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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王得越国复还的万石粟,见颗粒饱满,次年,作为粟种播于全国。但是,没有一粒种子萌芽,造成全国性大饥馑。正逢此年天旱不雨,吴国还认为粟不出芽,是天旱所致。其实不然,越国复还吴粟之前,在全国选择颗料饱满者,然后上锅炒过,吴种赵粟,如何能长出芽来呢?这里越置吴于死地的一个阴谋,吴王蒙在鼓里,吃亏上当之后,仍不觉悟,实在可悲!
吴国歉收,怨声载道。夫差为转移国民的注意力,决定再次伐齐。
在伐齐之前,吴王先在商鲁之间开通一条运河,北接沂水,西接济河,以便水陆进军之利。
吴王想与鲁、晋联合,向齐国的黄池进犯。他担心吴国大臣会提出反对意见,干脆他先在吴国上下宣布“寡人伐齐,有敢谏者,死!”
太子友是个明白人,他对吴国朝廷中发生得一切,看得一清二楚:伍子胥忠而不用,终致于死;太宰嚭奸佞而专权,父王则信之不疑。父王听不进意见去,吴国危在旦夕。但他知道父王刚愎自用,一意孤行,是很难说服他的,而且若激切言之,必然引火烧身,自取其咎。
太子思来想去,不采取正面说服父王的办法,而运用讽谏之策,若邹忌有一妻一妾然。①
①《邹忌识齐王纳谏》,《战国策·齐策》,《古文观止》第138-139页。
这天清晨,太阳还没有升起东方,草上和树上还有晶莹的露珠,太子接友怀刃持弹从后园而至,衣服挂着露水,鞋子也濡湿,一副狼狈像。
吴王夫差看到太子友这副模样儿,不禁惊讶问道:“你的衣服和鞋子都湿了,如何如此埋汰?”
“适游后园,听见啁啾之声,趋往而观之,乃秋蝉登高枝饮清露,随风扌为挠,长吟悲鸣,自以为安。却不知螳螂越枝缘条,成腰耸距而稷其形。螳螂翕心鼓翅自鸣得意,不知黄雀盈绿林、徘徊枝荫,囗囗微进啄螳螂。但是,黄雀只知伺螳螂之有味,而不知臣挟弹危掷蹭蹬飞丸而集背。臣只顾全身心盯住黄雀,而没注意脚下,结果跌进深井,臣故洽体濡履几为大王取笑。”
夫差笑曰:“你真是天下头号大笨蛋!贪前利而不靓后患。”
太子曰:“天下之愚复有甚者,鲁承周公之末,有孔子之教,守仁抱德,无欲栏邻国,而齐举兵伐之,不爱民命,惟有所获。齐徒举而伐鲁,不知吴悉境内之士,尽府库之财,暴师千里而攻之。吴徒知囗境征伐非吾之国,不知越王将选死士,出三江之口,入五湖之中,屠我吴国,灭我吴宫,天下之危,“莫过于斯也。”
夫差一听太子之言,犹如伍子胥转世,其理论、腔调,怎么一模一样。夫差自然不会听太子劝告,仍然决定北向伐齐。
越王勾践欲伐吴,找文种商议,对文种说:“孤用汝之策,大难不死,免于天虐之诛,还归越国,寡人说于国人,国人喜悦。寡人听你过去说过,一旦有徵候,即来陈之。今日岂有应乎?”
文种曰:“吴之所以为强,是因为有伍子胥。现在伍子胥忠谏而死,是天气见亡之证也。愿君悉心尽竟以说国人。”
勾践曰:“大夫:“听听我这样向国人说行不行——寡人不知其力不足以大国报仇,以暴露百姓之骨于中原,此则寡人之罪也。
“寡人诚更其术,于是乃葬死问伤,吊有忧,贺有喜,送往迎来,除民所害。夫差往宦士三百人于是,吴封孤数百里之地,因约吴国父兄昆弟而誓之曰:“寡人闻古之贤君泅方之民归之若水,寡人不能为政,将率二三子夫妇以为藩辅,令壮者无娶老妻,老者无取壮妇;女子十七未嫁,其父母有罪;丈夫二十不娶,其父母有罪。将分娩者以告于孤,令芋守之。生男二,贶之以壶酒一大;生女二,赐以壶酒一豚;生子三人,孤以乳母;生子二人,孤一一养长子死,三年释吾政,季子死,三月释吾政,必哭泣葬埋之,如吾子也。令孤子寡妇疾疹贪病者,纳官其子砍仕,重其居,好其衣,饱其食,而简锐之。凡四方之士乘者,必朝而礼之,载饭与羹,以游国中。国中僮子戏而遇孤,孤𫗦而啜之,施以爱,问其名,非孤饭不食,非夫人事不衣,七年不收国,家有三年之言,男即歌乐,女即会笑,国之父兄,日请于孤曰:‘昔夫差辱吾君王节俭,请可极耻。’孤辞之曰:‘昔者,我辱也,非二三子之罪也。如寡人者,何敢劳吾国之人以塞吾之宿仇。’父兄又复请曰:“诚四封之内,尽吾君子,子报父仇,以除君王之宿仇。’孤悦而许之。”
文种听完越王之言,未置可否。越王无非是借民众之口,阐述他急切伐吴的心情。这些都可能是事实,然而,文种觉得越王只注意到越民求战心切,却没有详细了解和分析吴国的形势,知已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于是,文种谈到:“臣观吴王得与于齐晋,本当遂涉吾地,以兵临境;今疲师体卒,一年而不诚,以忘于我,我不可以怠,臣当卜之于天。吴民既疲于军,困于战,集市无赤米之积,国凛空虚,其民必有移徙之心,寒就蒲赢于东海之滨。占兆人事,又见于卜筮。王若起师,以可会之利犯吴之边鄙,未可往也。吴师虽无伐我之心,亦虽功之以怒,不如家其动静,以知其意。”
越王勾践说:“孤不欲有征伐之心,国人请战者三年矣,吾不得不从民人之欲。”
文种见勾践以民心为自己打掩护,好像自己谏诤有背于民心,担心重演伍子憎爱分明的悲剧,于是转换一种口气,对越王讲:“吴或伐。胜利灭其国,不胜则困其兵。吴国有成,王与之盟,功名闻于诸侯。”
越王高兴了,大会群臣而令之曰:“有敢谏伐吴者,罪不赫!”
文种、范蠡相视而笑:“吾谏不听,随他去吧!”
越王振作精神,会军列士大诫众而誓之曰:“寡人闻古之贤君,不患其众不足,而患其志行之少耻也。夫差有顶盔戴甲者十有三万之众,不患其志行少耻也,而患其众之不足也。今天,寡人将助天成,不欲匹夫之小勇,吾欲士卒进则思赏,退则避形。”
越民在勾践的鼓动之下,群情激昂,父勉其子,兄劝其弟,曰:“吴可伐也。”
到这种时候,越王仍然不敢贸然行事,最后还要听听范相国的意见。他召范蠡来,对范蠡讲:“吴已杀子胥,剩下的都是阿谀奉承之辈,实在足虑。吾国之民又劝孤伐吴,你看,可以举兵了么?”
范蠡并不想隐瞒自己看法而明哲保身,仍在坚持自己意见,道:“未可。明年春季之后方可耳。”
勾践问:“这是为什么?”
范蠡答道:“里观吴王北会诸侯于黄池,精兵从王,国中空虚,老弱在后,太子留守,兵始出境未远,闻越掩其空虚,兵还不难也。不如来春。”
其夏六月两子,勾践再问范蠡:“可伐乎?”蠡答:“可。”
越王命范蠡、诸稽郢、泄庸率师屯海通江以绝吴路,勾践和孙武、陈音统帅习水战之士两千,训练有素之兵四万、君子之兵六千,在军有职位者千人,浩浩荡荡而进。
太子友匆忙应战,兵至始熊夷,孙武派兵断其后路,经陈音为先锋,把太子友团团包围。这时,陈音的射击之术充分发挥作用,把太子友的守军射东杀甚多。只要一露头,弓张箭到,百发百中。太子军士无以敢露面者,太子性急,挺腰直坐。这时杨来铜一箭射来,只因发箭晚了片刻,太子沈了活命。陈音令杨来铜退下,亲张其弓,目不转睛,太子军士刚一背影,即被一箭倒,太子站起张望,又一箭被射穿左图,顷刻倒地身亡。太子已死,下属纷纷投降。
勾践、孙武挥师入吴,烧姑苏之台,徙其余皇舟①暗中叮嘱西、郑、陈三人,大战在即吴国将灭,注意自身安全。
这时,吴败齐师于艾陵,还师临晋,匹与晋定分争长,夫差听极,越军已入吴都,大惊失色。遂与吴臣商议,是继续前进,还是班师回朝?
王孙骆说:“还是以继续前进为妥。请王执诸之柄,以求其志,属士以明其令,劝之以高位,辱之以不从,令各尽其死。”
吴军人缄口,马行枚,驻不见火,动不闻声,秘密出发。吴师皆文犀长盾诸之剑,方阵而行,中校之军皆白裳、白髦、素甲、素羽之(矢曾),望之若茶②。
①此乃吴水路主要交通工具
②茅草秀出之穗,白色。
夫差秉铀戴旗,以阵而立。左军皆赤裳,赤髦、丹甲,朱羽之赠,望之若火。右军皆玄裳、玄舆、黑甲、鸟羽之(矢曾),望之若墨。带甲三万六千,鸡鸣而定阵。
去晋军一里,天尚未明。夫差亲鸣金鼓,三军哗吟,以振其族,其声惊天动地,山摇地撼。
晋军闻其声,不知虚实,坚垒不出。晋定公令大夫司马渲请问曰:“两军偃兵接好,日中无期。今大国越次而选弊邑之军,先期乱次是何之故?”
夫差亲自回答道:“天子有命,周室卑弱,约讲诸侯贡献,莫入王府,上帝鬼神不可以告无,姬姓之所振,惧遣使来告,冠盖不绝于道。始周依负于晋,忽于夷狄会晋,今反叛如斯。吾是以蒲眼就君,不肯长弟,使以争强。孤进不敢,去君不命,长为诸侯,笑孤之事君在今日不得事君亦在今日。敢烦使者往来,孤躬亲听命于藩篱之外。”
司马演要走,夫差强拉司马演决定。司马演不敢擅自做主,先面极诸侯,又对赵鞅讲:“臣观吴王面色,好像有大忧之事;小则妾嫡子死,否则吴国有难;大则吴人不得还其国也。总之有愁毒之忧,进退维谷。主君宜许之,不可与战,但不能空许,必是其信。”赵鞅同意。司马演又见定公,曰:“姬姓于同,吴为先,老可长,以尽国礼。”晋完化也同意了司马演的意见。就让司马演复命吴王。
吴王称化,晋侯次之,群君监毕于黄池。
越王勾践闻吴王久留未归,乃统率越军,将逾章山,济三江而伐吴。
夫差闻越大举进攻,甚恐天下闻之,乃密不令泄,使人请面于越。勾践自度未能灭吴,乃与吴平。
夫差返回姑苏,疲劳不堪,几天之内,沉睡不醒,无暇光顾后宫。吴越已开始交战,还不知道吴王夫差对西施、郑旦态度如何,西施、郑旦偶尔去大王睡榻之前问候,大王眼睛都懒得睁,只挥手让二位美人退出。
西施、郑旦怀揣兔子,坐卧不宁。越王叮嘱,保住自身。身在虎穴,何以自保?私逃么?宫禁甚严,宫律如铁,没有可乘之机;再说,即使逃出后宫,也难于逃出姑苏;即使逃出姑苏,实难逃出吴境。试想,两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如何能过八关斩十将,实出重围呢?暂在吴宫,又如何自保?吴越战幕拉开,夫差不是笨蛋、傻瓜,他要重新考虎越国对吴国以前所做过的一切事,她们之天,会不会识破是美人计,是越对吴设下的陷阱?倘若已经认识到这一步,我们俩之命,恐怕再难以保全。在此之前,夫差会不会有什么疑点,看出我们什么破绽。如果有人哪怕是一星半点,这时候在夫差脑子里会无限膨胀,露出杀机。
西施、郑旦二人左思右想,凶多吉少难逃罹网。但是,有一点无可怀疑,夫差重涎她二人的姿色。虽在吴宫几年,肤肌未皱,姿色未衰,对夫差应有极极大吸引力。这是她们设法保全性命的唯一法宝。夫差是色鬼,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放弃享受美色的机会,这也正是西、郑二人施用法宝以乘其使的有利条件。
西施、郑旦牢牢记着范蠡多次谆谆叮嘱,愈是接近胜利,其危险性愈大,其言行愈益谨慎,决不可性急气燥,决这可冒然行事,不到万不得已,决不做最后拼搏。
使命已经完成,保全性命上升为第一位,一切从保全性命考虑。
西施、郑旦在夫差于黄池会监之时,就反复和考虑过多种可能:
夫差发现迹象,让御林军把二人当奸细抓起来,打入死牢,不是严刑拷打致死,就是没有证据也拉出去杀头——这是最坏结局,也是二人无能为力挽救的结局;
抓进牢狱,又无证据,也不杀头,待越军进来,解救出去。这要看夫差来得及还是来不及处斩二人。——只能靠苍天保佑。
没有发现破绽,对她们没有任何怀疑,依如既往,在她们身上发泄兽性。越军进攻吴都,将夫差俘获,二女跳出火坑。——这是比较好的结局。
吴越激战,夫差披挂上阵,战场上,夫差泥菩萨过河,自命难保,早把后宫二美女忘掉九霄云外去了。二人乘机躲藏起来,以避斧钺之祸。若手中有武器,亦又乘机杀死一二之敌,以做里应,功上加功,岂不美哉!——这是最理想的结局。
西施、郑旦展开想象的翅膀,设想着自己未来的命运,时而忧虑,时而开心。对于两个二十余岁的青年女子来说,这是多么大的难题啊!然而,历史和命运无情地把她们推到了这步棋上,她们是跳马、拱卒、飞象,还是出车,总要拿出自己的主意。
正在西施、郑旦的思路徘徊岐路时,蒙头大睡几天的夫差闯进来。西施、郑旦敏锐地观容着大王的表情和眼神,未见异常,依然是常常见到的垂涎三尺的馋猫相。西施、郑旦相视而笑,这下就暂时可以放心了。
“大王劳累异常,快上床休息。”
“大王南征北战,臣妾思念,难以安枕。”
“二位心肝儿放心,本王身强力壮,征伐数日,何足挂齿。”
“臣妾知道大王身体好,只是担心大王的安全,又是刀,又是箭,怪吓人的。”
“臣妾只管放心,本王自幼就是从刀光箭雨中长大的,苍天保佑吾命,厚地庇护吾体,刀剑箭矢,没擦着寡人一点皮。寡人福大命大造化大,谁能奈我何?”
“大王吉相,能避刀矢,逢凶化吉。愿大王长命百岁、千岁、万岁!”
夫差搂住西施、郑旦各亲一口:“本工什么都可以丢下,就是丢不开你们俩。没有你们俩,本王就活着没意思。江山也罢,王位也罢,美食也罢,异服也罢,寡人都没有多大兴趣。只有你们俩才能勾住我的魂。”
“臣妾不揣丑陋,愿侍奉大王一辈子。只要大王不嫌弃臣妾,臣妆终生不离开大王。”
“本王也这么想过。不过二位美人儿也知道,越国恩将仇报,翻脸不认人,当年效勾践不死,现在养好作品,翅膀硬了,反过来谋害救他的恩人。吴越之间不会有大战,你们是越国人,又是勾践派人送来的,你们会有什么想法?”
“大王还信不过臣妾么?臣妾被送到吴宫,如同货物卖给他人。臣妾恨越已入骨髓,不共戴天,恨不得把勾践、范蠡、文种杀个精光,方解心头之恨!”
“美人儿要这样想,本王就放心了。你们尽管放心,寡人不会记勾践阴谋得逞。”
“大王对臣妾不放心可不应该。常言道:一夜夫妻百日思,我们陪大王都多少个夜晚了,该有多深的恩情啊!太湖能比吗?东海也比不了!大王若能让臣妾生个龙子,那恩情就更深了。”
“还是旦儿嘴甜,说得大王心里怪痒痒的。本王真想给你们俩一个人播下一个龙种。也许是本王年纪大了,没有这个能力了。”
“不,大王有能力,就是苍天还没有安排。臣妾随时准备接受苍天安排、大王的恩泽。”
当晚,夫差就寝后宫,与西施、郑旦两人极尽云雨之兴。西施、郑旦恨不得把这个老色鬼的精髓吸光,让他在龙榻上一命呜呼!
射击将军陈音在由吴返越时,身感不适,行至中途,病体难支,抬至淮阴宫,已经奄奄待毙了。勾践至病榻前探望,陈音不胜感激,“蒙相国推荐,大王垂爱,臣敢不尽心尽力。只是陈音福浅命薄,不能奉陪大王灭吴。杨来铜皆习陈音所学,仅是年轻历浅经验尚缺,经过几次实战会好起来的。把射击领队就交给他吧,他能挑起这副重担。”勾践点头应允。
陈音在弥留之际,又把杨来铜唤至榻前:“铜仔师父不行了,你不要胆怯,要勇敢地挑起重担。”
“师父你的病会好的。我在战场上射击不准,”让你受累了。”
“我的身体,早有预感。不是因为一时事。我习惯了深山老林的生活,不习惯朝廷生活;再说的事已高,适应能力很差。这次病入膏盲,来日无多。”
“师父,别那么想,偶染小疾,吃点药会好的。”
“治得了病,治不了命。命该如此,再好的神医,也无力回天。”
“大王不是请御医诊治过了?”
“没有用。最知道病情的,是我自己。别的不用多说了。你去我脚下把小铁箱取来,钥匙在抽屉里,把小箱打开,取出里面的竹简。”
铜仔按师父之教,一一做了。师父拿着竹简,告诉铜仔:“此乃我一生心血,射击技术的理论总结,实践经验,都在这里了。我把它交给你——”
“师父!”铜仔双膝跪地,泪如雨下。
杨来铜跟随师父不足一年,可是他与师父的感情,远远超过了父子。他虽然年纪不大,但很懂事,师父的衣食起居,他像在大森林中照顾父亲一样,把师父照顾得无微不至;在战场上,危险关头,当仁不让,总是冲在最前列,站在刀林箭雨之中。他的技术,他的人品,他的体魄,他的气质,都是师父顶顶满意的。平时交给他的技术,精益求精,点水不漏;临终前,又把自己一生心血的结晶、付以家宝,全部交给他。可见师父对他的信赖。来铜这样一个热血男儿能不感动,能不对师父的一片诚意感激涕零么?
陈音又让铜仔把范相国叫了来。范相国自从前线回到淮阳,听说陈音病重,曾多次探望慰问,并亲自安排御医来为他诊治。陈音感激相国知遇之思,没有相国,满身技艺没有用武之地,说不定会老死山林之间。出山之后,又屡屡受到相国关怀,又为他亲自安排那么可心的徒弟。陈凌晨对范相国感激不尽,也终生报答不尽。这样早早归阴,他也实在不甘心,可又有什么法子呢?
“将军安好?”范蠡见陈音首先开口。
“相国,我陈音一生没有对不起的人,唯有对不起相国。”
“将军何出此言?”
“我自己感觉已日落西山了。没有相国,我走不出山林;没有相国,我当不上将军;没有相国,我也收不到这么得意的门生。我在世五十有载,老得意满,全仗相国。我多想再陪相国杀伐在战几年啊,可是命乘运蹇,时不我待,只有向相国致歉了。”陈将军老泪纵横了。
“将军不必如此。敝人能得老将军为膀臂,实乃三生有幸。将军离我而去,令我痛心疾首,撕肝裂胆,恨自己无能,不得救将军性命。”相国也涕泪滂论了。
“人之寿,乃天数也,非人力所能强勉。”
“恨相见之晚,恨相去之疾。老天实在不公允!”
“相国,射击之理和射击之术;全部委教于侗仔。这是个好后生,他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后生可畏呀!”
“老将军不要过劳,安歇吧!”
范蠡走后,不久,陈音面带微笑而终。杨来铜一直守候在师父身边。见师父仙逝,哭得死去活来。
勾践令厚葬陈奇于射击教场附近的最高山头,立石碑,上刻:春科末战国初越国将军陈音宿基。
勾践自由吴国退回越国,心中郁郁,出师第一仗,只与吴国打着平手,实在有点窝囊。这一仗虽然未能取胜,和吴国的关系已经破裂,假面具不能继续戴下去了。一切备战工作再也不必偷偷摸摸,在暗中进行,可以明目张胆,大张旗鼓地搞起来。
勾践想到,这一仗,孙武子的阵法,战术得到检验,是可以信得过的;陈音将军和射术在包围太子友之后,发挥了极大的威力,可惜陈音将军还没有见到灭吴的彻底胜利而早逝了;越女的剑术,尚未得到检查,尚不知威力如何;风胡子的宝剑,也不知铸出多少?大战打响时,能不能提供足够的数量”
文种到剑术教习场。见越女战场妆束,精神抖擞,正在教习。每教一个动作,越女周场巡视,动作不合适,足踢之,教棍敲之,要求之严,在阵法和射法教习场之上,越女妇目园睁,柳眉倒竖,俊俏的脸上不见一点儿笑影。
第一仗,孙武、陈音二将军都上阵了,唯独越女没有上阵。越女没有放在心上,上阵不上阵,看战势需要,不表明上阵比不上阵者成绩优异。而且这是吴越之战的序幕,好戏还在后边。急什么,有本事不愁用不上。她教习从来一丝不苛。她知道,一分汗水,一分战绩。谁在训练时偷懒,谁在战场上就吃大亏。
陈虎一直在教练陈列的前边,等于为大家做示范动作。越女总给他吃小灶,下了教练场,再个别多教他一些,提前教他一些。这样,在教大家的时候,他就能在前面示范。
人非木石,岂能无情。越女虽习练童女功,束缚心猿意马,但她与陈虎朝夕相处,时而手足相触,时而摩肩擦背,春心难平。她也确实喜欢这个小伙子,他粗壮,有男子汉的精神和气质;他又聪明,一点就透,又勤而好学,是个理想的伴侣。越女有时为之心动,但已觉得大战在即,这时候真不该动这念头。春心起时,面泛红潮,赶紧用气收心。尤其夜晚独卧时,练气功都走神儿,小虎的身影直在眼前晃动;躺下来时,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有时就自己骂自己:真没出息!离开男人就活不成?一相爱,一成亲,这么多年童女功不就白练了么?有时见到小虎褥上污染的痕迹,就心跳不止。不是觉得他童子功练不成而感到可惜,只觉得小伙子应该有女人为伴。那晚上,越女尽量减少与小虎单独接触的次数,见面时也有意保持一定距离,以免自己抑制不住,酿成越轨之举。那将和大河决口,一以而不可收。这小虎也不自觉,本来师父尽量躲着他,他还屡次找上门来,名义上是请教剑术,实际上是没话找话,故意和师父多在一起待一会儿。小虎的心思,越女也不是不知道,表面上敬师,尊如大姐;实际上把老师视为知已,把大姐视为知心,两个人单独在一起时,撒娇撒痴的表现都有,碍于师道尊严,还不敢动手动脚,过于放肆。只要师父放松,这只小老虎不知要做出什么感天地、泣鬼神放荡事来。
文种从旁观看,只看到越女的教习,而无法透沆越女的内心。他也想,如此美貌女子,坚持独身,未免可惜。可是见她教练时的严肃和厉害劲儿,觉得谁又敢娶她为妻?洞房之夜,稍不顺心,还不一脚将丈夫踹下床去?抓住丈夫把柄,还不让丈夫夜里顶烛、跪搓板?文种认为,这种有本事女人,不是贤妻良母型,不是他控型,而是控他型。谁跟他结婚,只能是世界上天字一号“怕老婆”典型。
文种一激冷,知道自己走神,想到斜道上去,赶紧收回自己的思路。这时候,越女训练结束了,队伍各自散去。越女走近文种,开口道:“文大夫何时到场,越女失礼了。还请大夫多多指教。”
“越女将军不必客气。吾偶有闲,出来走走,见将军教习,就停下来。将军练习,严整不乱,动作规范,看不出有什么不足。个别接受能力差者,可单兵教练。”
“人多了,良莠不齐、有心机灵巧者,点到即可;也有愚拙庸举者,三五遍得要领。”
“陈虎如何?”
“体质好,心灵活,指到哪儿练到哪,不走样,已经先于一般人教习,大有培养前途。”
“为人如何?”
“智勇双全,正直不阿,踏实认真……”
“可有妻室?”
“这不属于教练关心的内容。”
“全面了解一个人,多知道点没坏处。”
“大夫有兴趣,只管去打听。”
“你既是教练,又是师父,不能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什么一呀二的,我就知道练剑,除此之外,不闻不问。”
“将军为何夜半唉声叹气?”
“没有呀!”
“不承认就算了。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文种。哈哈……”文种拔步走掉了。
越女脸红一阵、白一阵,站在那里,久久不动。文种啊,文种,你真是个“老奸巨猾”的家伙,你什么时候变成小虫钻到我肚子去了?要没去,连我心里怎样想的,你都知道了?少女多思春,有难言之隐啊!文种不务正业,那么多国家大事不够你操心;你瞎琢磨一个女子的心理活动干什么?
看来我还要更严格约束自己,不能太多地露出蛛丝马迹,免得授人以柄,引起风言风语。战后我仍回茗溪村,过我自由自在的田园生活。小虎这小子是什么地方人?他是范相国选拔来的,也没有交待来拢龙去脉。我要去仔细探听,一定会引起更多人怀疑,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打自供吗?管他是什么地方人呢,人好就行,什么地方人无关紧要。可是,战后要和他一起过日子,他的家就是我后半生的归宿,不关心哪成?
唉!绕来绕去,又绕回来了。小虎,小虎,你真是个讨厌鬼!怎么老是缠在我脑子里呢?你有这么值得我放不下得呢?长个傻大个儿,得头楞脑,将来跟你生个孩子,也是个楞头青;见个人儿,还没说话,脸先红了,没出息,怵窝子,生个孩子还不和你一样冒傻气儿?
看我,又想到哪去了?好像真的和他结婚一样,还生儿育女,真羞死人了!
“父师!晚饭都准备好了,没承想你还在教练场。”
饭好了,你先吃,我在这儿思考教练剑术的问题。”
怎么不回屋子思考?天晚了,这里风凉。”
一股热流通遍越女全身。她阻挡不住小虎富有感情色彩语言的冲激。你批评他么?他关心师父;你冲他发火,又找不到借口;你承受了吧?实在是暖人肺腑。语言是客观的,关键是他说话的语气和态度。这语言,刻在竹简上,没冷没热,若从嘴里说出,就带着感情,就有温度:好言一句三冬暖,冷语一句三伏寒。这语言的力量,该有千斤重!
越女对小虎毫无办法,批评他不忍心,赞扬他没必要,只好不言不语,照他说的去办。越女红着脸,跟在小虎后边往回走。天黑了,越女的面孔红成一块红布,小虎也看不见。
范蠡赶来赤堇山。吴越决战迫在眉睫,赤堇山铸剑能不能如数完成,就成了战前准备工作的重要环节之一。有风胡子在,范蠡比较放心,又有杨来金做助手,徐喜凤做后勤,范蠡就更放心。西施、郑旦和陈娟送往吴国之后,范蠡一直还没有见过风胡子。他知道风胡子会和自己一样心里不好受,一样为他们的安全担心。他这次来赤堇山,以察看铸剑为口实,主要想和风胡子聊聊。
范蠡一到赤堇山,就先找风胡子。
风胡子从铸剑炉上下来,到工棚与范蠡相见。
“相国别来无恙?”
“开口就说错话,该打!”
风胡子一楞神儿,才想起,他与相国有约五称“蠡哥”胡弟”,忙改口道:“蠡兄,是我错了,真该打!”
“这剑,如期完成,可有把握?”
“有金仔这虎将在,提前完成都没问题。”
“金仔还真是个角色。”
“这小伙子,话不多,办事能敲在点上。钉是钉,铆是铆,他办事,我放心。”
“阿凤如何?”
“更没得说。一个前线,一个后勤,都不含糊。铸剑进展顺利,多亏这两口子。”
“你知道,越对吴作战,是刺探虚实,是决战前的哨战,杀死了太子友,吴越矛盾公开化,双方预料的将来要不久决战,谁胜谁负,在此一举。越国的阵法、剑术,射击教习都在抓紧进行。陈音将军去世了,对射击队伍是不可弥补的重大损失;但是,由杨来铜接替,陈音临终面接机宜,也不会有太大损失。铸剑有保证,决战就有把握。吴国多年骄横,此次在黄池又强迫别国承认它为诸侯长,骄气十足,越国多年忍气吞生,受人欺凌,民心思起,报仇心切,哀兵必胜。但两军交兵,切不可掉以轻心,一着不慎,全盘皆输。还是那句老话:准备工作从难从严从实战出发,准备早打、大打、难打,准备最坏的可能,争取最好的结局。”
“蠡哥说得好,我们必须做好发生突然事变的各种准备,决不放松警惕。”
“仗早打,早胜利,郑旦就会早一点回到你身边。”
“她们在吴国的情况怎么样?”
“从吴国传来最新情报,这次战后,夫差没有怀疑她们是带使命入吴,所以,安全暂时还不会有什么问题。胡子老弟,是不是想旦儿了?”
“说不想是假话。不过有蠡哥安排,我是放心的。”
“胡子老弟,这儿没旁人,说心里话,你我心里能好受?送她们到吴国,到三江口,一踏上越国土地,我就忍不住痛哭一场——
“这我听说了。再硬的心肠也有掉泪的时候。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自己的亲人,心上人,由自己亲手送进虎穴、狼窝,能不痛心,能不伤心流泪么?这时候都不流泪,那心还是肉长得吗?还是人心吗?”
“同病相连,心就能想到一块去。”
“大王、国人,凡知内情者,也一定理解,同情我们的感情。这是为国为民个人做出的重大牺牲。”
“多数人会这样想,个别人不一定这样想,甚至有人会把‘不贞节’、‘不守节操’、‘淫妇’‘荡妇’之类的污泥浊水,浇到她们头上,让你我也承受这不白之冤。”
“那我们舍人救国还有什么价值?”
“我讲得是个别人,不代表有良心的大多数人。即使当朝把西施、郑旦、陈娟的英雄行为全部否定。我相信,多少年,多少代之后,会有人记起她们,怀念她们,歌颂她们的。她们不属于一个朝代,而属于整个华夏、神州和中华民族。她们是民族的精英,是民族精神的代表,也是民族的脊梁和支柱。”
“讲得好!这话说到我心里去了。我也这么想。可就是说不了你这么好。”
“胡老弟,我们俩还是想到一块了。”
“这叫心心相印吧?”
“也叫心有灵犀一点通。”
“施姐和旦儿在吴国吃了不少苦吧?”
“在虎穴狼窝不能有好日子过?本来是恨之入骨的仇人,偏要陪笑脸;明明是自己讨厌的人,还要承受其肉体交接的蹂躏。想想看,那是一种什么滋味,恐怕比被歹徒强奸还要难受。她们承受的是非常人所能承受的折磨、蹂躏与敖煎。她们要比挺身受戳的英雄,还要伟大十倍、高尚百倍!谁要是不理解她们,甚至用污言秽语讽讥她们,谁就是没有人性,没有良心,谁不就配做人!”
“蠡哥,讲得对,讲得好,!由你这些话,我更看到了你的为人,你的品德,你的内心。有你这样的人为朋友,为兄长,为知已,才不枉活一生!”
两人越谈越投机,越谈越对心思,越谈越兴奋,三星偏西,谈兴正浓。他们忘掉了一切,忘掉了自己在工棚里,忘掉了自己是相国铸剑匠,心里只装着西施、郑旦、陈娟这三位顶天立地的巾帼英雄!”
第二天,范蠡来赤堇山后勤部看阿凤。何凤挺着圆圆的大肚子在指挥。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有阿凤坐镇,各有所事,都不偷闲。俗语讲,三个女人一台戏。众多女人凑在一起,将有多少好戏看。
阿凤带着范蠡去看欢欢和黑黑。欢欢和黑黑远远看到女主人和久违的老朋友,昂起长颈长啸不止,这是远方客人表示欢迎。阿凤和范蠡靠近他们俩,他们俩摇头晃脑,亲呢无比,伸出长长嘴巴,在他们身上蹭来蹭去。阿凤、范蠡拍拍他们的头,捋捋他们的鬃,他们以为又要出征,前蹄不住刨地,有点急不可耐的样子。阿凤对范蠡讲:“蠡哥,他们在这儿待得不耐烦了,还是向往咱们一起长途跋涉的日子。那日子,累是累一点儿,可多有意思啊!”
“我也经常回忆那段生话,确实是我一生中的不平常岁月。我看到越国百姓,他们是那么勤劳、节俭、热情、诚恳,我又看到农村是藏龙卧虎的地方,才华横溢的年轻人,因为无人发现,无人培养,而没无闻,自生自灭。这是多大的人才浪费呀!杨来铜、陈龙、陈虎,稍加锻炼,已经是独挡一面的栋梁之才。不走这一趟,哪里会知道,偏远山区还有菲盗出没?这部分人,没能力,有胆量,引导得当,还能为国家出力;放任自流,破坏力极强,能成为祸国殃民经的妖孽。”
“蠡哥,是不是还想再去那家客栈?”
“对。有这个想法。当时没有惊动他们,就想待机收伏他们。现在正是时候,把他们收伏,调动他们上战场,没准是冲锋陷阵骁勇之士,是攻破敌阵的开路先锋。”
“我真想跟你再去,可我这肚子……”
“什么时间生?”
“可能这个月末,下个月初。”
“等你生下,就来不及了。现在马上动身才好。”
让金仔跟你去吧。他骑马,摇船,剑刺全行。”
“骑马什么时候学的?”
“我回来后,他没事就骑着玩。”
“我看黑黑也跟你一样了。”
“谁知它什么时候就私定终身了,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不要。”
“没准儿和欢欢耳鬃厮磨,两小无猜,偷吃禁果了。”
“生下来才能知道,它的丈夫究竟是谁。”
“它的预产期是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播种都不知道,哪能知道预产期。欢欢可知道疼黑黑了,一好吃的让给黑黑吃,还经常给黑黑舔身上的毛,有时还耸着鼻到黑黑尾部闻闻。看它们的亲密样儿,像是夫妻。”
“也好嘛!你生个儿子,黑黑生个小马驹,儿子生下来就有马骑,这倒是两全其美的事。”
“我肚子里这孩子,看那调皮劲儿,像是儿子。有时小脚都快踢破我肚皮了,小手伸起来,我肚子上就起个包。还没出生,就想翻江倒海瞎折腾,到了世上,恐怕也不是个省油灯。”
“儿子不调皮不聪明,聪明的一定调皮。”
“嗬!蠡哥还夸他,生下来给你得了!”
“真的?给我我要,你先得问金仔同意不同意?”
“我生的,我说了算。只怕是施姐不同意,她会给你生个更好的。”
“你生的我也要,她生的我也要,姜尚点兵,多多益善。”
风胡子通知杨来金来范蠡身边,范蠡问他:“铸剑之事能如期完成么?”
“就现在情况看,只会提前,不要拖后。”
“你跟我出去几天,会不会受影响?”
“不会。一切安排就序,由胡子大哥盯着点,就绝对能完成任务。”
“那好,你收拾一下。咱俩出发。”
“带宝剑不要?”
“有危险,带宝剑,咱们两上,寡不敌众;没有危险,带剑更没用。我的意见,赤手空拳闯虎穴,不拔虎牙,就割虎舌!”
“听蠡大哥的。”
“你出去机灵点儿,别傻乎乎的。什么时候也别离开蠡大哥;晚上睡觉别太死,有动静快起来;睡觉不要脱衣服,有事爬起来就能走。总之,蠡大哥的安全交给你,就是你受伤,也不能让大哥受伤;就是你死,也要保全大哥的性命。蠡大哥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也不是蠡大哥和施大姐两个人的事,而是整个越国的安危。”
“记下了。”
“不要设想得那么严重,我看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范蠡仍骑欢欢,杨来金骑的是一匹枣红马。这匹枣红马正是杨来铜与范蠡、阿凤从西柳平骑往淮阳宫那匹。到淮阳宫时,阿凤把三匹马一起从淮阳宫带来赤堇山。黑黑怀孕临产了,枣红马就得了这美差。阿凤给枣红马起了个与欢欢、黑黑相称的美名儿:红红。这也是一匹儿马。其体形比欢欢稍矮稍细些,但依然是一匹不多见的良骏。
杨来金已经和范蠡多次见面,但一直没有机会长谈过,所以金仔在蠡哥面前,总显得有些拘束。范蠡想打破这种僵局,就琢磨着从哪儿引起话头。
“金仔,你想要个儿子还是个千金?”
“我想要千金,阿凤想要儿子。”
“为什么?”
“我喜欢女孩,我要让他女儿长得像阿凤一样漂亮,阿凤说,女儿办不成大事,她要把儿子培养成带兵的将军。”
“是儿子可以当将军,是女儿可以当将军。当朝的越女,就是剑术将军,而且才刚刚二十岁。”
“是吗?怎么不说给阿凤听?”
“她去淮阳宫的时候,越女还没有应召时官。现在,她与孙武子,陈音是三个并驾齐驱的领兵将军。可惜陈音将军在我来赤堇山之前去世了。如今接替他率领射击十卒的将军是谁?你猜猜。”
“也是个女的?”
“不是。”
“是个上了年纪的?”
“也不是。”
“不是铜仔吧?”
“正是”
“他当将军?”
“不信?”
“不信。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他还是孩子,在家里还跟妹争食吃呢。”
“三日不见,须刮目相看。你和他多长时间不见面了?”
“有年把了。”
“一年存多少个三日,至少有一百二十一个吧,那你就该刮目121次才行。”“三弟有出息,大哥我自然高兴,总觉得太快了点儿。”
“这是机遇”要不是陈音将军过世,他还要等几年才能领兵。阵音将军自觉身体不佳,就尽快把射击技术,要诀传授给他,他得了真传。陈音将军临终前,又把自己毕生所著交给他,他得到无价之宝。他有能力接替陈音将军。这是天赐良机。”
“三弟自幼随父母狩猎,论箭射技术,他有一定基础。”
“我正是随父子一同狩猎时发现这个人才。你现在的铸剑术也不错了,仅次于风胡子。他要是将军,你则是副将。”
“我不行,刚刚开窍,入点门,还说不上有多大本事。胡子大哥是铸剑世家,老爷子当年就是欧冶子的得力助手。胡子大哥不仅有家传绝技,还总结了干将,欧冶子的所有铸剑经验,在此基础上又前进一步。他是录代铸剑技艺的高峰,没有人能比得上他。我连他的一半都不如。”
“回头,我同风胡子说说,不要保守,让他多教给你些。”
“胡子大哥不保守,他就是忙,没有时间跟我多说。”
他二人信马由缰,边聊边走。马身子发热了,范蠡说:“金仔,咱们赶几步路吧。”二马撒蹄奔驰。
接近中午,范蠡和来金赶到客栈。
“老板娘,又来打扰了。”范蠡见母牛先打招呼。
老母牛先一楞神儿,觉得面熟,可又一时想不起是哪一位客官。看见雪白儿马才猛然省悟,赶忙应道:”客官别来无恙!”
她一边招呼人遛马,一边回忆:那是一年前,马是一白一黑,人是一男一女,关系密切,却不是夫妻。这如今,马是一白一红,人是两个男的。上次声言是路过,这次却不知是路过,还是久留。年长者,眉宇间有股凛然不可侵犯的英气,年少者,膀大腰粗,像有十八般武艺。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多磕头,多作揖,多烧香,少说话。这“三多一少”是她瞬息间制定出的策略。宁可赔本赚吆喝,赶紧打发走为妙。
老母牛开店多年,见多识广。客人一进店,从气质、做派、服饰、说话口气,就能判断个八九不离十;客人身份、职业、禀性,何来何往,住多久,是凶,还是吉。
上次范蠡已几女主人亮底:“官人,非闲人。老板娘拐弯抹角打探半天。这次就不用再打听身分,只是要弄清来此地何干,对间多久。
“敢问官人,此次是否和上次一样,是路过此地?”
“上次多蒙老板娘关照,不胜感谢。这次没有紧急要务,只怕要多叨扰几天。”
老板娘一听,大事不好——这次怕是冲着本客栈来的。但老板娘,并不惊讶,也不慌张,若无其事,继续问道:“好说,好说,主雅客来勤,官人光顾敝店,乃是敝店的福气,我们请还请不来呢!敢问官人,需要什么伺候?”
“马有草料,人有饭吃、足矣。”
“要不要细妹子陪陪?”
“不敢消受。”
“官人东奔西簸,怪累的,找个女人解解乏,也是常事。”
“免了,免了。”
“那好,官人先饮茶,酒、菜马上就到。”
老板娘思忖:这两官人干净,不吃荤。本想找几个淫荡女子,先把他们泡得骨酥筋软,再做别的打算。他们头脑清醒,气血充足,不好轻易动手。
一计不成,还有一计。乘喝酒吃饭机会,摸清他们来意,再安排下一步怎么走。
上好佳酿,打开瓶,酒香满屋。范蠡凑趣道:“好香的酒啊!是老板娘的沉酿佳酒吧?”
“不瞒官人,此酒非同一般。十瓶一排,共十排,这一百瓶酒标着储藏年月日,不存够五年不拿出来,拿出一瓶,再续一瓶,这地下室永远保持一百瓶。非遇特殊客人,决不外提。钥匙只有我一个人掌握,我不批准,别人休想动一动。”
“老板娘如此高待下官,使下官感恩不尽!”
“我也不妨直说,吃老娘奶容易,饮老娘沉酿却不容易。”
“老板娘有何见教?”
“没有别的。我这客栈经营多年也不容易,敢问二位客人。此来是修庙,还是拆庙?”
“这要看你这庙里敬得是哪路神仙?”
“有天上的神仙,有地下的河神,山上的山神,野地里的鬼神,但不知哪路神仙撞到了官人筋上?”
“我们是降妖伏魔的太岁。”
“能不能讲讲价钱?”,
“不妨坐下一起痛饮。”
老板娘满斟一杯,约二位官人一饮而尽。
“我是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有脓就挤的主儿,不会藏头露尾,有话憋着。”
“好!痛快!我们也希望快刀斩乱麻,不顾意一锥子扎不出一滴血。”
“这南来北往的。姓张姓李的,顶冠束带的,骑马坐轿的,肩担背扛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凡是来我这儿住店的,都是我的衣食父母。一回生,二回熟,来往多了,就成了朋友,他们留个方便,我留得是金钱。没亲没疏,没厚没薄,进店,笑脸相迎;出店,好语相送;人在,床暖;人走,床凉。这就是我的生意经。不知道有没有妨害政府,得罪官人之处,还请官人指教。”
正常的生意,迎来送往,政府支持,不会干涉,而且还鼓励,这是大越多年不变的政策。至于其他,敢问老板娘,是不是有不合法收入?有没有为从事不正当行业之人提供食宿?”
“这个……当着其佛,不讲假话,有时客人需要,就找小女子陪陪,我都按契约付给她们报酬的。还有几个酒鬼,有时缠住老娘,老娘又不是黄花姑娘,就让他们开开荤……”
“这也不过分,一个愿出血,一个愿陪,也属正当经营范围。还有没有在此之外者?”
老板娘躲闪不过去了。只好如实以告:“还有一伙响马,是带刀带剑的,老娘惹不起,他们来了,老娘也得伺候他们。他们又蛮又野,又脏、又臭,可是,老娘得罪了他们,店也别开了,命也得丢掉,没法子!”
“有法子。你能否让我们和他们见见面?”
“他们腰里都带家伙。我跟他们睡觉家伙都放在枕头下边,怪吓人的。”
“不怕。我们什么武器都没带,让他们也不用怕我们。”
“那等他们来,试试吧,看他们顾意不愿意。搞不好,我的店就毁了,人也活不成。”
“老板娘放心成与不成,都会让你的店照开,不会让他们动你一根汗毛。”
“那就好。”
“官人谢你救我一命。”
其实这帮响马,总共二十多人,是慢慢聚集在一起的盗贼:有生活无计走上这条道路的,有被抓上山来强迫入伙的,也有被盗之后自顾入伙的。每人一匹快马,一把好刀为盗窃,也为自卫。为首的叫冯大光,满脸麻子,外号冯大麻子。此人块大劲足,满身长毛,走路如飞,上树爬墙,窜房越脊,不费吹灰之力。曾是吴王阖闾手下的部卒,阖闾死后,夫差命冯大光在虎丘山督造陵墓,造成成千民工大暴动,犯下死罪,逃跑之越东部山区,落草为寇。行伍出身,刀棍剑戟,无所不能,又有天不怕、地不怕的胆量,他就成了这帮江洋大盗的头儿。这帮盗贼在一条不成文和规矩入伙:先比武艺,能者为先,头儿是这样选拔出来的,座次也是这样排列的。谁不服气随时可以叫阵比试。常有因为互相比试或伤或死者。为首的就是绝对权威,说一不二,违令不从者,当场处死;被捉叛卖者,要被杀掉。盗伙之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颇讲义气。食物,衣具匮乏时,头儿能让给下边人。唯有女人,得供给头儿,然后依座次顺序享用。冯大麻子,武艺高强,性功能亦是风月场上的高手,二十多个同伙中无人可比。
冯大麻子只要来到仰止客栈(不知道那个骚人黑客,从‘高山仰止”四个字中取出“仰止”二字做客栈名字),点名让老板娘陪寝。老板娘粗看苍老些,实际年龄还不足三十岁,正是要强叫劲儿的时候,冯大麻子也是如虎似狼之年。这两人在性事上旗鼓相当,只要冯大麻子到,老板娘高高兴兴去奉陪,从天黑到天亮,床板响,呻吟,叫喊,喘息,泥鳅入泥之声,彻夜不止。
这一天,冯大麻子来客栈,正想与老板娘共进午餐,然后从下午到晚上连在一起享受。近午饭时,正赶上范蠡和杨来金骑马进客栈。是冯大麻子让她探听虚实。冯大麻子慢慢饮酒,等老板娘回话。
老板娘半个时辰后,终于回来了。冯大麻子急不可耐地搂住老板娘亲嘴咂舌。老板娘轻轻推拒冯大麻子。
“怎么啦,老虎要吃人?”
“我去客房打问清楚,正是一年前来过的官人。好像这次是冲着你们而来,还要约你们去谈谈。”
“他们来多少人?”
“就两个。”
“带家伙没有?”
“没有,我特意察看一下,就两个光人,没有行囊,也没有家伙。”
“什么官职?”
“没敢细问。”
冯大麻子“嗖”地抽出宝剑,老板娘吓得浑身哆嗦,一迭连声说:“不关老娘的事,愿见就见,不见快走。”
“你对我的情义,我心里有数,不会伤害你。只要我活着,我离不开你。我看看我的宝剑是不是想吃人肉,会不会拿这两家伙开荤。”
“头儿,我求你,别在店里动手。万一官人死在我店里,朝廷追查下来,我这客栈还开得成吗?”
“开不成,跟我上山,做我的压寨夫人,岂不更美?”
“谁愿意到那深山老林里见不到的人地方去?”
“我一个就够你享受得了,还要别人干什么?”
“你们下山了,剩我一上人在山上,不是虎,就是豹,吓也得把我吓死。”
“你不就是一只母老虎吗,公老虎来了,正好施美人计去勾引它。”
“你就是公虎、公豹、公狼、公……”
“我替你说,公狗、公猫、公马、公驴……”母虎倒在公虎怀里。
“到底怎么办?你得快拿个主意呀!”
“见他。”
“他要是拘捕你,怎么办?”
“事到如今,他就是三头六臂,托塔天王,六眼哪叱,我也得单刀赴会。”
“我没说你在,只说有机会问问试试,你可以现在就走。”
“不!我不是稀泥软蛋,不是娃娃、木头小人。好汉做事好汉当,他们既然赤手空拳约我相会,看起来并非恶意。我也不带剑,空手去。谈翻了,他们俩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对手,我怕个屁!”
“什么时间见?”
“说见就见,就在今天晚上。”
“行吗?”
“有什么不行?下午咱们先乐乐,晚上就是死了,也不后悔。”
“瞧你说的,怪吓人的。”
“干我这一行的,头掖在裤带上,随时都有掉脑袋的可能,干一天算一天,活着干,死了算。我想得开,我这条命,就是从夫差手下检回来的。就是现在死了,也多活好几年了。”
“那就在今晚上?”
“今晚,母老虎,想我这公老虎没有?”
“德性。吓得我魂儿都没了,还有心干那事儿?”
“就是三刻死,两刻让我干那事儿,我也硬得起来。人的命,天注定。该活死不了,该死活不了。大丈夫做事。拿得起,放得下。活就痛痛快快活,死就痛痛快快死。本人麻子多,不坑人。吃大户,偷财主,也是生活所逼,出于无奈,这么多年,还没有无辜杀害一个人。本人说法是贪恋女人,偷情有,奸淫也有,也从不杀害和自己交接过的任何一个女人。”
“你还如此有情有义。”
“无情无义,在我们群儿里也难混。有血有肉,有心有肝,都是人生父母养,想着自己,也得想着别人。凡对我有患者,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如此慷慨待我,我是终生难忘的。”
“别说了,说得人心里怪难受的。”
“时间久了,你会了解我的心。”
“我还以为你是顺路采花,没有真心实意。”
“不,你还有丈夫,我让他戴绿帽子,当王八,就够对不起他的了,怎么忍心再把你从他身边夺走啊!他是个多年光棍,不容易娶上你,我不能逼人太甚。你相貌不俊,可床上的功夫,在我睡过的女人中,没有一个能比得上你,让我贪恋。来往多了,觉得你心肠也不坏。无论如何我不会亏待你。”
“我没给你讲过我的身世。我出生在一个比较富裕家庭,但我相貌丑陋,久久嫁不出去,我和同村一个男人私奔至此,两孤老收留我们。孤老过世,那个男人福分浅,也去世了。苏老黑是本村光棍,他旷我怨,就对付到一块了。你们第一次来时,我和老黑在一起还不久。和你在一起之后,我好像才找到了真正的男人。这些年,我体会你的肉体的快感比了解你的内心更多。今天,我才真正知道这点儿你的内心。就是终生伴随你,生一起生,死一起死,虽死也甘心。”
这一番话,母牛说着动心的,听她说话的冯大麻子也动了真感情,他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泪水婆娑说:“谢谢你,谢谢你,难得你有这份真情。”
两人情投意合,这是名副其实的一次。情动而性发,免不了再次交战。
晚饭时,由母牛报信。决定晚交谈。范蠡没想到这么快,原来他们就在店中。也好施泥带水,不如快刀斩乱麻。
晚饭,范蠡少饮数杯,以保持头脑清醒。怕么?范蠡久征惯战之的人,有何惧哉!成则成。不成,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只要不伤害他,他也不会擅动干戈。
范蠡和杨来金在屋中,虚位以待。老板娘大大方方把冯大麻子带进来。老板娘和冯大光交心之后,心也踏实了,也不再害怕了。冯大光进来,双手抱拳、先向范蠡打招呼:“官人好!草民来见,请官人多多赐教!”
“不敢当,不敢当,随便聊聊,何言赐教?”
老板娘本想引荐完,就返身出来。可一见二人相见,气氛和谐,就一屁股坐下来看个究竟。
“敢问官人尊姓大名,官居何职?”
“免尊,姓范名蠡,忝居越国当朝相国之职。”
冯大光一听,慌忙下跪,叩头如捣蒜:“范相国,久闻大名,江湖之人,都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名在天边,人到眼前,草民有眼不识泰山,有罪,有罪!”
范蠡站起身,扶他起来:“有话好说,不必如此。”
老板娘看着都傻了。她只知道开店挣钱,很少关心国家大事,不知道范蠡是谁,更不知相国比知县、知府大还是小。看冯大光的样儿,范相国官小不了,还有点儿气;要不然,这么个铁打的硬汉子怎么一通报姓名;就慌忙下跪呢?
“冯头儿——”范蠡用伙人称呼。
“相国,不好这样称谓。”冯大光忙说。
“你手下20多人都这么称号你,女老板也这样称呼你,这样称呼有何不可?”
“相国,不合适。”
“无所谓,称呼只是一种代号,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大人,有何见教?”
“我知道,你曾是阖闾手下的一名战将,只因虎丘千人血案不得已落草为盗,是如此吗?”
“木假,大人已知草民根底,有何吩咐,只管说吧。”
“其实,虎丘血案,罪不在你,而在夫差。他作出的决定,他下的命令,才引起民工暴乱,这与你何干?”
“草民也这样想过,但吴王不会这样想,他一定拿我当替罪羊,我不逃,难免一死。”
“你逃的决定也是对的,不然,早已经的夫差有刀下鬼了。”
“恨夫差,这贼王不顾我为先王卖命多年,要治我死罪,逼得我抱国无门,有家难投,流落深山老林,与豺狼虎豹为伴。”
“我还了解了你这些年的行径,偷、盗、抢,是免不了的。”
“草民有罪。”
“你也是人,不能回家,又要吃饭,穿衣,要活着,不偷、不抢,不盗又何以为生?这一点能理解,也让人同情。”
“感谢大人恩典。”
“你们20多人这些年,没有无故杀人,这也很不容易。”
“我们只是讨口饭吃,不能轻易害人性命。”
“这些,我都可以谅解你们。只是你们总不能在深山老林中过一辈子吧?想不想离开深山老林?想不想成个家,过上安稳日子?”
“当然想,当然想。谁不想过人的日子,总守野兽一样的生活呀!”
“你是头儿,你能不能说了算?”
“我说了算,他们都打不过我。我让哪个撅着,哪个不敢爬着。”
咱们能不有定个契约,你们下山,我安排你们去当兵,先给饭吃,给衣穿,以后量才使用,论功行赏。过去之事,一笔勾销,既往不咎。你看如何?”
“相国说话算话?”
“我说话不算数,还能当相国?”
“不会是把我们逛下山,然后送进大牢,斩尽杀绝吧?”
“看你想到哪儿去了?我想收拾你们,大军一到,让你们插翅难飞。我不带一刀一剑,就是想和你交个朋友,让你们改弦更张,为国为民效力,自己也有一个好的归宿,对于国家,对你们自己,都没有坏处。化干戈为玉帛,岂不两全其美?”
“大人,真这么想,我代表20多名兄弟先在这里叩头谢恩了!”爬下又是一阵猛磕。
“你我达成协议,就是朋友,一块干杯!”
范蠡、来金一起举杯,与冯大光、老板娘一块对饮。老板娘究竟算什么角色,她自己也说不清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天地为鉴,反悔不是人!”
“觥筹交错,杯盘狼藉。大功告成,范蠡心里十分痛快,也多饮几杯,冯大光、老板娘都是海量,畅饮不辍。
当晚,范蠡和金仔美美地睡了一觉。
冯大光、老板娘回到屋里,又一夜狂蜂乱蝶般折腾。
范蠡在客栈等候,冯大光去深山老林的巢中召集20多名兄弟,说明情况,让大家下山。
有的半信半疑,有的过惯了自由自在的生活,不想受人管束,更有的提出,范蠡管不管给我个老婆?
这的确是帮乌合之众,在压力之下,个个是绵羊,要讲民主,他们会各自为王。要使坏异乖,这帮人什么馊主意都会出。说他们是社会渣子、亡命徒,并不冤枉他们。这些年,在冯大光统领下,限制、约束着他们,没敢在社会上太放肆地为非作歹。要把这股横流的溪水纳入正常的河道,恐怕得有一番疏导工程。
范蠡知道,和这20多人见面,又是一场战斗。他并了解每一个人的身分、来历和个性特征。是吃软还是吃硬,是说理。还是动蛮,都得随机应变。但他相信,抓住、征服了冯大光,就成功了多一半。有些矛盾和冲突,能让冯大光去处理,自己就不必插手。冯大光遇上棘手问题,自己再出面助他一臂之力。范蠡对感化,改造这支特殊的军队,充满了信心。这帮人真要贴心跟着你,打起仗来,他们会以一当十的发挥作用,冲锋陷阵,要比一般士卒勇猛百倍。
在等待冯大光期间,范蠡又同老板娘做了多次更细致交谈,了解了她的出身、身世,也听取了她这些年不容易的经历。觉得人虽丑又好淫,但并不是心肠太坏的女人。
“大人不笑贱女,丑人也是个人,也要生活成家,也要饮食男女。上帝造成了我这副丑模样儿,难道我生下来就死掉。”
“长得丑,不是罪过。俊五都不是自己所能选择的,都是父母给的。但是,也不能埋怨父母,哪个父母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又漂亮又健壮?生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自己无法改变。”
“还是大人会说话,讲得透,我听着特别入耳。”
“一个人我怎么安排自己的一生,怎么选择自己的生活道路,这就全靠自己了。父母把你养大成人,就算尽到义务了。但父母不会管你一辈子,路,还要自己一步步走下去。”
“我走到这一步,像是做梦一样走过来的。有的时候自己清楚,有的时候自己也糊里糊涂。比如:我和前夫睡在草垛里,第二天为两位孤老所救,就在这儿定居下来。就像跟做了梦一样,又像老天安排好的。”
“人生有时是命运安排,有时需要自己努力争取。比如,像你说的,冯大光是真正的男子汉,他给了你作为女人想得到的最宝贵、最重要的东西。那么你不没下决心,做他的终生伴侣,又怎么样去做他的终生伴侣?这些你考虑过没有?”
“我喜欢他,又不喜欢他那担惊受怕的生活。有时想劝他几句,又怕他发火。这次好了,有大人拉他一把,让他改邪归正,我就”有依靠了。”
“你那个丈夫怎么办?”
“他也是个好人,在冯大光来之前,他帮了我不少忙,也曾给过我满足。但人太窝囊,又没有能气,成不了大事,并不是我心目中的男子汉。”
“也不能总让他处于这种尴尬境地呀!他看着你们在一起,他心里什么滋味?”、“冯大光走后,我也问过他。他说,我没本事,离开你,就再也娶不上。我也惹不起冯大光,只要他走后,你还跟我在一起,我就知足了,这也比没有强。你看,他就这么窝囊。”“你想法,再给他找一个,也就算对得起他了。那样,你就可以安安稳稳跟着冯大光过日子。我看冯大光是条汉子,改邪归正之后,还会有大出息。你跟着他会有好日子。”
“大夫说得也对,这我得想想办法。”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冯大光率领的队伍到了客栈。从马匹、从穿戴,一看就是一帮剽悍之人,人粗,话粗,嗓门大,无拘无束。
“大人,24人,一个不缺,全部到齐了。有什么话,就对他们直讲吧!”
“先不忙。大家一路风尘,先遛马,歇歇,吃点饭。有话慢慢再说。”
“有话快说,有屁早放,我们都快憋出展来了。”
“大人,原谅他们是粗人。”
老板娘早已准备,酒菜饭一起上桌,这帮过惯了土匪生活的,少有规矩,喝起酒来,觉得杯子不过瘾,直接拿饭碗当杯,有的干脆抱起坛子直灌。像喝凉水似的。老板娘今天也豁出去了,拿出几十缸沉酿。索性让他们喝个散伙酒。苏老黑心痛地站在一旁直掉眼泪,老板娘踹他一脚:“大老爷们,哭天抹泪,不怕丢人。快一边找凉快地方呆着去。我就看不起你这没出息的样儿!”
土匪吃菜,爱吃那个,把哪个端到自己面前,用筷子不够味,就下手八拉。嘴上,脸上,甚至眉毛上。脑门儿上,沾着茶叶,饭粒,挂着酒珠。风卷残云,秋风扫落叶。土匪生活使他们养成了喝得快、吃得快的习惯。不到半个时辰,醉眼乜斜,东倒西歪,一个个进屋酣睡去了。
老板娘收拾餐局。苏老黑出来帮忙,见剩下的酒喝一口,剩下的菜填一口,老板娘又瓷蹬他:“天生要饭吃的命,收拾了完还没你的酒喝,没你的菜吃?”
“扔了怪心疼,填到嘴里就保住了。”
“再没出息,我拿绳子梆你!”
“我听话就是。”
“快干,完了今天照顾照顾你。”
“苏老黑咧嘴乐了,高兴得络腮胡子都飞起来。
收拾完,夫妻俩到屋子对饮。老板娘听范蠡的话,觉得也太对不起苏老黑,今日补补情。苏老黑几杯酒下肚,春潮翻滚,急不可耐,老板娘只得依他。谁想这老黑,刚上阵,就倒架了。
老板娘问:“怎么回事?如今这么没本事?”
“昨儿昨上,我憋不住,自己放了一次。”
“怎么不吭声?”
“我以为你和相国……”
“放屁,人家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怎么可能?人家是在开导我,给我指一条明路,你也致于拈酸吃醋?”
“我想着你,想着你,用手动了一会儿,它就出来了。”
“没事。别急,慢慢来。”
老板娘搂住老黑,轻轻抚摩他的身体。过了一段时间,老黑渐渐兴奋起来,老板娘没有急于让他上身,待他挺举稳定后,徐徐导入。
老黑重整旗鼓之后,发挥了青春威力,二人同时进入神仙世界……
范蠡与冯大光谈兴正浓。冯大光今天没有畅饮,他知道饭后相国会找他。他不是那种见酒就没命的人,他完全能够控制自己。范蠡从不贪杯,偶有小酌,也适可而止。
“相国等急了吧?”
“等几天,能扩大队伍,增强军力,也值得。”
“我到山上,向大家一说,大多数人赞成。总觉得占山为王不是长久之计,饥一顿、饱一顿,东抢一下,西盗一点,不知什么时候脑袋就掉了。”
“还有不赞成的吧?”
“树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十个手指伸出来也不会一斩齐。有”三五个人跳着脚喊,不同意,愿过自在生活,不愿受别人管束。”
“在别人七劝八劝下,那几个也勉强跟来了,刚来说粗话的就是一个。”
“知道他的底细吗?”
“这个外号‘叫驴’,就是公驴,见了女人就不要命。除了闭眼睡着了,只要睁着眼就要女人。在山上他单独霸占着一个从妓院买来的妓女。在家时成为乡里之害,晚上只要听见谁家姑娘、媳妇惨叫,肯定是他作怪。谁家女人第二天起不来床,肯定是昨夜遭了他的手。后来村民联合起来,堵住他鞭棍交加,打得哭爹喊娘,没有人出来替他说请。村民声言,再不离开这个村,下次逮住,把他庵了。他无处栖身,上山入伙。”
“此人,以你看,能降伏不能?”
“他就是贪色,别的毛病没有。要打仗他可是一条汉子。”
“那个妓子愿不愿意跟他?”
“他已经带来了。偷偷让老板娘安排,没敢让你看见。说不定这会儿正干那事呢!”
“别人的情况呢?”
“还有几个是好吃懒做的无业游民,真本事没有,臭毛病不少,有的爱赌,有的爱抽,还有的爱驯狗,多是下三烂。”
“对这些,留下没用,还会惹是生非的,不勉强他们,愿意走,发给路费,让他们走。”
“什么时候跟他们讲话?”
“今儿都喝醉了,明天起得晚,太阳五丈高集合。”
次日上午,20多人集合在院子里,站不成队,立没立像,站没站样,坐没坐模儿样。范蠡开始讲话:
先自报家门:本人姓范名蠡,越国当朝相国。为越国打败吴国,特召你们下山入伍,为朝廷效力。管吃管穿,发给武器,接受训练。以后量才使用,论功行赏。愿意者,留下;不愿意者,尊请自便。不过,我也明言相告,占山为盗,国家不许,待伐吴胜利后,整顿社会秩序,必然加以取缔。那时候,不是你愿意不愿意,也不是我请你们。你们想想吧!
“我提个问题行不行?”
“有话请说。”
“入伍许不许带女人。”
“批准以后可以。”
“谁批?”
“我。”
“我这个女人你批不批?”
“我批准了!”
这个人高兴得抱住身边的妓女直啃,妓女害羞地躲着他。
那几个无赖之徒,也不敢提出不去了。
全部同意。给三天休整时间。然后骑马进淮阳。
这三天,范蠡一个接一个找来个别谈话,杨来金旁听。他真佩服蠡大哥,把这帮天不怕,地不怕的匪徒约束得服服贴贴,没有敢乍刺儿的。那些人到范蠡这儿来时,总是提心吊胆,诚慌诚恐,等出来时,喜笑颜开,高高兴兴。
范蠡根据不同人的不同情况,做一把钥匙开一把锁的工作。他命名这支队伍为先锋军,他自任队长,冯大光任副队长,又划分三个小组,又任命各组组长。带妓女入伍的那位,被任命为三小组的组长,态度一下子九十度大拐弯,范蠡和冯大光说什么,他听什么,有什么事都抢在前头卖命干。冯大光真服了范相国,他用人不疑,疑而不用。把20多人的所长都调动起来了。他在阖闾身边多年,还没见过阖闾敢如此用人,能如此用人。他决心跟着范相国,好好干一番事业,把后半生的历史写得光彩照人。
仰止客栈老板娘,利用这三天时间,抓紧给老黑物色一个伴侣,客栈全交给他们,自己和冯大光去闯荡世界,去谱写自己人生的新篇章。
三日之后,列队出发。在出发前,范蠡有几条纪律:
自今日起,我们是越国先锋军,属越王勾践统帅。家有家法,国家有国家的纪律。谁违犯纪律,就要受到处罚。宣布纪律如下:
(一)行动听命令,不擅自行动;
(二)衣食住行统一安排,不处自做主张;
(三)不扰民,不害民;
(四)有情况及时报告,不擅动刀剑;
(五)一路之上,互相关照,互相帮助。
杨来金在前导引,范蠡、冯大光断后,24名先锋军,外加两名女人,再加范、杨二人,共28匹马,浩浩荡荡向淮阳进发。杨来金前引,打起了小黄旗,村民知道是朝廷军队,都站出来看热闹。路过各地方衙门,无不盛情款待。这帮过去的匪军。初步尝到了吃皇粮的好处,走到哪儿都有现成吃的和喝的,比自筹粮草要舒服多了。
可是,在一个较大的镇子宿营时,一个镇民在打水,先锋军要借水桶饮马,镇民有点不乐意,那几个无赖出身的人,自以为自己是皇家军了,别人就该无条件伺候,哪敢吐个“不”字。见镇民不服,他们就出口不逊,骂骂咧咧。镇民不服,他们就要耍蛮,动刀剑。这事被冯大光及时制止,才没酿成较大冲突。范蠡对此事并没有过于追究。他知道,为寇多年,蛮横惯了,要改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必须慢慢来,一步一步不纳入轨道,不能操之过急。如果不能把这股军队改造过来,自己还有什么资格继续做相国?
冯大光一直担心手下这帮人,匪性不改,闯祸闹乱子。每到宿营,他都要四下巡逻,以便遇事及时处理。多数还能按事前宣布的纪律办事,个别有醉后耍酒疯的,自己兄弟口角后打架斗殴的,他都妥善处理了,能不惊动相国的,尽量不惊动相国。一般的事,相国不亲自出面,让冯大光去解决。他们还没有改变冯大光是头儿的观念,他说话深一点儿、浅了点儿,他们不太计较。
一次宿营之后,刚刚出村,先锋军里响起笛声,悠悠扬扬,吹得颇有味道。接着,又有粗喇叭嗓子唱起流行吴越的黄梅戏。嗓子虽粗,也还入调,没有走板。范蠡为进一步和他们融洽关系,在黄梅戏停止后,他放开咽咙唱起楚剧。范蠡很有音乐细胞,在若耶溪与西施对唱时,西施已经发现了他的音乐天才。这次,他骑在马上,一走一晃,构成了自然节拍,抑扬顿挫,高亢嘹亮。大家不由得洗耳恭听,除了马蹄声,再听不到其他声响。一段唱完,马背上响起热烈的掌声。
“献丑,献丑。大家会唱什么,放开喉咙唱!”
无锡戏、扬州评弹,绍兴社戏,纷纷开腔,有入调的,有走调的,有申戏的,也有什么都不是,张着嘴胡咧咧的,更有流行乡间的十月怀胎、十八摸、小寡妇上坟等黄色小调也出笼了。唱了一会儿,乐了一阵子,高潮下去了,来金在范相国的指挥下,扬鞭催马,飞奔起来。
晓行夜驻,经过三天两夜,终于到达淮阳,之前早有地方哨马,禀报朝廷:范相国率马队进宫。
勾践、文种、孙武、越女等一干人纷纷出来迎接。
文种亲自去安排这帮人的食宿,酒是要多准备,菜饭也是要加倍的,肉要多,菜要少,这也是他们的饮食特点。文种与范蠡总是心领神会。
“相国辛苦?”
“同苦同苦,你在宫里照顾三摊子也不容易。”
“在家千日福,出门一时难。出门在外总比家里辛苦劳累。”
“体力累点还好办,主要是心不得闲。开始时,怕他们不听规劝,搞不好还要动干戈;在路上又担心匪性不改,招惹是非。还好,总算顺利到达。这个头儿还真帮了我大忙,不是他,不会这么快就能回来。”
“没有你办不成的事。再难也难不过臣吴三年啊!”
“那倒是,臣吴三年是一生中涉渡的大江大河,这些事自然就是河沟、小溪了。”
“孙武、越女、来铜各队如何?”
“进展神速,课程基本教习完毕,现在是加深理解反复练习,还有各队之间的协同配合。”
“这部分要训练成特种兵,是冲在最前面的敢死队,又是攻城守阵先锋,要充分利用他们固有素质,有钢用在刀刃上,把技术训练和思想改造结合起来。光有技术,没有思想,技术难以充分发挥。这是一支特殊部队,要用特别训练办法,以激发、鼓励为主,以批评、指责、处罚为辅,只有对屡教不改,冥顽不灵者,才施处征罚措施。对冯大光的女人和另一女人要照顾,要特殊对待。后院不稳,前方军人浮动,别人有看法,要说服。这些问题,都等打完仗,统筹安排。现在光顾其自然。”
“是否要禀报大王?”
“自然要禀报。但不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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