了知府,过了几年,听说那山西巡抚汪廷文不知怎么的死了,这莫玉就当上了山西巡 抚。”绵宁一听怒道:“原来是那和珅的走狗。”刘宏武惊奇道:“二阿哥怎么如此说 法。”绵宁自知失言忙道:“我也是看那莫老虎可恶才这么说。”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不知不觉天色已晚,绵宁过去和额娘一起用了晚膳,又说 了半天的闲话,便回房歇息。
绵宁躺在床上听着刘宏武如雷的鼾声,脑海中现出和珅那胖嘟嘟的一张脸和莫老虎 那双恶狠狠的蛤蟆眼。他不明白,皇上为什么那么宠信和珅。这时外面又淅淅沥沥下起 雨来,他更为额娘何时能上山还愿着急。忽然他心里又一宽,眼前浮现出须发皆白的乾 隆皇帝端坐在太和殿上向天下宣示:敕立皇十五子颙琰为皇太子。他就这样胡思乱想着, 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刚想入睡。忽听外面传来“吱呀”开门的声音。绵宁一下子坐起 来,自从白天看见美貌书生救走姑娘,就对那书生格外警觉。他急忙翻身下床,悄悄拉 开一条门缝,往外看。外面雨正下得急,黑漆漆一片。忽然一道闪电亮过,绵宁看见西 间房子里跑出一个人来,那人好像还背着个人。绵宁心里一惊:“难道那书生遭人暗 算。”他想喊人,又怕惊动额娘,更怕额娘责备他多事。正犹豫着,那人已窜上耳房房 顶,正往院外跳下。绵宁急忙出了房门,紧紧跟着那人。那人跳出院外,沿着青石路往 山下跑,过了那片宽阔地带,那人下了青石路,沿着山边往前又走了二里多路,前面有 一处高大的房舍,亮着灯光。那人像是奔那亮灯光处去。绵宁这段路不熟,又怕被那人 甩掉,只得深一脚浅一脚紧紧跟随。手上脸上被山藤荆棘刺得火辣辣地疼。好在雨下得 急,那人并没发现有人跟踪。那人来到房前,门口立刻走出三个人来,忙把那人迎进了 门去,随后大门关上。绵宁来到门前,看那大门紧闭,只得一纵身跳上院墙,看那几个 人正匆匆进了后房。绵宁悄无声息跳到院内,一猫腰窜到后房窗户下,用手捅开窗户纸, 往里窥探。屋里那莫老虎正端坐在凳子上,那三人正是白天的恶奴打手。美貌书生被扔 在墙角,昏迷不醒,莫老虎哈哈大笑对总管道:“你小子还真有办法,居然把他给弄来 了,等着领赏吧。”总管和打手齐声道谢。莫老虎站起身来走到书生跟前,踹了一脚骂 道:“你小子也敢管小爷的事,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一伸手揪起书生的头发,往墙角 一掼。不料那书生的帽子脱落,满头的秀发披落下来。莫老虎惊奇地道:“怎么是个女 人?”总管和两个打手也看见了,大为惊奇。绵宁在窗外看见心里道:“我早就看他像 个女子。”那屋子里莫老虎一看书生竟是一个美貌女子,大喜道:“真是公子爷我该着 有此艳福。小子们给我看好,等她醒过来,再去喊我。”吩咐完,便带着总管到楼上去 了。
绵宁在窗下听得清楚,暗想,这女子一旦醒来,必遭那畜生凌辱。此时,我必须救 她出去。他再也顾不上王妃的告诫,脱下外罩,蒙上脸只露两只眼睛。然后一猫腰窜到 门前石墩后面,从地上摸到一块石头一扔,石块“啪”地一声落在门前空地。屋子里两 个打手听见,急忙打开房门,跑出门外搜寻,绵宁突然从石墩后一跃而起,一手一个, 掐住两个打手的脖子。这俩小子哼都不哼就躺下了。绵宁急忙窜到房里,夹起“书生”, 翻过院墙来到院外。转身往山上奔去。他是怕带姑娘到客店去,额娘会生气,眼下先找 个地方把她救醒。大约走了半个时辰,天色已微明。绵宁借着亮光看见前面有个山洞, 便背着姑娘走了进去,洞里非常干燥,绵宁把姑娘放在一块干净地上坐下来歇息。这时 候他才感到浑身湿透冷嗖嗖地,不由得上牙打下牙。回头看那姑娘,也是全身湿淋淋的。 绵宁想,得生火烤一烤,不然会冻出病的。就往洞里摸去,刚好摸到一大捆木柴好象是 打柴人躲雨放在这儿的。他把木柴抱过来,这才想起身上没带火镰。回头去摸姑娘身上, 心却怦怦直跳,还好,摸到了火镰,绵宁赶紧打着火,点燃木柴。顿时觉得暖和多了。 又恐那姑娘着凉,便也抱到火堆边一起取暖。绵宁第一次和姑娘靠这么近,借着火光看 得仔细,这女子长得十分俊美,一张鹅蛋似的脸儿,一双弯弯的眉毛,格外动人,再看 额上,罩着一排短发,一绺青丝,衬着雪白的脖子,越发觉得黑白耀眼。最可爱的,那 一点血也似的珠唇,嘴角微含笑意。绵宁看着,不觉心中一动,凑近脸去,想去亲那香 唇。忽觉姑娘一动,急忙抬头。那姑娘慢慢睁开眼睛,看见自己正躺在一陌生男子怀中, 猛地一推站了起来,又羞又怒道:“你是何人?我怎么会在这儿?”绵宁怕她误会,急 忙辩解道:“我是救你到这儿的。”姑娘半信半疑,一双漆黑似的眼珠直刺绵宁。绵宁 忙把救她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姑娘听完,赶紧上前道谢:“原来是公子救了小女子, 小女子感恩不尽。”绵宁急忙还礼道:“小姐侠肝义胆令在下佩服,今又险遭恶人暗算, 在下出手相救本是份内之事。”姑娘道:“敢问公子尊姓大名,府上哪里?”绵宁胡诌 道:“在下丁宝宁,家住顺天府。请问小姐芳名。”小姐道:“小女子汪红菱。前日看 见公子勇救母女,实在钦佩。”绵宁被她一番夸奖登时羞红了脸。那江红菱看他羞怯似 女子,不由心中窃笑。
两人坐在火堆旁,慢慢地烘烤衣服。绵宁道:“小姐为何要扮男装?”汪红菱道: “只是为了行宿方便。”绵宁摇摇头道:“像小姐这样身手,还怕那些地痞无赖。”红 菱叹道:“不是小妹信不过公子。实是小妹大事在身,不便说明。还请公子见谅。”绵 宁见她讳莫如深,也不便多说,只管低头烘烤衣服。
这时天已大亮,两人的衣服也烘干了。红菱姑娘站起来道:“丁公子,小妹不回客 房了,就此告辞了。”绵宁有些不舍道:“小姐可否告知府上哪里。”红菱惨淡一笑道: “小妹若和公子有缘,必有相见之日。”说着眼中竟有万分眷恋之意,只是强忍着转身 离去。
绵宁怅然若失,回到悦来客栈,刚到客店门口正遇着刘宏武从外面回来。刘宏武一 见忙道:“公子到哪儿去了?奴才天没亮就起来,这山上山下寻了一遍也没见公子的影 儿,老夫人这会正着急呢。”绵宁忙解释道:“我只是起来得早,在四周转一转。”刘 宏武忽然惊叫道:“公子脸上怎么受伤了?”绵宁掩饰道:“刚才不小心被山藤刺伤, 刘总管赶快回房吧!”刘宏武答应着,带了绵宁进了客栈。刚上楼梯,刘宏武就喊道: “夫人,公子回来了。”那嘉郡王妃正等得忧心如焚,听说儿子回来,忙从房中出来。 绵宁一看额娘如此着急,心中颇为不安,急忙上楼扶住王妃道:“母亲,孩儿只是出去 走走,让您担惊了。”王妃抱住儿子道:“孩子,以后天没亮不能到处乱跑。”说着用 手抚摸着绵宁的脸,忽然惊叫道:“你脸上哪儿弄的伤?”绵宁忙道:“是孩儿不小心 被山藤刺伤的。”然后赶紧转移话题向刘宏武道:“刘总管,山上路怎样了!能不能上 山?”刘宏武忽然想起似的道:“瞧我这脑筋,只顾高兴,却忘了大事,回公子、夫人, 奴才刚才找公子时,看见官府正派民工修复道路,并且还要加宽。奴才听说是巡抚大人 明日要来五台山进香。”王妃和绵宁听着,非常高兴,立即吩咐红月红桃准备好香纸供 品,明日上山。
次日一早,众人用了早点。带齐了香火供品等物。王妃上了暖轿,轿夫抬起,一行 人往山上来。这几天被雨水阻住的香客特别多,只见路上熙熙攘攘,人流不断。不多一 时到了山上,远远看见一座高大的寺院耸立在山顶,绵宁紧走几步到寺庙前,但见寺门 横匾上书四个馏金大字:“大显通寺”。在山门前面,挺立着数株巍峨的古松。暖轿到 了寺门口停下,红月红桃忙扶王妃下了轿,绵宁在前面带路,一行人进了寺中。王妃抬 头一看,正面正是大雄宝殿,四周是金刚殿、经堂、钟楼。鼓楼等。绵宁带着王妃进了 大雄宝殿,只见殿内殿外到处是人,绵宁忙叫刘宏武等四大侍卫保护好王妃。王妃看那 佛座上盘坐着三尊佛像,虔诚的香客正一个挨一个焚香跪拜。绵宁道:“母亲,要不要 把人群驱开。”王妃道:“不必,我们耐心等一会吧!”好不容易轮到王妃,红月红桃 刚把供品摆好,忽然从外面跑进一队官兵,大声喝道:“闪开,闪开,今天是巡抚大人 前来上香,所有香客一律回避。”一名兵勇来到王妃跟前,绵宁和刘宏武立即上前挡在 王妃面前,那兵勇看他们是有钱人,忙一躬手客气地道:“几位爷,小的执行公务,今 天巡抚大人来上香,请暂时回避。”刘宏武怒道:“什么狗屁巡抚,俺这位公子爷 是……”没等他说出,王妃喝道:“刘总管,不得无礼,我们回避就是。”刘宏武只得 护着王妃,随众人退出寺外。
这时寺外广场两边已挤满了香客,兵勇手持刀枪守在两边,众人都想等巡抚大人走 后再去上香。人群中央杂着几十个挑担背篓的汉子,也在静静地等待着。
一阵锣声传来,众人回头一看,只见山下跑来一队全副武装的官兵,到了寺门口 “唰”地两边一分,排成两道人墙把人群隔开。紧跟着又是一排将佐上来,都是游击、 千总一级的官长,也分两边站立。后面才是八人抬的大轿,轿前执事打着大旗,上书 “山西巡抚”,中间斗大的“莫”字。大轿后面是四人抬的小轿和一辆遮得严严实实的 斗篷马车。众人一看,这八抬大轿里肯定坐的是巡抚大人。大轿来到寺门前停住,八个 轿夫刚要落轿,忽然从人群中窜出一人,落到轿前,绵宁一看,不由“啊”地叫了一声, 那人正是他雨夜救走的汪红菱姑娘。只见她落到轿前,双手一扬,十几道寒光直射轿中, 惊得官兵呆立在那里,只听轿中传来一声惨叫,红菱姑娘听着叫声这么耳熟,正自犹豫, 轿中又传来微弱的喊声:“妹……快走。”红菱情知中计,急忙纵身离去,只听“轰隆” 一声,大轿被炸得四分五裂,一个人从轿中滚出,已被炸得血肉模糊,红菱大叫一声: “姐姐”直扑过去。那些兵勇将住这才醒过神,各持兵刃,扑向刺客。红菱急忙抽出宝 剑迎敌。这时,广场上的香客吓得乱作一团,各寻道路逃走。绵宁忙叫道:“刘总管, 你们四人快点保护夫人下山。”刘宏武急忙叫轿夫抬着王妃下山,四名侍卫紧紧跟随, 刘宏武喊道:“公子,你也走吧!”绵宁眼睛一瞪:“你们快走,我断后。”其实绵宁 此时却是担心红菱姑娘的安危。
红菱姑娘面对群敌,全然不惧,一口宝剑使开,只见一片寒光;那清兵将佐一个个 沾着死、挨上亡,片刻之间,广场上已躺下几十具清兵尸体。红菱正杀得兴起,忽听一 人喝道:“都给我退下!”清兵将佐立刻停了手退到一旁。红菱循声望去,只见小轿中 走出一人,正是山西巡抚莫玉。红菱一见莫玉,眼珠都红了,不等他来到跟前,挺剑就 刺,那莫玉闪身躲过,挥拳相迎。莫玉使的是少林拳法,刚猛有力;红菱使的是武当派 六十四式剑法,刚柔相济。两人拆招换式,斗了八十多个回合,红菱渐感体力不支,那 莫玉却越斗越勇。红菱一式流星赶月宝剑直刺莫玉前胸,莫玉以小鬼推磨躲过,双拳仙 猴摘桃直冲红菱面门,红菱忙用了个童子拜佛,谁知却是虚式。那老贼使了个排山倒海, 正一脚踢在红菱腿上。红菱疼得“哎哟”一声摔倒在地,莫玉一见大喜,双脚直奔其面 门踢来,眼见得手,忽然一道寒光直奔莫玉面门袭来,老贼吓得往下一缩头,那道寒光 贴着头皮“嗖”地飞了过去。莫玉抬头一看,只见一青衣少年男子手持宝剑直冲过来。 再看四周,那几十个挑担背篓的汉子各操兵刃杀向清兵。莫玉一看叫道:“白莲教!” 吓得转身就往后跑,到了那辆马车跟前,一挥手,从车篷里跳下二十多名枪兵,一字排 开,举枪瞄准。青衣少年看见枪兵,急忙上前拉起红菱就走,边走边喊:“有枪,快 撤。”这时那莫玉大喊道:“放。”只听“呯…呯呯”一阵枪声,十几名壮汉倒在血泊 中。青衣少年拉着红菱拚命奔跑。这时天空突然下起大雨,枪兵有的枪被淋湿,火力弱 了很多,但仍有十几名壮汉被打倒。青衣少年腿上也中了一枪,红菱急忙去扶他,少年 用力一推叫道:“你快走,别管我。”看红菱还犹豫着,青衣少年宝剑一横道:“你再 不走,我死在你眼前。”红菱只得独自跑去,莫玉一边命枪兵继续放枪,一边带清兵追 了上来。青衣少年奋力杀死几名清兵,被莫玉赶到一脚踢倒在地,清兵上前拿住。
红菱眼见着跑到一个山环处,忽觉右肩上一热,竟中了一弹。只得将剑交了左手, 挣扎着往前走。后面清兵喊道:“抓活的,她跑不了啦。”没走多远被清兵追上,红菱 只得用左手挺剑迎敌,渐渐不支,急得她横剑就要自刎。突然从山环后跳出一个蒙面人 来,那人一扬手,打出几颗石蛋,几名清兵惨叫着倒下。那人背起红菱,顺着山坡滚了 下去。红菱只觉伤口一阵疼痛,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红菱姑娘苏醒过来,睁眼一看,却是那位丁公子站在火堆旁。往四周一看是先前那 个山洞,这才想起被他救了。她却不谢恩,叹息道:“公子救我,还有何用。”想到伤 心处,不由放声痛哭。绵宁也不劝阻,任她哭个够。哭了一会儿,倒是红菱自己止住了 悲声。绵宁道:“我刚才去山下买了金枪药来,给小姐治伤。”红菱道:“公子也会医 道吗?”绵宁道:“这种枪伤,只要把枪弹取出,上点药就行。再说山上山下正在搜捕 小姐,到哪儿治伤去。”红菱点点头道:“那就麻烦公子了。”绵宁便一膝跪下,指准 枪弹头,用镊子夹住,突然一使劲将弹头拔了出来。红菱只哆嗦了一下,竟没哼一声。 绵宁将弹头扔在地上,那弹头竟还沾着血肉。
绵宁给伤口上了药,拿纱布包扎好,才给红菱穿上衣服。红菱道:“公子怎知小妹 有险赶去相救?”绵宁道:“我陪母亲去寺庙进香,正遇见小姐行刺巡抚,就让侍卫护 着母亲先走……”红菱惊诧道:“公子做什么官,还有侍卫。”绵宁自知失言忙改口道: “就是家中的护院,不是侍卫。”又接着道:“我怕小姐有个闪失,就躲在山石后观看, 见小姐危险才出手相救。”红菱听他说得如此关心自己,便娇羞地倚在绵宁怀中,绵宁 看他漆墨似的眼珠,发出亮晶晶的光来,格外觉得异样动人。不由得低头去吻她那香唇。 红菱却不反抗,反抬起头迎合他,两片滚烫的嘴唇终于咬合在一起。
好久,两人才分开,绵宁道:“小姐——”红菱急忙止住他道:“怎么还喊小姐?” 绵宁不解问道:“那喊什么?”红菱咳怪道:“就不能喊我红菱妹妹。你叫丁宝宁是吧, 我就喊你宁哥哥吧。”绵宁笑道:“好,就喊你红菱妹妹。请问红菱妹妹为何要刺杀朝 廷命官呢?”红菱一下子失去了笑容,一脸悲愤道:“什么朝廷命官,分明是个无恶不 作的恶棍。他害死了我爹我娘,今天又害死了我的姐姐,抓走了我师兄。”绵宁道: “你不要激动,详细说给我听听。”红菱低下头理了理思绪道:“我爹就是六年前的山 西巡抚汪廷文。我爹在任时,查出原太原知府莫玉亏空公银一百五十万两,便通知莫玉 速设法填补。那莫玉先用重金收买我爹,见我爹不理,便定下毒计,私下买通我爹的两 名跟随,将我爹骗到太原城中天龙客栈,用毒酒毒死了我爹,又趁我爹未咽气前吊在梁 上,伪装自杀。案子报到刑部,刑部竟以自杀结案,给予少许抚恤。后来天龙客栈的跑 堂小顺子拿着我爹遇害时穿的衣服送到我家,我娘才发现衣服上有我爹被毒死时流出的 血,我娘就拿着血衣去刑部告状,朝廷就派了一个王爷来太原复查,谁知那王爷听说莫 玉是和珅心腹,竟也不敢得罪。我爹的案子就这样冤沉海底。我娘一气之下,染病而去。 可怜我汪家只撇下我和姐姐两个。我和姐姐变卖了家产,投奔襄阳我爹的生前好友张汉 潮叔叔,决心拜张叔叔为师,习学武艺,将来为我爹报仇。我和姐姐学成了武功,要来 找莫玉报仇。师傅坚决不允,我和姐姐就偷偷下山离开师傅,来到太原,打听到那莫玉 已做了巡抚。我和姐姐看巡抚府看守很严,我姐就让我在外面等候,她扮作使女被莫府 留用,过了几天,姐姐出来告诉我说,那莫玉因害了人,终日做噩梦,见到恶鬼抓他。 他夫人说五台山显通寺的菩萨灵验,让他去寺里烧香,让我先去五台山等着。后来我姐 探听到莫玉来上香的具体日期,便连夜赶到悦来客栈告诉我。”
绵宁听到这里插话道:“怪不得,第一天晚上,我听到你房内有两个女子说话。”
红菱接着道:“我只想能在五台山杀了仇人为爹娘报仇,不料到我姐竟被那恶贼识 破,丢了性命,还累及师傅那么多徒弟。师兄也被抓去了。”
红菱姑娘说到这里,早已泣不成声,泪如雨下。绵宁听了也是眼含热泪,紧紧抱住 她,用手抚摸着她的秀发,吸吮着她的苦涩泪水。
红菱哭了一阵才静下心来。对绵宁道:“宁哥,我不能老呆在这里,我要去救师 兄。”说完就要站起。绵宁拉着她坐下道:“红菱妹妹,你应该相信朝廷会还给你公道, 为你爹平雪冤狱。”红菱听他忽然说出这种话,觉得他一下子陌生了许多,不满地道: “连朝廷王爷都怕那和珅,还有谁能扳倒他。”绵宁道:“你说的是嘉郡王吧。”红菱 吃惊道:“你怎么知道?”绵宁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打听一下不就知道了。只是 那嘉郡王当时没敢动那莫玉,必定有他的苦衷。”红菱冷笑道:“说来说去,还是怕那 和珅。”绵宁道:“你可听说,那嘉郡王已被皇上宣示立为皇太子。有朝一日登上龙墩, 必然惩治和珅。”红菱惊奇道:“你到底是干什么的,怎么知道这么多?”绵宁忙道: “我只是关心时事而已。”红菱道:“我看那嘉郡王就是做了皇帝,也未必能给我爹平 冤,我还是靠自己吧!”说着起身又要走,绵宁忙又拦住道:“你伤口未好,外面正搜 捕得紧,不是白送死吗,你父亲的冤案我一定为你平雪,你师兄我也会设法营救。”红 菱一听叫道:“真的?”忽又摇摇头道:“我不想连累丁哥哥。”说完搂住绵宁的脖子 吻了一口。绵宁被她搂着吻得浑身燥热,不由得双手抱她起来,平放在地上,俯下身来 就是一阵狂吻,手上也不闲着,轻轻地揉搓着她……
嘉郡王妃一行人回到悦来客栈,这时外面雨正下得急,官兵到处吵嚷着搜捕白莲教, 王妃这才发现绵宁没有回来。忙问道:“公子怎么没回来?”刘宏武一怔回道:“夫人, 公子当时让我们保护您先走,他断后。奴才一意保护夫人没留意公子落到后面。”王妃 又惊又怒道:“你们是怎么当差的,反叫公子断后,这兵荒马乱的,公子若是有个闪失, 看你们有几颗脑袋。都去给我找去。”四名侍卫答应着分头去找。王妃心里着急一阵头 晕目眩,踉跄一步,摔倒在地,红月红桃惊呼一声,围了上来。二人架起王妃,只见王 妃双目紧闭,咬着牙,昏迷不醒。红月吓出了一身冷汗,脸色煞白,慌忙道:“红桃快 去叫郎中,把祛寒、祛风、祛热、祛毒的药只管抓来。”红桃慌忙转身离去。
红月忙喊店小二去烧碗姜茶来,用小匙一匙一匙地喂到王妃嘴里,过了一会儿,王 妃脸上略有了红润,红月乍着胆子掐了人中,王妃身子一颤,双目微开,嘴里叫道: “宁儿,宁儿。”红月急忙安慰道:“夫人,公子马上就会回来。”
天快黑的时候,绵宁才回到客栈。上楼来一见额娘病倒,大吃一惊,红月道:“红 桃抓药快回来了。”这时王妃已苏醒过来,把抓住儿子的手,哭道:“孩子你到哪儿去, 吓死额娘了。”绵宁忙解释道:“孩儿被人群拥挤着走失散了,又迷了路。”王妃道: “你回来就好,以后不要随便出去。”这时红桃请了郎中来。那郎中五十多岁,很是老 实。红桃引他到王妃床前坐下,给王妃诊脉。王妃此时身上烧得像火炭似的,脸色鲜红, 呼吸粗重。“夫人这病,”老医生松开了手,拈须缓缓道,“据脉象看,寸缓而滞、尺 数而滑,五脏骤受寒热侵袭,两毒攻脾。脾主土,土伤而金盛——”他摇头晃脑地还要 往下说,红月急道:“老先生,你是在和我们背药书吧,你只说这病要紧不要紧,怎么 用药,就是了。”老医生道:“若是平常体强之人,一剂发热药,出一身透汗就会好的。 只是这位夫人早先落下病根,体质又弱,老朽实难治愈。”绵宁吃了一惊道;“难道竟 无医可治。”老医生沉思一会道:“若去太原城济中堂名医李崇义老先生处救治,尚许 有望。”绵宁对王妃道:“母亲,我看还是去太原医治吧。”王妃也没想到一下子病得 这样重,只得点点头。
红月红桃送走医生,刚到门口,刘宏武等四名侍卫急匆匆地进来,看见她俩忙问: “公子回来没有?”红月道:“公子已经回来了,正和夫人说话。”四人听见,方才放 心,急忙去楼上见过绵宁,绵宁问道:“外面情况怎样?”刘宏武道:“巡抚已经回太 原了,官兵也撤走了。”绵宁方才放心,又和四人计议明日去太原的事。
众人用了晚膳,绵宁又去看看阿娘,回房见刘宏武已经睡熟,便悄悄出了客栈,往 山下而去,他是想到山洞里告诉红菱,明日带母亲去太原治病,顺便打探红菱师兄的下 落,再设法营救。来到洞门口,绵宁喊道:“红菱妹妹,红菱妹妹。”洞里一片漆黑, 没人应声,绵宁走进洞里,掏出火镰打着火,只见洞里已空无一人,绵宁心中一阵惆怅, 只得走出。急听洞外有人问:“公子,你到这儿干什么?”绵宁一听是刘宏武的声音, 气愤道:“你竟敢跟踪我。”说完来到洞外,刘宏武忙上前拱手道:“奴才看公子行踪 可疑,怕您有危险,才敢斗胆跟随。”绵宁道:“我只是救助一个蒙冤的女子。”便把 如何救江红菱的事简略说了一遍,只是略去他二人的云雨之事。最后道:“此事万不能 让额娘知晓,她正生病,不能让她担心。”刘宏武道:“这个小人明白,只是公子应该 信得过小人,凡事小人也可分担一二。”绵宁为他的忠诚感动,便道:“好吧,以后有 事让你做。”
夜,格外黑,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黑深深的巡抚衙门显得更加阴森可怖。 突然,一条黑影窜到墙角下,一纵身悄无声息地落在耳房房顶,黑影四周听了听动静, 然后顺着房顶猫腰直奔西南而去。一袋烟的功夫,来到一排高大的平房顶上,黑影用了 个倒挂金钩往下观看,只见一字儿排开几十间房子,四周是高大的院墙,院墙当中安着 大铁门,房檐下挂着几盏昏昏沉沉的马灯,几个清兵分散在四周,抱着大刀没精打采地 走动着。黑影往那一间间的房子看了一会,忽纵身跳到地下,躲在一辆马车后面。过了 一会,一个清兵打着阿欠往马车走来,来到跟前,往车上一坐,伏在车厢里睡起觉来。 黑影往四周看了看,突然出手,点了清兵穴道,那清兵一声没哼被他挟在腋下。黑影把 那清兵带到僻静之处,伸手解开他的穴道,宝剑抵在胸前,低声娇斥道:“快说,林清 关在哪里?”那清兵吓得哆哆嗦嗦道:“好汉爷饶命,我说,我说,林清关在东边第五 间牢房里。”黑影听完手上一用力,将清兵击昏,飞身上了房顶,来到东边第五间房顶, 趴在房檐下,往下观看。只见这间房,装着铁门,门上挂着大锁。黑影又往院里看了看, 那几个清兵毫无察觉,还在无精打采地来回走动。黑影这才放心,正要往房下跳,忽听 背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急忙一回头,只见一条人影正向自己扑来,黑影挺剑就刺,那 人侧身躲过,却连连摇手。黑影明白了,那人不是和他为敌,这才仔细一看,那人用黑 纱蒙面。黑面人急忙拉着黑影转身就走。黑影知他必有原因,便老实跟着他走。蒙面人 一直跑出巡抚衙门,来到城外一座破庙内才停下。黑影不解其意,正要问他。那蒙面人 却道:“太阳初出光赫赫。”黑影吃了一惊急忙答道:“驱退凶星与残月。”蒙面人急 忙解下面上黑纱,却是个年轻美丽的女子,女子忙问:“姐姐尊姓大名。”黑影答道: “小妹江红菱。”女子一下子抱住红菱哭道:“红菱姐姐,你可来了。我是红芸姐姐新 收的教徒莫香兰。”红菱听她说起姐姐红芸,不由地哭了起来。哭了一会,红菱擦干眼 泪问道:“香兰妹,你为什么不让我救师兄?”香兰道:“那是莫王老贼设下的圈套, 专等着你去钻。那院内柴草下埋伏着几十名枪兵,你只要跳下去,就会被乱枪打死。小 妹就怕你中了他的诡计,这几日夜里都在大牢四周等你。”红菱听她说着,大为感动。 一把搂住问道:“妹妹何时入的教。”香兰道:“说来话长,我原是那莫玉的女儿,” 红菱一听,吃惊地看着她。香兰接着道:“我原以为自己真是那莫玉的女儿。谁知有一 天我娘把我叫到她房中告诉我:“兰儿,你已经长大了,娘现在告诉你,你的真正身 世。”我不解地说:“我爹是巡抚大人,我的身世还有什么疑问。”我娘说:“做娘的 还能骗女儿,你一定要听娘说完。”我半信半疑,就坐下听我娘说完。”
“原来,我爹是湖北襄阳府林家湾的秀才林德成,我爹和我娘成亲的那天,被土匪 头子莫玉看见。那莫玉看我娘貌美,顿起歹意。半月后的一天夜里,莫玉带着一群土匪 闯进林家湾,杀死我爹,抢走了我娘。我大伯林永成在襄阳城里听说后,就去报了官, 领着官兵剿灭了土匪。可是那狡猾的莫玉却挟持着我娘从后山逃走了。我娘几次想寻死, 都因怀有身孕苟且偷生下来。莫玉走投无路,就到北京投到和珅门下,因他是少林出身, 有一身好武功,深得和珅的重用。和珅就利用他的少林身份,把他放到山西做了巡抚, 以网罗天下武林中人,为其所用。”
红菱听她说完,已是泪挂双腮道:“苦命的妹妹,咱们是同命相怜啊。我一定要杀 了莫玉老贼。”香兰却摇摇头道:“红芸姐姐活着时告诉我说:“不能只为报仇,杀一 个恶贼牺牲教徒的生命。我们要广泛宣传教义,发展教徒,组织力量举行起义。”红菱 听了点点头,便又问道:“我姐姐是怎么被老贼识破的?”
香兰道:“我听我娘说了我的身世之后就在当天夜里悄悄来到莫玉寝房,想杀死老 贼为我爹娘报仇,正要动手,红芸姐姐忽然从身后出来拦住我。她把我拉到无人处问清 了我的身世家仇,就说:“莫玉老贼身边戒备很严,行刺是无法得手的。”她便和我讲 解了教义,叫我加人白莲教,将来杀老贼报家仇国恨,我当时就在她举行的入教仪式上 宣誓入了教。
“谁知第二天,莫玉老贼突然把红芸姐姐抓了起来。我正不知所措,教内暗线带来 了消息:原来,襄阳张天潮教主准备起事,便派十七堂堂主林永成,十五堂堂主吴其昌 秘密打造兵器。谁知人多泄密,被襄阳将军耆登带官兵包围。林永成英勇战死,吴其昌 则被耆登活擒。张教主闻讯,只得仓促起事。那吴其昌受不了耆登酷刑,竟做了可耻的 叛徒,供出了教内所有机密。耆登立即命人画了你姐妹图影,着人飞报太原府。红芸姐 姐因此被捕。”
红菱听了,含泪叹息道:“想不到林叔叔就这样离我们而去。”香兰哭道:“他就 是我伯父。”红菱吃惊地道:“真的,那么林清就是你堂兄了。”香兰叹道:“可不是 嘛。”又接着道:“红芸姐姐经常跟我提起林清哥。”红菱叹息道:“我姐一直爱着师 兄,可师兄他……”未曾说完粉脸却先红了。香兰追问道:“难道林清哥不爱她吗?” 红菱搪塞道:“我也不知道。”怕香兰再追问下去,忙道:“我们现在怎么办?总得想 办法营救师兄。”香兰道:“单凭我们二人不行。还是多联络几个弟兄。我在府内想办 法,引开枪兵,你们再去救人。”红菱道:“好吧,咱们分头准备吧!”
绵宁和四名大内侍卫护卫着王妃,一路往太原府而来。因是长途跋涉,就弃了暖轿, 买了辆带篷的马车,仍由四名轿夫驾着马车。绵宁怕马车颠簸,特意叫红月买了几床棉 被,厚厚地铺在上面,这样王妃躺在里面又舒坦又暖和。一路上又服了几剂老医生开的 药,王妃的病情有了好转,面色红润了,呼吸也顺畅了,只是还体虚无力。绵宁一直因 自己没照顾好额娘自责,现在看额娘病情有了起色,才略略放心。
这一日晌午到了太原府,绵宁一行进了城,打听得那济中堂的地址,便一路寻来。 果然在杏花村找到了。便在济中堂隔壁客栈住了下来,待众人安顿好。绵宁道:“红月 去请医生来。”红月答应着出去,不一会领着医生来,却是个年逾花甲的老者,慈眉善 目,面目温和,老者坐下,为王妃诊了一会脉,慢声慢语地道:“夫人此病尚需静养几 日,待老朽慢慢观察,再作决断。”绵宁道:“先生可否开点药暂服。”老者摇摇头道: “夫人此病,眼下并无大碍。若是用药,老朽就难以观察病情了。”绵宁听他说得有理, 便叫刘宏武赏了银钱,仍由红月送他下楼去。
王妃便在客栈安心静养,绵宁终日在床前守候,悉心照料,颇尽孝道。王妃虽是病 着,看见儿子如此孝敬,颇觉安慰。
绵宁内心不只为母亲病情担忧,也时时刻刻思念着刻骨铭心的红菱妹妹。他想红菱 肯定为救她师兄林清来了太原府。他原想亲自去巡抚衙门打探一下,又怕病中的额娘担 忧。上次因没照顾好额娘,让额娘受了风寒,无论如何不能再让额娘为他急伤了身体。 绵宁左思右想,正觉为难。侍卫刘宏武进来道:“医生说午后过来探视夫人。”绵宁点 点头,对红月红桃道:“你们好生照顾夫人。”便叫刘宏武去了自己房中。
绵宁等到刘宏武进来,叫他关上门道:“刘侍卫,我有件事请你去办。”刘宏武听 他说了“请”字,赶紧跪倒道:“二阿哥有事尽管说,切不可折煞奴才。”绵宁忙叫他 站起说话。刘宏武这才站起。绵宁道:“我想那江红菱必是来太原府救他师兄,那狗官 莫玉既敢害死汪廷文,必然想斩尽杀绝,所以我很是担心汪红菱。只是额娘正在病中我 无法脱身。我想你既和那莫玉相识,就让你去巡抚衙门探听一下,顺便让莫玉放了她师 兄林清。只是千万不可暴露我和额娘的身份。”刘宏武道:“二阿哥放心,奴才一定办 到。”
夜已经很深,天上连颗星星也没有,不知什么时候变天了,乌云布满天空。突然, 一阵秋风起来,挟着豆大的雨点飞舞着落下。这时巡抚大牢院内,守门的狱卒被淋湿了 衣服,经秋风一吹,冷嗖嗖的,不由得抱着膀子缩成一团,嘴里骂道:“这鬼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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