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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童道:“不说清楚了吗,是‘号外’。”
“这怎么是古董?”
报童道:“这上边登的都是宣统皇上的上谕,这玩艺儿,过不了几天不就成了古董了吗?买一份吧,六个铜子儿买一件古董可不贵咧!”
听者瞠目结舌。
这时,报童子则蹦跳着唱道:“六铜子儿,买古董;没辫子,马尾充;满街上,跑祖宗。”
报童的童谣肯定没被辫子兵听到,也肯定没有传进紫禁城里。
载沣还是迫于王公亲贵的压力向皇上禀奏了亲贵们对禁止他们参政的不满。
不让王公亲贵们参政,溥仪心里也有点不情愿,可是如何处理,却不知道了。恰好,陈宝琛听到了醇亲王载沣到宫中见皇上的消息急火火地赶来。见到了陈师傅,溥仪心里踏实了些,刚想开口启问,陈师傅却先说道:
“本朝辛亥让国,就是这般王公亲贵干政闹出来的,现在还要闹,真是胡涂到了极点!皇上万万不可答应他们!”
溥仪道:“我正要找师傅寻问,师傅既然这么说了,我心里就有数了。”
“现在以稳定大局为重,怎可在刚刚复兴之时就争位争权?这要坏了大事的。”
此时梁鼎芬急匆匆地来了,陈宝琛忙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梁鼎芬气得嘴歪眼斜,道:“这个贼匪,竟然不答应!”
原来梁鼎芬和黎元洪是亲家,因为有了这层关系,所以皇室决定派梁师傅去和黎元洪商量,让他把总统府让出来——总统府本来是皇家的中南海,被袁世凯占了去。现在他们要回来,这在陈师傅他们看来是天经地义的。
陈宝琛听了梁鼎芬的话后,两天来笑眯眯的表情一扫而空,鼻眼拧着,嘴唇铁青,道:
“他竟敢拒绝,拒不受命,反了!这是造反!”
朱益藩师傅也道:“这大总统是窃取的,如今已是大清的天下,哪能容他说了算。”
“赐他死!”陈宝琛道。
“对,赐他死!”梁鼎芬附和道。
溥仪道:“咱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了?”
“没有什么过分的,这是他应得的下场。”
溥仪道:“我刚一复位,就赐黎元洪死,这太不像话。再说,民国不也优待过我吗?”
陈宝琛开始对皇上进行驳斥了:“黎元洪不但不退,还赖在总统府里不走。乱臣贼子,元凶大憝,怎能与天子相提并论?”
溥仪道:“无论如何,在复位之初,不可再添什么乱子,还是对黎元洪优待吧。这事,张勋也是同意的。”
朱益藩道:“不如让梁师傅再到总统府去一趟,劝他让出总统府。”
陈宝琛道:“就这样吧。”
溥仪对梁鼎芬道:“不可逼他太甚。”
梁鼎芬领旨去了,但还没到总统府,就听说黎元洪带着总统的印玺,到日本使馆避难去了。
陈宝琛仍愤愤不已,对回来的梁鼎芬说道:“真是便宜了他!”
天津。意大利租界段祺瑞公馆。7月1日上午。
段祺瑞显得病殃殃的,躺在床上,他在想,他这步借刀杀人、一石双鸟的招数能否奏效。时至今日,半个多月过去了,也没见张勋扶宣统复辟。虽然张勋替他实现了解散国会的目标,但黎元洪还是做着大总统。想到黎元洪,他心里就不痛快:他竟能解除我的职务,妈妈个X,他的总统是怎么干上的?段祺瑞想到这里,就感到窝火,就想提兵冲向北京。可是他还是按捺住了,凡事都要有个时机问题。若现在出师,则名不正言不顺。虽然他搜集了辫子军在北京胡作非为的具体证据,可以以维持治安,惩治扰民祸国之匪为借口讨伐张勋,但是自己的士兵也不是很完美,自己的手下也常干一些劫掠财物女色的勾当。
段祺瑞思来想去,没有出兵的借口,又恨张勋没有给他驱逐黎元洪,心里焦急,就急出病来,嘴角上起了泡,大便干得要用手指去抠,头疼得裂了似的;晚上失眠,以致于眼角上布满了红丝。
此刻他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老总!老总!”
徐树铮急步走进段祺瑞的卧室,高声叫着,看样子有什么急事。
“老总——”
段祺瑞仍侧身往里躺着,他有点恼恨这徐树铮给他出的主意。
“大帅,张勋拥宣统复辟了!”
腾——,一个狸鱼打挺,段祺瑞已站在徐树铮的面前,鼻尖正贴着徐树铮的额头,道:“他真的这样做了!”
“看,电报!”
段祺瑞接过北江的来电,道:“这张勋要完蛋了,会比我们估计的更快地完蛋。”
“是的他不懂政治,很愚蠢,比我们估计的愚蠢多了。”
段祺瑞道:“他帮了我的大忙了!”
徐树铮道:“他也得罪了冯国璋、陆荣廷、张作霖。”
是的,张勋过高地估计了他自己的力量,既不知己,也不知彼。对段祺瑞的判断失误,自不待言,对冯国璋、陆荣廷的判断也是错误的。更要命的是,他不愿与别人分享复辟的成果,他自己是议政大臣,是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他是亲王,而冯国璋、陆荣廷却只是公爵,冯、陆二人能让他一人独霸天下吗?对张作霖,也只是给了个奉天巡抚的职位,这个不可一世的东北王能满足吗?
段、徐二人所指张勋的愚蠢当然不仅指于此,但仅这一点,就足以要他的命了。
“明日马厂誓师!”
“对,大帅这样雷厉风行是对的,可别让别人抢了个头功。”
段祺瑞道:“向左近督军发电报的事,就由你亲自办吧。”
“遵命!”
“又铮,”段祺瑞抚着徐树铮的肩膀道,“人家说你是我的头脑,果然。有了你这个头脑,我会无往而不胜的。”
次日,段系几员大将奉命赶到马厂,数千军队,分马、炮、步兵列着整齐的队伍。
首先,由段祺瑞检阅三军:“弟兄们辛苦了!”
“保国卫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士兵们整齐地回答,响遏行云,声震大地。
段祺瑞站在敞篷汽车上在整肃的队列中向士兵们挥手致意,汽车慢慢的行驶着。
待检阅完军队,段祺瑞发表了讲话:
“弟兄们!”他的声音传遍到全场每个角落。“弟兄们!本总理,本上将军今天集各军代表于此,为的是誓师讨逆。今天,在这里,讨逆总司令部成立了!弟兄们,军人的职责就是驱除国贼,维护国家安定,保卫人民的生命和财产。可是张勋这个逆贼,公然带兵入京,废除民国,复辟大清,在京为所欲为,置百姓财产利益于不顾。对这种祸国殃民的奸贼,本上将军决定,再造共和,恢复国家的安定。为此特誓师讨逆,本军即为讨逆军。我军将士,为国除害,为民除奸,当奋勇上前,踊跃杀敌!让共和的旗帜再飘扬于北京的上空,兄弟们,前进!”
“为国除害!为民除奸!奋勇上前!踊跃杀敌!”又响起了雷鸣海啸般的口号声。
口号声卷过,大会宣布了讨逆军总司令部的组成及部署。段棋瑞任讨逆军总司令。兵分两路向北京进攻。一路由段芝贵任司令,一路由曹锟任司令。同时任命倪嗣冲为皖晋豫三省联军司令,以作后援。
誓师会后,段芝贵与曹锟即率部攻击前进。
与马厂誓师讨逆的同时,上海各界聚会,声讨张勋复辟的罪行;孙中山在上海召集革命党人开会,宣布和复辟势力不共戴天。在长沙万人聚会,要求出师北伐。在江西张勋的老家,人们指责他为孽根祸胎逆子国贼,丢了江西人的脸。在南京,民众声讨的呼声如扬子江的怒涛;冯国璋通电指责张勋包藏祸心,是历史的罪人,民族的罪人,他发誓要与民国共存亡。
讨逆军很快攻入北京,张勋只剩下天安门和天坛一带。
满街都是辫子。真的,假的;横着,竖着;结着,散着。
“快,快!老兄。快割!”
“别急,别急,我不正在割着吗。他娘的,日他祖奶奶,这德国刺刀怎么这么钝——”
“哎哟,哎——哟——,你轻点!”
“你不是让我快点割吗?”
终于辫子割下来了,那人转身就要跑。
“哎,我说你他娘的还有点人味不?我替你割了辫子,我的呢?”
“我还以为你要留着它?”
“扯蛋!我不要头了!”
于是另一位士兵便为这个士兵割起了辫子,割完了,一扔:扔下枪,扔下军服,扔下辫子。
噼噼啪啪,枪子在大街小巷飞舞……
“干什么!干什么!”
小巷又传来喊叫声。
“干什么?我操,看你是不是割了辫子,换了装的辫子兵!”
“人家是女的?”
“女的?嘿——别装,弟兄们,撕下他的衣服,看看再说!”
“救命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
这里那里,鸡飞狗跳,又是辫子军刚入城时的样子。
那些王公大臣们再也不往宫里来,宫里只乘下陈宝琛师傅和王士珍。
王士珍道:“张勋贪功大甚,我有一个法子,不知可用不可用。”
陈宝琛道:“快说吧,是什么法子?”
“给张作霖下一道圣旨,封他为东北王,叫他来救驾,不知他是否愿意。”
陈宝琛道:“就这样。”
这时,皇上正在毓庆宫,陈师傅把这计策和皇上说了,小皇上哪有不答应的。于是陈宝琛便拟了封张作霖为东北王的圣旨,命张作霖火速来救驾。圣旨写好了,忙到养心殿拿来印盒。但是印盒抱到,大家却傻了眼。
溥仪道:“印盒的钥匙在王爷那里,要到王爷那里去取呀。”
最后的“呀”宇刚一落声,猛听轰隆一声响,有人叫道:“景山上架了大炮和机枪了!”
陈宝琛此时虽已年近古稀,却如猿猴一般迅捷,如豹虎一般威猛,不知从哪里拿来了根子,狠命地往钥匙孔砸去,只几下,盒子开了,溥仪从里面拿出御宝,盖在了圣旨上,御宝上刻着“法天立道”四字。
“谁人能送出这份圣旨?”陈宝琛道。
大家面面相觑。
“谁能送出这份圣旨?”
“我!”
门外一声叫,大家看时,是奉军将领张海鹏,他和冯德麟。汤王麟一起来北京参加复辟。
陈宝琛道:“好!壮士!疾风知劲草,版荡识忠臣。这个重任就交与你了。”
“人在圣旨在!”张海鹏跪地接过圣旨叩头起身,昂然而去。
又响起了大炮的轰鸣声和机关枪的嗒嗒声。
梁鼎芬的马车在乱兵奔窜的街道上急驰,在子弹缝隙中奔突,终于来到了神武门,令他惊喜的是,平时接他的肩舆还等着他。梁鼎芬从马车里窜出来,坐进轿子里道:“快,到毓庆宫去。”
“梁师傅,可是……”
话没说完,景山上一梭子子弹射过来,扑扑扑扑,打得宫墙上尘土飞扬。
“走,在这个时候怎能不在皇上身边?”
“可是?”
轿夫们不好说出来,从这里到毓庆宫,院子里一大片开阔地,那是往死地上去呀。”
“走!”梁鼎芬命令道。
恰在这时,宫殿的屋顶上,禁卫军的机枪也吐着火舌,猛烈地向景山方向射去。梁鼎芬便道:“看,咱们的枪也不是吃素的!”
轿夫们只得从命,抬起轿子便跑。子弹像跟他们赛跑似的,打在他们刚经过后的宫墙上,打在他们脚后的石板上。突然砖石灰泥如一阵冰雹砸到梁鼎芬的肩舆上。
“梁师傅,我们暂时在旁边的殿内避一避吧。”轿夫请求说。
“走!不可误差事,不可误差事!”
“这样会送命的,真的要完了!”轿夫道。
“只顾自己,不顾皇上,特别是身为帝师,这样苟且活了,比死还差劲,那是耻辱!”
轿夫们被他感动了,再不说话。好像真有什么神在保佑他们,子弹狂暴地崩在他们的周围乃至脚边和手边的杠于上,但几个人却毫发不伤。
终于到了毓庆宫,轿失道:“我真的信了,皇上是天神保佑的,忠臣也受天神的保佑。”
另一个轿夫道:“要忠于真命天子……”
“呜——轰!”
这个轿夫的话还没说完,一个炸弹落下来,轿夫的一条胳膊飞上了屋顶!
“大鸟机……”
“是飞机!”王士珍叫道。
“啊——,”溥仪吓得一泡尿撒在绣着金龙的黄袍内呜哇地大哭起来。他的脸色惨黄,嘴唇铁青,浑身抖索着如在狂风中的柳条。
王士珍毕竟是行伍出身,是北洋三杰中之一“龙”,他道:“护皇上到养心殿!”
不知他是真的救皇上,还是出于对空袭的无知——因为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空袭,王士珍就要太监们护送皇上越过一片亮亮堂堂、平平坦坦的开阔地。
慌忙之中,人们都听从了他的话,可是有的太监早已吓得不知躲到哪里去了,还是几位师傅和那剩下的一个轿夫胆壮,护着皇上上了轿子,一溜烟往养心殿跑。
“呜——”飞机在上面盘旋,“轰!”哪里又落下了炸弹。
到养心殿了。
“放下雨搭,帘子!”不知是谁叫了一声,便放下了雨搭、帘子。
“到卧室,到卧室!”也不说寝室了,几个太监过来,把溥仪塞到了床下。
整个宫中惊叫声、哭喊声,机枪声和天上飞机的轰响声连成一片。
再也没有什么身份了,宫女、老妈子、嬷嬷,看妈和几位太妃一样乱窜;太监和护军们一样魂飞魄散;师傅和皇上一样面无人色!
轰!又是一枚炸弹,落在了西长街院门的瓦檐上。已经挤进桌子低下的在这里赌钱的太监看到了,于是又一起往里急爬!可是这枚炸弹却没有爆炸,但这些太监早已屁滚尿流。
人们在极度的恐惧中煎熬着,都觉得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
可是两个时辰过去后,枪声逐渐地稀疏,飞机也没有了踪影,五个小时后,一切归于寂静。
“报——”
奏事处的太监在养心殿高叫着,可是没有人应,也不见有人影。
“报——”
他又大喊一声,尾音拉得像刚才头顶上的飞机的声音一样长。
陈宝琛走了出来,问:“什么事,说吧。”
太监道:“接护军统领毓逖禀报,奏上老爷子,张勋的军队打了胜仗,段祺瑞的军队全败下去了!”
“段祺瑞的军队全败下去了!”
不知是谁情不自禁的高喊。
“段祺瑞败了!张勋胜了!咱胜了!”
喊声此起彼伏。
张谦和把溥仪从床下拖出来,瑜太妃也从床下爬出来,瑜妃和瑨妃则从墙角转出。瑾妃胖,只能蹲在桌子底下,听到胜利的欢呼声,她想挪动身子,但两腿两脚早已麻木,太监们见了!把她拉出,抱上了凤床。
梁鼎芬道:“连轿夫都知道皇上是真命天子,自有天神保祐,是战无不胜的。”
陈宝琛道:“王士珍还在毓庆宫,不知他怎么看。”
溥仪的脸腊黄,一点也没有“胜利”的喜悦。
这时嬷嬷王二嫫不知从哪里跑过来,头发散乱,道:“老爷子怎样了?老爷子怎样了?”
见到溥仪呆滞的目光,她一把把溥仪搂在怀里。
梁鼎芬道:“怎么这样!成何体统!”
溥仪仍痴呆着,好像根本就没听见他的话,张谦和道:“梁师傅,老爷子和王嬷嬷的关系不同一般,从醇王府到宫中,惯了的。”
梁鼎芬觉着别扭,但也不好再说什么。
陈宝琛道:“皇上受的刺激太大,就这样吧。”
梁鼎芬问皇上:“皇上没事吧。”
王焦氏松开溥仪,溥仪望着梁鼎芬,目光还是呆滞滞的。
陈宝琛也问道:“皇上,没什么事吧?”
溥仪道:“没什么,你们回吧。”
张谦和道:“师傅们回去吧,老爷子没事的,放心回去吧。”
于是陈宝琛和梁鼎芬便告辞回家。
溥仪虽然仍呆滞着,太监们却个个眉开眼笑。
一个太监道:“关老爷骑的赤兔马身上出了汗。皇上是真命天子,关帝也显圣保驾了。”
另一个道:“是的是的,我亲眼看到又亲手摸了摸,赤兔马浑身汗淋淋的。我说那飞机怎么狂了一阵子就没声息了,他怎么也干不过关老爷,怎么飞也飞不过关圣帝的赤兔马!”
“就是,关圣帝显灵保圣驾,张勋才打败了段祺瑞!”
张谦和听到这,走到溥仪跟前道:“老爷子听到吗?老爷子什么都不用怕的。”
嬷嬷王焦氏也道:“天神一定会保祐老爷子的。”
这时,溥仪才来了精神,张谦和一见,忙道:“老爷子,咱们去看看去?”
溥仪就是对这些感兴趣,点了点头。
大家来到钦安殿,殿里已有四位太妃在拜关老爷,她们已听到了关圣爷显灵的消息。此时一个太监正在眉飞色舞的讲着:
“今早上,”我听到养心殿西暖阁后面有叮叮噹噹的盔甲声,心想,这一定是关圣帝去取那把青龙僵月刀。忙悄然跑过去,果然见一道白光升了天去,一闪之中,我的眼到现在还看不清东西,这是对我的惩罚:关帝爷是能看的吗?”
溥仪心里更为好奇,便伸手摸了摸神塑像的坐骑,冰凉,并没有什么汗。“也许汗已凉干了!”溥仪心想。
四位太妃便和皇帝一起向关帝爷叩了头,求他保祐。
当段祺瑞的四架飞机出现在天空时,张勋就再也没有了自己的勇气,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彻底的完了。剩下不多的辫子兵见了空中的飞机吓破了胆,纷纷逃命,张勋手下的干将们也——离他而去。
“参谋长,那箱子东西收好了吗?”
“大帅放心吧,我把他交给了一位法国医生手里,万无一失的。”
关健之中,张勋想起了那只箱子,那里面的秘密足以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这张牌打到段祺瑞和冯国璋以及其他的督军面前,没有不买帐的;这箱子里多是他们见不得人的来往信件,特别是那些复辟大清的诺言。
“想不到你想得这么周到!”张勋不由地夸赞了万绳栻一句。
“不是周到,谁都能想到这一点,这些贵重的东西只有保存在外国人手里才安全,而外国人也甘愿这么做。别的事他们不一定乐意,但有关各实力人物的秘密他们是求之不得的。”
张勋道:“现在怎么办?”
万绳栻道:“康有为那个老头儿已经跑到了美国使馆。”
“这个熊老头儿,道貌岩然,小丑一个,懦夫一个。”
万绳栻道:“荷兰公使的汽车已开来了,主公,留得青山在,就有绿水长流,咱们也走吧。”
张勋便和万绳栻躲进了荷兰使馆。
段祺瑞请荷兰使馆交人,荷兰大使嗤之以鼻地拒绝了。张勋则扬言:“若把老子逼急了,就把那些签字的东西,那些信件、电报都公布出来!”
段祺瑞总理也就作罢,于是在北京重任总理,并声明国会已解散,新的国会将重新选出。
而黎元洪则在日本大使馆发表声明“退位”,辞去大总统职务,根据宪法,以冯国璋为代总统。于是冯国璋接电后在南京举行了就任代总统的仪式。
紫禁城的人们在甜美的梦中醒来。
溥仪睡得倒也安稳,虽然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受到了很大的刺激,但是关圣帝保驾的传言让他兴奋,让他又陶醉沉迷在君权神授的说教中。
一觉醒来,像平时一样洗漱,像平时一样用早点,像平时一样到毓庆宫。
到毓庆宫坐了好长时间,也没见师傅们来,溥仪想:“昨天在枪林弹雨中梁师傅还能按时来当差,今天迟来,一定是为昨天的胜利兴奋得睡过了。”溥仪想也许有其他的原因,比如击退段祺瑞后,如何处置段祺瑞,如何处置那些在危急时躲避的王公大臣,等等。
终于陈宝琛师傅来了,后面还跟着王爷,面上的表情像死了至亲一样难看,溥仪的心里“咯噔”一下,凉了半截:又发生什么事了?
陈宝琛和王爷载沣站在溥仪面前好长时间,突然,“哇——”载沣号陶大哭起来。
“王爷!”脸色灰黑的陈宝琛道,“王爷,在皇上面前怎能这样。”
载沣好不容易止住了哭声,和陈师傅互望了一眼。
陈师傅走上前道:“皇上,昨天的消息有误,张勋败了。他已住进了荷兰使馆,康有为则进了美国使馆。”
“什么!”溥仪差点晕过去,两眼呆直,眼前一片昏黑,过了长时一段时间,才恢复了神志。
载沣和陈宝琛见皇上的脸青一阵白一阵黄一阵黑一阵,心内害怕,但见他两眼还睁着,坐得很稳,没有去扶他,过了一段时间,见溥仪的目光望着他们,这时载沣才道:“皇帝,这这……是……是退退位诏书……”载沣又忍不住掉下泪来,把退位诏书递给皇上,道:“这这是我我和陈师傅写写的。”
溥仪定了定神,见上面写道:
“宣统九年五月二十日,内阁奉上谕:前据张勋等奏称,国本动摇,人心思旧,恳请听政等语。朕以幼冲、深居宫禁,民生国计,久未与闻。我孝定景皇后逊政恤民,深仁至德,仰念遗训,本无丝毫私天下之心,惟据以救国救民为词,故不得已而允为所请,临朝听政。乃昨又据张勋奏称,各省纷纷称兵,是又将以政权之争致开兵衅。年老我民疾苦,已如火热水深,何堪再罹干戈重兹困累。言念及此,辗转难安。朕断不肯私此政权,而使生灵有涂炭之虞,致负孝定景皇后之圣德。著王士珍会同徐世昌,迅速通碟段祺瑞,商办一切交接善后事宜,以靖人心,而弭兵祸。钦此!”
溥仪看罢这诏书,忍不住放声痛哭,瘫倒在几案上。张谦和忙把他扶起,“万岁爷,万岁爷,”不住地叫着,不知说什么才好。载沣就不用说了,陈宝琛也老泪横流。顿时,毓庆宫犹如正在人殓的殡仪殿,哭声连天。
不知哭了多长时间,人们才止住了哭声。没有解劝,没有安慰,有的只是痛哭过后的默默无语。
突然,人们又惊恐地发抖,静静地听去,原来是驯鸽在宫中扇动翅膀的哨音。
第二天,溥仪在养心殿并没有再去毓庆宫,好像丢了魂似的,无精打采。
载沣来到养心殿,见儿子这样,心里疼他,眼泪又要往下掉,但他拼命止住了,他意识到,如果再给溥仪一点情绪上的压力,溥仪的精神可能就崩溃了。此时他正好安慰儿子,于是道:“皇帝,不要担心,咱们的优待条件民国还是遵从的。”
“晤——?”
载沣递来一张报纸,指着一段道:“皇帝看看这个。”
溥仪拿报纸,见上面报道说:
复辟前几天,张勋秘密入宫觐见宣统皇帝。张勋跪请圣安,并奏明其打算。宣统听了摇了摇头,未批准他的复辟计划。张勋问:“皇上能否告知奴才不批准的原因?”宣统回答:“陈宝琛师傅整天没完没了的跟我讲圣诗和孔子,我怎么可能有时间去注意其他的事情呢?”张勋说:“如果皇上重新登位,要专心于国家大事,就不必花时间去做功课了。”宣统帝听后面露喜色,说道:“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我重登皇位就可真的放弃所有的功课吗?”张勋称道:“历史上只有马背天子,还从来没有说过有读书天子。”宣统高兴地大声说道:“既然是这样,一切就照你说的办吧!”
宣统帝看罢,道:“这是假的。”
载沣却笑道:“这是对咱们有利的。”
溥仪疑感地道:“这里说我是不实之词,说张勋就更不对了。”
载沣道:“这报上的文章是说说张勋为一己之私,欺欺骗皇帝,皇帝答应复复位,是受蒙蒙骗的,这不就开脱了宫中对复辟一事的参参参与了吗?”
溥仪恍然大悟。
载沣又道:“舆论对咱是有有利的,涛贝勒又和徐太傅世昌、王士珍商量过,徐太傅和王参议又和段祺瑞交换了看法。现在事事情好了,涛贝勒也见了段祺瑞,段政府发了‘大总统令’,咱没没事了。”
载沣又递给溥仪一张大总统令,见是:
大总统令:
据内务部呈称:清室内务府函称:本日内务府奉谕:前于宣统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钦奉隆裕太后懿旨,因全国人民倾心共和,特率皇帝将统治权公诸全国,定为民国共和,并议定优待皇室条件,承资遵守,等因;六载以来,备极优待,本无私政之心,岂有食言之理?不意七月一号张勋率领军队,入宫盘踞,矫发谕旨,擅更国体,违背先朝懿训。冲入深居宫禁,莫可如何。此中情形,当为天下所共谅。著内务府咨请民国政府,宣布中外,一体闻知,等因。函知到部,理合据情转呈等情。此次张勋叛国矫挟,肇乱天下,本共有见闻,兹据呈明咨达名情,合亟明白布告,成使闻知。
此令!
中华民国六年七月十七日
国务总理段祺瑞
溥仪看罢,向父亲道:“内务府也在说慌吗。”
载沣道:“这叫金蝉脱脱……壳。”
溥仪很以为这样做不义、不体面,但又无可反驳,于是道:“咱是真的没有事了。”
“皇帝,真没有什么事了,放宽心吧。”
溥仪无法宽心,也无心到毓庆宫去,就向太妃们请假,太妃的心绪比皇上还糟,很体谅皇上,当然准假。
“老爷子,出去散散心吧。”张谦和道。
“哪里也不去。”
溥仪怕见天空,怕见天空上的飞鸟,怕听响城,甚至怕见轿子,怕见轿夫,于是整天呆在养心殿黑暗的房间里,一呆就是一天。
张谦和想把万岁爷的情况向主子们汇报。但是四位太妃比溥仪厉害,他们甚至不能听到呼啪的响声,一听到便打哆嗦。所以,太监们拉窗帘放窗帘都不能太响,搬桌子放碗也不能出声。瑨妃最为胆小,一天在马桶里小便,听呼噜噜地响,大叫着跑向床,惨白瘦削的屁股蹶在外面,两手抓着毯子盖着头。宫女们和太监见了,大吃一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主子怎么了?主子怎么了。”
他们把她扶起来,给她穿好衣服,下边湿漉漉的。
“主子,到底怎么了?”
“我听到呼呼噜噜的响声,不是飞机又来了吧?”
“不是,哪有飞机的影子,连一只麻雀也没有。”宫女道。
“那是什么声音?吓死我了。”瑨妃松了一口气。
“可能是主子的幻觉吧?”一位太监道。
“肯定是的。”一个老妈子附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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