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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
齐刷刷的一片影子倒下去。
“起立——”
听着这喊声,看着椅子上和身边的明皇色,溥仪悲从中来,一点也没有生日的快乐,“我是一个被驱赶的,寄人篱下的皇帝,是一个被废了名号,正在争取恢复那称号的皇帝,我我还能有所做为,还能回到宫中吗?”
溥仪差点滚出泪水来,此时,御前大臣又叫道:“蒙古王公、活佛喇嘛进贺,那彦图领衔。”
红红黄黄的一片进来。
“跪——”
又是一阵衣袂之声。
“起立——”
照旧是三拜九叩大礼。
“我的祖宗多么雄武,四方宾服,八方朝拜,今天虽然也有蒙藏的来宾,但是我在他们的心目中到底有多少威严呢?……”
溥仪愁肠百结,迷迷糊糊中,已是到了第六班。
“皇上,”御前大臣低声道,“结束了。”
溥仪清醒过来,眼前这第六班是由庄士敦领衔的外宾,再不会有“跪”和“起立”的呼叫。
“皇帝陛下,我们由衷地祝你生日快乐,祝你幸福。”一位英国人用英语向他说着。
溥仪走下台来,和他们握手:“谢谢光临。”
“陛下,”一位外宾道,“在这快乐的日子里,你没有什么要讲的吗?”
“有。”溥仪响亮的回答。
“那么就对我们大家讲几句,这真是我们的荣幸。”
溥仪走到礼堂的外面,站在礼堂门口的台阶上,发表即席演说,道:
“谢谢各位的光临,谢谢。我今年20岁,年纪很轻,不足言寿,更何况蒙难之时,寄人篱下,更有何心祝寿。但使馆主人盛情难却,诸位从远方赶来,我很想利用这个机会见你们一面,利用这个机会和你们谈一谈。照世界大势,我深知皇帝是不能存在的。平日深居大内,无异囚徒。我早有出洋求学之心,只因牵掣太多,没能成行。至于优待条件,我根本就不放在心上。不过,这条件由我自动取消则可,由他人强迫则不可。优待条件有如国际条约,不能由一方撕毁。可是冯玉祥却公然派兵入宫,这种不近人情的行为,让我非常愤慨。就是从民国的角度说,这等野蛮举动,也大失国家体面,失国家信用。我是无权无势无力之人,冯玉祥用如此手段对待我,胜之不武。我出宫时受到种种威胁与恫吓,种种凌辱,一言难尽。他们说了已复辟是破坏优待条件的行为,须知我那时才12岁,有图谋复辟的能力吗!”
在场的人无不扼腕痛恨,义愤填膺,芳泽却眯起了他的小眼睛。
大使馆书记官池部已成了罗振玉的新朋友,他和罗振玉煮茶手谈,很是投机。这一天,池部落了几个棋子后,道:“罗先生,你的学问在中国是首屈一指的,你对中国的政局也有研究吗?”
罗振玉道:“我在贵国十多年,埋首学问,一向不问政治,去年蒙皇上错爱,到宫中也不过是考证古物。只是最近冯玉祥逼宫,我才留心世事,发现中国分裂的局面难以收拾。”
“你认为谁能统一中国?”
罗振玉道:“我看军阀割据,寡德薄义,北京城头,旗帜屡换,真的能够使天下顺服的,只有皇上。”
池部道:“他日中国将更是战火不息,能平定战乱,威服天下的,只有皇帝陛下。皇上宜早日他去,以完成宏图大业。若呆在这里,终不是个办法。”
罗振玉道:“先生对中国局势洞若观火,我很佩服。皇上早就有出洋的打算,池部君应帮助才好。”
“我一定效力。”
于是二人拟定了让皇上到日本留学的计划。
二人一边说话,一边落子,突然,罗振玉惊叫道:“你好会算计,我的一条大龙被你点了眼。”
“罗君大意了,承让,承让。”
罗振玉推枰起身来到溥仪的房间,道:“皇上,在军阀中寻求支持的力量,看来已无可能;郑孝胥只会夸口,说段祺瑞的亲信曾毓秀、梁鸿志是他的同乡,王揖唐跟他半师半友,能说动段祺瑞恢复优待条件,看来已没有了结果。臣以为,皇上还是出洋为好。”
“我早就想出洋,可是庄士敦已到威海做了行政官,一时无从联络。”
“皇上怎么一时糊涂起来。皇上出洋目的虽为求学,获取知识本领,但最重要的还是联络外邦以图大业。在臣看来,日本是真心帮助咱们的,又与我近邻,皇上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呢?”
“那么好吧,你就联络一下。”
“皇上,到日本比到英美方便多了,还联络什么?我和书记官池部商量好了,皇上可以先到天津日租界,在那里就可从容准备了。”
溥仪大喜:“你是做实事的,比郑孝胥强多了。”
罗振玉喜滋滋地,心想:郑孝胥,你回老家去吧。这样想着,又说:“皇上,我们应该先在日租界找座房子,皇上去了也好有个地方住。”
“那么你就到天津去给我找房子去吧。”
罗振玉去了天津,第二天就回来了,他高兴地对溥仪道:“原来驻武昌的第八镇统制张彪有一片20亩左右的园子,他愿把房子租给皇上住。”
“我才不住他的!关键时候他也会扔下我一走了之的。”
“皇上,租房子的事是他主动提出的,说是赎罪,我看他是个忠臣,皇上就原谅他吧。”
溥仪不情愿,但还是接受了。
罗振玉道:“现在国民军换防,铁路上只有奉军,正是去天津的好机会,可以立即动身。”
溥仪去拜见了芳泽公使,道:“我明天想离开这里去天津,从那里到贵国留学,公使以为如何?”
“我非常赞成,也很支持,虽然我极想让皇上在这里多住些日子,但是事业为重,我就不留皇上了。另外,我会亲自到段祺瑞那里,让他在沿线保证安全。”
“这……能保证吗?”
芳泽道:“皇上放心,我会命令天津的日本警察来京与皇上一同去,同时我们的军队也会做好准备。”
溥仪这才放心。
“虽然这样,”芳泽道,“皇后和淑妃还是先留在这里,皇上到天津安顿好了之后,我们再护送她们去。”
“公使阁下考虑得如此周到,我真是感激不尽。”
溥仪回到自己的房间匆匆吃了饭,换了一身便装,戴上一顶深深的礼帽——这是他早就准备好的应急服装。
溥仪叫过李玉亭道:“咱们今晚出使馆去转转。”
李玉亭大惊,道:“千万别这样,街上乱得很。”
“谁能认出是我?”
李玉亭看了看,确实和以前的皇上判若二人:“是不会有人认出来。”
“走吧,骑自行车出去。”
溥仪只带了李玉亭一人,骑着自行车出了使馆直奔紫禁城。到了筒子河边,溥仪下了车子,望着夜色中的紫禁城,望着那里巍峨的大殿,高大的角楼,和雄伟的城墙,望着他能望得到的一切。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乾清宫的宝座,养心殿东暖阁,想起了他的宝座,他的明皇色。顿时,一股复仇的怒火涌上心头,不由得心如火烧。他满含了泪水,跪下去,对着紫禁城磕了三个头。
“我一定会回来的,我一定会作为胜利的君王重新回到这里,就像我的祖先那样!”溥仪发过了誓,又伫立在那儿望了一会儿,然后说了声“再见”,转身,骑上了车子,往夜幕中驰去。
第二天,在日本军警的簇拥下溥仪乘火车顺利地到达了天津。
张园的面积并不大,有二十多亩,中间的楼房是八楼八底,共三层。在二楼平台的左右两侧,建有对称的角楼。楼前有花园、水池,两端各建一个八角形飞檐的石亭。
这个园子本来是座游艺场,只因溥仪要住,张彪为了表示对大清的忠心便给了皇上,并不收租金,每天抱把大扫帚为溥仪扫院子。这个园子原本卖票的地方就成了“奏事处”,内务府已不复存在,可是这里却有个“清室驻津办事处”在处理一切。
不久,婉容和文绣由日本人接到这里,而一些王公和遗老遗少也渐渐辐揍于此。特别是在张勋复辟时出过大力的胡嗣瑗,万绳栻也来到这里。
一天,溥仪召集御前会议,说道:“没有什么可隐瞒的,我来到这里是为了出洋,我出洋后,许多国内事情如何做,你们说说吧。”
陈宝琛道:“皇上,老臣以为如果皇上现在出洋,是拱手把大好的时机错过了。皇上,目前冯玉祥已成为众矢之的,张作霖和吴佩孚必然联手把他赶出京津,而这二人又都是拥戴皇上的,如果皇上出洋,这种大好的形势不就徒然浪费了吗?”
胡嗣瑗道:“陈太师说的对。京津乃中国心脑、首脑,别说去日本,在目前就是去上海也是要不得的。当年公子小白奔富就是因为它离齐都最近。现在皇上居津,安全有了绝对保障,而北京形势明显渐驱恶化,万一情况有变,皇上可捷足进京,号召天下,稳定局势。若是离京太远,则反应过慢,大好的形势、机会就可能丧失,请皇上三思。”
溥仪听他这么一说,心有点动了。
罗振玉见此,急忙道:“皇上,这几天的报纸是大家都见到的,许多报纸都把矛头直指皇上,北京的学生们和赤党不说,就是天津也成立了什么“反清大同盟”,那是和皇上专门作对的。何况,冯玉祥虽然有被吴佩孚和张作霖夹击的可能,可是他现在毕竟控制着京津。这个人是不怎么怕外国人的,我们虽然在这日租界,旁边有日本的兵营,但是若是冯玉祥发起疯来,这里仍不安全,皇上若没有人身安全,谈何复辟大业!”
陈宝琛道:“皇上,老臣也不是完全反对皇上出洋,当时在北京,危急之中,臣都能当机立断,这是皇上所知道的。可是,如果出洋是太莽撞了,因为皇上还不明白日本政府对皇上的真实态度。皇上出洋,日本真的会帮助皇上复辟吗?臣看不一定。因为,皇上的天威在这里能显示出来,若离开这里,则如龙离开大海。日本人恐怕也不会帮助一个在中国不能影响局势的人。至于说到安全,冯玉祥是绝不敢轻举妄动的,他现在腹背受敌,若再惹上日本人,那是一条必死的路,他绝对不敢在日租界有何举动。老臣以为,还是静观势态的变化,若是形势有利则留,不利则可抽身便走,很方便的,为什么非要现在离开呢?”
溥仪道:“好吧,我们等等看。”
罗振玉来到天津的日本军部,军部也说可以等等,他们先和东京联系。这样,溥仪就暂时住了下来。
每天都有一位日军司令部的一位参谋来为皇上讲时事。这天,参谋金子定一来到张园,向溥仪道:“皇帝陛下,当陛下在北京时,罗振玉先生曾两次来到司令部,都是在下接待他,他可真是个忠臣啊!”
“是的,如果没有他的努力,我不可能顺利地到这里。”
“可是在下听说皇帝陛下到这里是为了要到我们日本,不知此事办得怎样了?要不要我们帮忙。”
溥仪道:“目前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办妥,贵国领事馆又通知我们可以在此多逗留些时日,你们军部也是这种观点,所以就滞留于此。”
金子道:“现在军部已接到东京军部的指示,说皇帝陛下可以到东京,军部愿意帮助皇帝陛下。”
“还是过几天吧。”
“我只是随便问问,我们当然尊从皇帝陛下的意见,现在在下就为陛下分析形势,好吗?”
“进行吧。”
“在下今天所讲的,是中国内战的问题。中国军队腐败无能,欺压老百姓可以,内战可以,对我们大日本皇军来说,他们如同废物。”
“当然,当然。”
“中国的混乱,根本在于群龙无首,只有皇帝,只有宣统陛下您,才是民心所向,也只有您的天威和道德才能使军队驯服,克服军队的腐败无能。”
“我德才都有待提高,所以想到贵国去留学。”
“我们也希望皇帝陛下到日本去学习先进的管理办法,回国后重振国威,如果中国强大,日中友好,则我们两国即可傲视世界。”
金子又为他讲了一会儿,最后道:“后天是大日本帝国天皇陛下的天长节,军部请皇帝陛下去阅兵,这是司令部的请柬,请陛下务必光临。”
“我非常乐意!”
溥仪心花怒放。这一夜是非常的漫长,终于到了白天,可天下的太阳总是不肯西移,好不容易熬到了太阳落山。又是一个难耐的夜晚过去,终于,天皇的天长节到了。
10辆摩托车开道,溥仪就坐在摩托车队的一辆吉普车上,后面是装甲车,上面机关枪黑洞洞的管子在注视着前方。
阅兵场到了,场上立即响起了军乐声。虽然溥仪觉得这声音里含有丧礼上的曲调,但是他的精神还是异常昂扬。
司令官植田谦吉骑着一匹高大的东洋战马走向溥仪,到了跟前,抽出军刀,向溥仪行了礼。而全场的日本官兵,见了司令官的这个动作,也一齐向溥仪行礼。
“欢迎陛下光临,”司令官雪白的手套向上一举,全场顿时响起了雷鸣般的欢呼:“欢迎陛下!”
溥仪万分激动,他哪里受到过军人这样的礼遇,不觉高呼:“天皇万岁!”
司令官和在场的所有日本官兵被皇上的这句欢呼震惊了,也激动不已。
“天皇万岁!”植田谦吉司令官在马上振臂高呼。
“天皇万岁!天皇万岁!”士兵们齐声呐喊,声音震天动地。
随后阅兵开始。日本军队的战车、马队、飞机,都作了表演,最后是士兵的操练。
溥仪坐在阅兵台上,望着日本军队的这种阵势,心想:中国军队根本不是日本军队的对手,我如果能得到日本的帮助,复辟的大业也就成功了一大半。
第二天,溥仪还沉浸在阅兵的兴奋中,日本驻天津领事馆派人来向溥仪道:
“皇帝陛下,领事明天请陛下参观我国侨民的一所小学,请陛下光临。”
总领事吉田茂亲自到张园来接,到了学校,刚一下车,学生们手持小龙旗,夹道欢呼道: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没走几步,学生高喊:
“宣统帝万岁!皇上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到了这样的欢呼,溥仪热泪盈眶。
吉田茂为溥仪举行了宴会,宴会上吉田茂道:“在我们日本人的心目中,宣统帝不仅尊号仍在,而且犹如在朝临政,我代表日本人民向陛下祝福,祝福皇帝陛下万事如意。”
很晚,溥仪才回来,罗振玉和陈宝琛还等在那里,见了他们俩,回忆起下午学生们“万岁”的呼声,溥仪又激动地热泪盈眶。
“皇上,怎么了?”陈宝琛问。
“日本,只有日本才真对我们好!才真心帮助我们。”溥仪说了他这几天的事情。
陈宝琛道:“如果日本人真的愿意帮助皇上复位,老臣也没有什么可说的,皇上去东洋的事,看来可以考虑。”
罗振玉道:“就是,皇上到了日本,国内的大臣仍在,国内的事自然有人过问。何况,皇上到了日本,就可以和日本的高层接触,就是天皇,也能见到的,这对复辟大业难道不是最大的帮助吗?”
溥仪道:“那么罗振玉明天就再去活动一下看。”
罗振玉高兴极了!
可是,正在当时,奏事处报:“张宗昌求见!”
几个人大惊,溥仪忙道:“快传他进来。”
罗振玉、陈宝琛连忙退避到别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张宗昌进来就给溥仪磕了三个头。溥仪忙走上前扶他起来,道:“将军何必行此大礼,以后定要免了。”
张宗昌道:“臣子哪有见皇上不脆的道理?皇上不认我这个臣子,我就跪倒不起了。”
“快,起来吧,你真是个忠臣。”
张宗昌站了起来,如铁塔一样,高出溥仪很多。这人一脸横肉,左腮上一道伤疤反衬的那张黑脸更为狰狞。
溥仪赏坐,他谢坐,坐下道:“皇上就是不来这里,谅那冯贼也不敢对皇上怎样。我那时不是和皇上说了吗,北京城内也有我许多的弟兄们,特别是醇王府的附近,更是我们精锐,这些人,飞墙走壁,个个都是武功好手,皇上在那里很安全的。”
原来,溥仪在北京的时候,张宗昌曾化了装进去见了溥仪,表达了对他的忠心。
“你的忠心可鉴日月,我是知道的——今天深夜到此,有什么事吗?”
“后天我就要打北京了,皇上要是回去的话,咱扶您上宝座,他娘的有谁敢不服,盒子炮说话。”
“后天打北京,当真!”
“那还有假!”
“张作霖和吴佩孚都准备好了?”
“都磨(秣)兵力(厉)马了,大伙都等着抄家伙吧。”
溥仪激动万分,道:“我可不能贸然进京,此事张将军慎重一些,待攻下北京再说吧。”
“哪就等到打下北京再说吧——皇上能给点军饷吗?”
“多少?”
“随皇上的意,赏弟兄们一点,让弟兄们也知道万岁爷的恩德。”
“好吧,就先给五万块大洋。”
“谢万岁爷!”
张宗昌,字效坤,山东人,小痞子出身,在关东做过土匪,在海参崴做过警察,又做过黑社会的老大,后来又当了冯国璋的营长,层层升到师长,后投奔张作霖作了旅长。由此步步高升,做了师长。军长,现在则是直鲁联军司令。
张宗昌走后,罗振玉和陈宝琛转出来,溥仪把张宗昌的话说了,二人都非常兴奋,陈宝琛道:“老臣早就说过,皇上不能离开京津,如果现在在日本,那么如何能像今天这样得到直奉要攻打北京的消息?”
罗振玉无话可说,道:“那就先看看再说。”
果然,第三天吴佩孚和张作霖合攻冯玉祥,北京处于包围之中,奉军张宗昌司令很快进了北京,张作霖和吴佩孚在北京会面。
一时间,遗老、王公及康有为那样的忠君者纷纷写信给张、吴二帅,要求复辟。
溥仪的心在澎胀,似乎复辟就在眼前,即使不能复辟,恢复优待条件就更是呼之欲出,他哪里还想出洋。
这天,荣源高兴地道:“皇上,情况有转机了,皇上,复辟的日子屈指可数了。”
“怎么?”溥仪热血奔涌。
“张作霖来天津了,他希望能在他的行馆里拜见皇上,并先送来了十万块钱。”
不料,陈宝琛却道:“此事万万不可,皇上到民国将领的家里,成何体统?何况那里是日租界的外面,很危险的。”
溥仪道:“这确实有点不合适,也确实危险。”他觉得有失身份——为什么你张作霖不来拜我?
荣源见太傅在旁,也不再说什么,可是第二天晚上,却突然把张作霖的亲信阎泽溥带来。阎泽溥向溥仪叩了头道:
“皇上,到大帅那里是绝无危险的,可是大帅却不便走入租界,不然,大帅早来拜见皇上了。”
溥仪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在他和荣源的反复劝说下,当晚去了曹家花园——张作霖的行馆。
下了汽车,溥仪被领到一个灯火辉煌的大厅,这时,迎面走来一位身材矮小、便装打扮、留着小八字胡的人。溥仪认出这就是张作霖,可是脚步却放慢了——用什么仪式对待他?正在他犹豫无所适从的时候,那个张作霖却急步走到溥仪面前,趴在砖地上磕了头,道:
“皇上好。”
“上将军好。”溥仪扶起他,一同走向厅门。
客厅里摆的是硬木桌椅、西式沙发、玻璃屏风。刚一坐下,张作霖就点着一根香烟,狠吸了几口,道:“皇上,他妈的巴子那冯玉祥不是个玩艺儿,他打着保护国宝的旗号逼宫,其实他那肠子里藏的是什么屎谁不清楚?他是贪着宫中的财宝!”
一会儿,烟只剩下了“屁股”,张作霖又点了一支,猛吸一口,吞云吐雾地道:“咱才是真正地保护宝物古物,咱把奉天的宫殿保护得好好的,这一次呀,咱准备把四库全书运到奉天去,在那里才安全!”
“就是,张上将军是真正的文明人,我早就知道奉天的宗庙陵寝和宫殿都保护得很好,张上将军的心意,我是明白的。”
“皇上要是乐意,到咱奉天去,住在宫殿里,有我在,怎么都行。”
“张将军真是太好了。对我这个蒙难的皇上还如此热忱。”
溥仪把话往“皇上”这件事上引,可是张作霖却道:“皇上,以后缺什么就给我来信。”。
缺什么?溥仪心道:我缺的就是一个宝座。
一只苍蝇飞来,张作霖一巴掌打过去,苍蝇掉在地上,他又用脚搓了几下。而此时,一个卷发女人的头在屏风后露了一上。溥仪见此,连忙站起来,道:
“上将军很忙,我就告辞了。”
“那么好吧,以后见面的机会就多了。”
张作霖送溥仪出来,见溥仪的汽车旁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小矮子,知道那是日本人,是监视溥仪的活动的,便大声道:
“皇上,要是日本小鬼子欺侮了你,就找咱,告诉我一声,我就会治他们!”
溥仪从张作霖那里回到张园,罗振玉迎上来。溥仪道:“张作霖给我磕了头,请我到奉天去呢。”
罗振玉想说什么,但是见了皇上这么高兴,便没有再开口:皇上必定在这里住下去等机会,现在不会再谈出洋的问题了。
婉容到了天津犹如被抛到沙滩上的小虾又被浪潮卷回了水里。成年后,她的大部分时光是在这里度过的,她庆幸自己飞出了紫禁城那个笼子。
溥仪为婉容请了英文教师,是天津英文文法学校的教习任萨姆女士。没过多长的时间,婉容已能用英文阅读并写一些浅近的文章。任萨姆女士在教她英文的同时又用种种动人的词语描述着西方贵妇人的生活。
“皇后,”任萨姆女士道。“您应当有自由的生活,出入上层社会的聚会,到名贵的珠宝店选择首饰,牵着小狗在沙滩上或绿草地上散步。皇后,您应当出入一些社会性的事业聚会,发表演讲,去剪彩,等等。您还应有一座或几座别墅,在那里度假或度周末,在国外也应有您的住处。噢,尊贵的皇后,您如果是到了巴黎或伦敦,那该是怎样一种情景呀——皇后,东方最古老最伟大的帝国的皇后,最美丽最有修养又有着高贵血统的皇后,记者们会整日追逐您,您的照片会出现在最有影响的报纸上……”
婉容在天津获知她选为皇后的时候,就曾梦想过种种高贵的生活,但大多已成泡影。现虽被驱出宫,逃到天津,但是周围的人们,特别像任萨姆这样的西方女士都对她充满了羡慕,她又陶醉在自己的尊贵的名份之中,她现在的生命似乎就是为“皇后”这一名份而存在,不然,无数个‘卧看牵牛织女星’的夜晚是无论如何也难以忍受的。
这是园中的一方荷塘,荷花已落,菱香溢漫。婉容漫步池边,忽觉夏去而秋至,不由想起“低头寻莲子,莲子清如水”的诗句,心里一阵惆怅,想到《红楼梦》中的香菱的人名,不觉真地用心去嗅这菱的香味,果然这香味让人神清气爽,倦念顿消。可是一会儿,红尘难舍,忽又想起明天是七月七日的七巧节,这是个美丽的节日,是所有的情人们梦牵魂绕的节日。可是婉容想到自己夜夜都是衾被独卧,夜夜都是种种幻想中了却自己强烈的欲念,便硬是不去想它,她也不再看这荷塘,不再想花落为菱的故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可是,那里的荷花总也忘不掉,她叹息了好久,想:荷花落而为菱,那正是她的高贵处、贤德处,她的美德还是众人瞻仰的。她不免更喜欢上了周敦颐的《爱莲说》,自号爱莲,提笔在手,写了一篇《荷花赋》:
“荷花色艳而娇,迎风欲舞,清气芬芳,俱一种爱美姿态。且其全体皆有宜于人:从其根至其梗、至其叶、至其花、至其实,皆成药品。妒者谤其过艳,知者赞其德纯。多才而色艳,所谓‘出污泥而不染’,此非德乎?且其全体皆可入药,此非才乎?收余何福,每当晨起或当夕阳欲堕之时,扶小环,持蕉扇,徘徊于竹阴荷塘前。或歌一曲阳春白雪,或歌一曲泛彼柏舟在彼中河,或歌一曲梦里不知身是客……”
“‘好一个梦里不知身是客’,下面该是或歌一曲‘轻罗小扇扑流萤’了吧?”
婉容回头一看,原来是文绣站在自己的身后,道:“哪有偷看人家文章的。”
文绣道:“我就是不看,也知道皇后写的是什么,我连皇后的心也看得一清二楚。只是这文章,开头是李渔的,后来才情发于中,不能自抑……”
“比不上淑妃才高八斗,有咏絮的文思,有七步的敏捷。”
文绣道:“我说的是真心话,没想到皇后倒计较起来。其实,我们何尝不‘同是天涯论落人’呢?哪一个不是‘深夜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婉容的笔掉在桌子上,一会儿,又哭道:“淑妃,皇上忧国思民,难顾上儿女私情,花前月下,我们都是理解的,等到‘雄鸡一唱天下白’的时候,我想我们会有‘鱼戏莲叶间’的惬意的。”
文绣看了婉容很久,见她玉白的脸色微微透出青光,明眸中蕴一丝阴凉,却说出上面一番话来,不由心里升起一股凉气,笑道:“皇后,明天是七巧节,咱们到天津许多日子了也没出过这门。明天皇后就带着我们去街上逛逛。”
“什么!”婉容惊讶的道,“淑妃和皇上说好了?”
“哪有的事,皇上从来不到我那里去的。所以我今天才来央皇后去请皇上,明天出去看看。”
“好吧,”婉容道,“这个时候皇上忙,我们晚上再和皇上说。”
“哪能是‘我们’?而是皇后晚上和皇上说。——我告辞了。”
第二天,溥仪的心情很好,道:“皇后,淑妃,今天我满足你们的一切愿望。”
“那么好吧,咱们到义利公司去,在那里以后再去中街。”婉容要当向导。
“皇上,”日本军部的便衣道,“到义利公司是可以的,我们可以保护皇上、皇后、淑妃的安全,可是中街是天津卫最热闹的去处,为皇上的安全考虑,还是不去那里吧。”
溥仪看了看婉容,婉容不自然地笑了笑道:“那就以后再去吧,不过,我们可以到一家意大利餐馆吃正宗的西餐。”
“这个可以,在租界里总是较安全的。”那个便衣道。
“就这样吧,”溥仪命令道,“祁继忠和李玉亭随驾前往。”
“嗻。”
婉容瞟了一眼李玉亭,见他已是身材伟岸,剑眉朗目,笔直口方,棱角分明,长成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了。
在一群日本便衣的簇拥下,皇上一行来到义利公司的珠宝店。
“皇上,我要这挂钻石项链,”婉容叫道。
溥仪走过去,一位小姐也已过来,道:“我们经理马上就到,我们知道贵客是皇上和皇后淑妃,全公司都非常荣幸,请皇上和皇后、淑妃随意挑选。”
“我就要这挂钻石项链。”
“好,皇后,我替您戴上试试看。”那位小姐为她戴上,笑道,“好像专为皇后定做的似的,别人戴了,真是糟蹋了这项链。”
“买下!”溥仪道。
婉容并不取下来,就戴在了脖子上,她的感觉好极了。
文绣道:“我也喜欢那项链。”
服务小姐道:“淑妃娘娘真如天仙下凡一般,戴了这项链,越发神光照人。”说着她已给文绣戴上。
此时白白胖胖的经理已经走来,远远地就说:
“皇上、皇后、淑妃光临本店,这是本店万年的荣幸。皇上,在下就把这两个翡翠戒指奉与两位娘娘了。”
“哪能这样收下,我们买就是。”溥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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