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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 情意绵绵
发布时间:2024/8/10  阅读次数:51  字体大小: 【】 【】【

第06章 情意绵绵


勾践卧薪尝胆,度日如年,总想尽快伐吴。他与相国商议此事,似乎相国不理解他,只是轻描淡写讲,不宜草率从事;他与文种议论此事,文种也不替他着急,四平八稳地说,欲速则不达,时机不成熟,不能轻易举兵。急如焚,如热锅蚂蚁,坐卧不安。

除范蠡和文种之外,再去问谁呢?

思来想去,还是想到年纪轻、官位不高的计倪。此人别看人小,却站得高,看得远,比一般都识见高,论事透辟。自古英雄出少年,计倪是个典型。因为他年纪太轻,只担心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又唯恐年长者不服,所以才没有委以重任。计倪倒也还豁达大度,从不计较官位大小。平日里,既不多说,也不少道,不问他,他极少开口;凡问到他,口若悬河,有条不紊。勾践想去问计倪,可又一寻思,范蠡、文种、计倪,如同三兄弟,问他还不和问范蠡、文种一个样。但又一想,其他无人问,听一听计倪之说也无妨。

“寡人伐吴之心,久矣。寡人灭吴之念,切矣。但又担心伐吴不胜、灭吴不成,大夫以为如何?”

“夫举兵兴师,乃国家之大事,必须事先充分准备,内蓄五谷,实其金银,丰其府库,励其甲兵。要做好此四件事,又必须察天地之气,原于阴阳,明于孤虚①,审于存亡,乃可量敌。”

①史龟策传:日辰不全故有孤虚。六甲孤虚法:甲于旬中无戌亥,戌亥即为孤,辰巳即为虚。盖旬空为孤,对衡为虚。余五旬可以类推。

勾践又问:天地,存亡,其要奈何?”

计倪对曰:“天地之气,物有死生。原阴阳者,物贵贱也;明孤虚者,知会际也;审存亡者,别真伪也。”

勾践再问:“何谓死生、真伪乎?”

计倪对曰:“春种八谷,更长而养,‘秋成而能,冬蓄而藏。天时有生而不救种,是一死也;夏长无苗,二死也;秋成无聚,三死也;冬藏无蓄,四死也。倘若遇到这四种情况,虽有尧舜之德,也无可奈何。”

勾践问:“何种情况才有数呢?”

计倪答曰:“天时有生,劝者老,作者少,反气应数,不失厥理,一生也;留意省察,谨除苗秽,秽除苗盛,二生也;前时设备,物至则收,国无逋税,民无失穗,三生也;仓已封涂,除陈入新,君乐臣欢,男女及信,四生也。夫阴阳者,太阴所居之岁,留息三年,贵贱见矣。夫孤虚者,谓天门地户也;存亡者,君之道德也。”

勾践听罢,越发觉得计倪了不起,不禁惊讶地问道:“你小小年纪,何以知晓如此深奥的道理?”

计倪坦然答曰。“知识多寡不决定于年长或年幼。计倪并非生而知之,而是学而知之。学则识多,不学则识寡。识多则慧,识寡则愚。”

勾践曰:“闻子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大王过誉,臣不敢当。”

越王听信计倪之言,不再急于伐吴,而是仰观天象,集察经纬,历审四时,从阴收著,望阳出粜,三年时间,获得五年的收成,越国库丰廪盈。

越王十分高兴地讲:“越国之所以能称霸,完全依赖计倪的良谋善策。”

在越王勾践问策于计倪之时,相国范蠡和大夫文种正促膝而谈。

“只是大王太性急了,总吵吵伐吴。这次一定劝阻大王,决不能轻举妄动,否则,会前功尽弃的。”

“我们这一系列计划,会不会因为大王性急急而半路搁浅?”

“只要你我和计倪不动摇,大王虽有此心,也难以实现。”

“他毕竟是大王,万一不顾谏阻,一意孤行,又奈何他?”

“如果那样,只能认为是天意。越国当灭,非人力所能挽回,只好听天由命。”

“美女里的漂亮尖子越来越明显,非西施、郑旦莫属。此二女精通文墨,聪慧异常,接受快,应变能力强,加之姿色超群,全面权衡,她二人是最恰当人选。”

“不会有其他原因吧?”

“其他原因?”

“比如说……”

“国家大事,决非儿戏。我巴不得西施被淘汰,早早完婚;享受天伦之乐。”

“开个玩笑,何必当真。”

“赤堇山风胡子铸剑,恐怕该进入试制阶段了,关键时刻,尚须亲自去看一看为妥。”

“对郑旦和风胡子,如何为他们搭上鹊桥,让他们会一会呢?”

“想不到你还是个菩萨心肠的月下佬啊!”

“他心同吾心,人情之常嘛。”

“万一冲决闸门怎么收拾?”

“所以,这才要防患于未然。”

“恋人相会,又不好派人从旁窥视,以防不测。”

“对二人挑明,保证不出意外,才让相会;不能保证,就免了。”

“关键是铸剑匠风胡子,只要他能把得住,问题就不大。”

“你没听说过,女人欲火一旦燃烧,比男人的欲火更难扑灭。”

“你没娶妻,怎知女人欲火?是不是偷吃禁果了?”

“只是从道听途说中而来。”

“对他们晓以利害,示以大义,他们会听的。”

范蠡来到赤堇山。这时夕阳西下,夜幕降临,山脚下烈焰熊熊,把赤堇山映照得如同白昼。人马喧闻,热闹得如同集市一般。范蠡看到如此场面,非常高兴。

越国经过失败,经过亡国灭种的威胁,是坏事、也是好事。之所以说它是坏事,人力物力的巨大损失,不是几年的奋斗所能补偿得了的;说它是好事,由于奇耻大辱刻骨铭心,从上到下、从国王到百姓,击发出了旷古未有的富国强兵之心,发誓复仇的高昂情绪,这是力量的源泉。

范蠡没有急于寻找风胡子,他信步在遍地点燃的铸剑炉旁,观看紧张操作的民工,他们的脸上挂着汗水和风尘混合在一起留在脸上的痕迹,他们衣服烙印着火星亲昵的印记,而他们的眼睛里都闪烁着一种自强不息,抱国复仇的目光。累了,他们不怕;困了,他们能挺住。饿了,他们能坚持。范蠡深深地感受到这咄咄逼人的国情和民心。他深受感染,也深受鼓舞。

在离开铸剑炉群不远的一间小茅草屋里,范蠡找到风胡子。他穿着脏污的工装,眼睛里却裸露着红赤赤的血丝。他们四、五个人围坐在一盏麻油灯下,议论着什么。风胡子看见范相国走进来,忙站起让座,并把范相国介绍给其他人。其他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范蠡。毕恭毕敬让开,请相国就座。范蠡一边就座,一边让大家都坐下,不必客气。

范蠡先开口问道:“你们在商议什么?”

风胡子答道:“这几位都是赤堇山的铸剑能手,我让他们来一块商议一下试制剑的配方。”

“哦!风胡子不仅自己干,还能群策群力,集中大家的智慧。可敬可贺呀!”

“相国见笑了。我一个人有多大能水,四、五个人凑在一起就好多了。”

“对!是这个道理。一个人再聪明,能力都有限;把大家的智慧集中起来。就攻无不克,无坚不摧!”

“这配方请相国过目。”风胡子拿起小木桌上的那张纸交给范蠡。

“隔行如隔山。我领兵打仗作过上将军,也用过不少剑;但要问我,剑是怎么铸出来的,我就两眼一抹黑,一窍不通了。你们都是行家里手,我不能班门弄斧。只要你们能铸出好剑我保证在战场上能打胜仗!”

“咱们一言为定!我们就是不吃饭、不睡觉,也要把新宝剑制造出来!我们就希望能用我们铸造的宝剑,斩下夫差的头!”

“军中无戏言!”

风胡子向相国详细介绍了新宝剑的配方,他保留了当年欧冶子五枚剑和干将三枚剑的配方,又根据祖传秘方研制出一个全新的配方。这样试制出的新宝剑,将是超越欧冶子、干将的,从未有过的、锋利无比的崭新剑,是中华民族铸剑史上又一个新的里程碑。

最后,风胡子斩钉截铁说:“配方已定,明日投料,新剑三月即成。

“好!风胡子,你就是复国强兵的头等功臣!”

“不是为了功臣不功臣,咱是越国国民,应该为兴国复仇出力。”

“对!风胡子,先国后家,公私兼顾。”

风胡子和范蠡都哈哈大笑了…… 土城古庙里紧张操练。一年的时间很快过去她们很快就要进淮阳宫实地演习了。进宫演习只需五名。

郑旦背过西施,深情地摩挲风胡子送给她的小铜像,小铜像已经被郑旦摩挲得呈光挣亮。她用纤纤细手,戳着铜像脑门,细声问:“傻胡子,想我不?分手快一年了,还是傻呵呵样儿?”一会儿,又揪住小铜像的耳朵道:“我让你赌气不理我,把你的猪耳朵揪下来,看你知道痛不知道痛!”一会儿,又亲着铜像小口:“胡子哥,我爱你,我想你。再见面,我一准让你亲个够!但是,不准你冒傻气儿,更不准动蛮,强人所难。”

“旦儿,你在唠叨什么?教教我,行吗?”西施听着郑旦一个人念念有词,可又听不清到底念什么,就打趣道。

“我念天和与地和,因为天大地厚,掌握着地球上的生灵万物,更掌握着人类男女的婚配嫁娶。我在祈祷姐夫早一点来上城,免得姐姐西施夜里辗转难眠……”

“死妹子,你皮肉痒痒了吧?”西施起身要抓郑旦,郑旦急躲,小铜像掉在地上。

“怪不得念念有词,”西施抓住了郑旦的把柄,“在和风胡子阿哥对话。真人见不到,看着铜像相思。是不是?”

“西施姐,你说我还能见到风胡子吗?”

“说实话吧,是不是想他?”

“范蠡过些日子来一次,当然你不想。我们分手快一年了,还没见上一面,能不想吗?”

“这才是心里话。等范相国再来,让他帮着想想办法,让你们俩见见面,好不好?”

“太好了,还是施姐好!”

“什么事?这么高兴。”范蠡接腔问道。

“说谁谁到,正说相国,相国就来了。”郑旦很兴奋,还没等西施开口,抢先说道。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我还为以你把我们忘了呢?”西施半是揶揄、半是嗔怪道。

“事务太多,我要会分身法就好了,可惜我是凡人,没有长三头六臂,也不会分身,更不会隐形飞行。路要一步步走,事要一件件办。”

“相国辛苦,小女和施姐都明白,只是西施思念相国甚笃,西施姐近来几乎瘦了一圈,你说让人心痛不心痛?”

“旦儿,你再不闭嘴,我要使用杀手锏了。”

“小妹不敢。小妹只是替姐姐诉诉苦;不然姐夫还跟没事人似的。小妹告辞!有话姐姐只管对姐夫讲,小妹不再插足其间,多嘴多舌,惹人讨厌。”郑旦说完,恐怕西施追赶,飞身出了门,还顺手把门带上。

范蠡和西施相偎相抱在一起,西施兴奋得眼里涌出了泪水,笑着说:“我想你想得真的夜里睡不着觉。”

“郑旦没有夸大,是事实?”

西施含羞点点头。

“我又何尝不是如此。我早想来,就是脱不开身。我巴不得能天天陪着你,夜夜伴着你。但国之不存,家将焉附?”

“这我明白,自然是国事高于家事。实在想你,也是我心里话。想我父母也从来没有这么焦心,挠人,真是吃不香、睡不安。”

“彼此,彼此,我心同你心。我三十岁才遇到你这么个知音、知心,朝夕相处,尚嫌不足,更何况身居两地,岂有不思念之礼。”

“蠡兄,趁旦儿不在,多抱我一会儿吧!”

范蠡把西施紧紧搂在怀中,两个人的嘴唇也粘在一起,西施微闭眼睛,尽情享受爱情的甜蜜。朦胧中,西施感到蠡兄的大手在慢慢移向自己的胸脯。西施清醒地记得,和范蠡相识相爱以来,有过无数次拥抱、接吻,有时抱得他喘不上气来,可他还从来没有触动过他的胸脯。她依然闭着眼睛,佯装不知。大手还在继续移动,已经爬上了隆起的斜坡。蓦然,一个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整个大手捂了上去……

西施扭动了一下身子,更抱紧了蠡兄,嘴里细声细气地唤道:“蠡兄,阿哥……”

大手在乳峰上抚摩、揉动,西施把头深深地埋在范蠡的怀里,不让范蠡看到她潮红的双颊,但范蠡清楚地感受到她急促的呼吸和呼呼的心跳。

范蠡的大手离开雪峰,在轻轻拨动西施的衣襟,渐渐触到了西施的肌肤。西施的手按住了范蠡的手,仍闭着眼睛,轻轻摇了摇头。但范蠡的手依然贴着西施的肌肤动作着。

西施浑身火烫,呼吸更加急促,心都要跳出胸膛。她没有力量抗拒,也不想抗拒,任凭蠡兄畅游。她完全沉醉了,深深地迷醉了……

唿地门开了,郑旦闯进来。她跑得气喘吁吁,也没来得及在门外咳嗽一声。范蠡的手还在西施的衣襟下揉动,西施还在沉迷之中。门一开,西施从沉迷中惊醒,范蠡急惊从西施衣襟下撤出大手。然而,这一切都被突然闯进来的郑旦看了个不亦乐乎。郑旦自知失礼,赶忙转身,口中连连说道:“我什么也没看见,我什么也没看见!”

“死妹子,你不在一个地方好好呆着,来回疯什么?”

“不是我疯,是那边有两个人疯了,你撕我处,打得一塌糊涂。教娘劝也劝不住,拉也拉不开,我想请相国去救火,没想到……”

“在哪儿?快带我去!”范蠡很快从激动的心情中冷静下来。

郑旦带范蠡、西施急匆匆走出寝室,来到隔着四间房的另一个房间。

这里热闹异常。两个美女披头散发,互相揪住不放,像两只公山羊,两角相抵,支成一个弓形;四只脚两对鞋都掉了,赤脚大仙一般踩在地上;上衣被扯开扣子,露着抹胸小衣;嘴里咬牙切齿骂着,却看不见两个人的脸。教娘连劝说带拉架,劝也劝不住,拉也拉不开。

正在不可开交的时候,范蠡赶到了。

“范相国,我管不了了。”教娘向范蠡求救。

范蠡没有急着去劝去拉,却站在一旁笑着观阵。

看见范相国,两人不约而同的松下来,各自回到自己房里去。

教娘忍不住,对范相国哭了。

“让我回宫里吧,我管不了这群姑娘了。”

“不。你管得很好,教得也很好。不能看见有两个人打架,就把你一年的功劳全否定了,你不是也教出了西施、郑旦那样的优秀美人吗?”伸出一只手,十个指头还不齐呢,更何况天南海北凑起来的十个人。哪能一点嗑嗑碰碰都没有呢?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两个女人,你就招架不住了?”

“还不如在宫中干活,那省心。”

“都找省心,越国不早灭亡了?我当相国容易吗?千头万绪,哪儿照顾不到也不成,哪如当个百姓轻松。要不咱们俩换换,我替你训练她们,你替我当相国,如何?”

“相国别跟奴婢说笑话,奴婢听相国安排就是了。”

“我正要告诉你。”

范蠡、西施、郑旦重回室。

“范相国是不是快进宫了?”

“急着进宫,你想干什么?”

“相国,这还用问。进了宫,离赤堇山近了,旦妹子的心早飞到堇山去了。”西施说。

“施姐猜对了,就是这个意思,怎么着?难道只许你们俩亲亲热热!”

“我和种大夫在淮阳还说到你们俩的事。风胡子领着那么多人铸剑,干得不错,你进宫后,我和种大夫一定想办法让你们见面。”

“种大夫是谁?”

“就是过去跟你们讲过的大夫文种。”

“这个人也和你一样是菩萨心肠?”

“我和文种是莫逆之交,他对我还有知遇之恩。”

“村姑愿闻其详。”

“这事说来话长……”

“我本非越国人,乃是荆楚宛台三户①人,姓范,名蠡,字少伯,宛人亦称范伯。生于破落官宦家庭,食甘寡味,宿居陋室,虽有韬略,却无意仕途。适逢荆平王昏庸无道,楚国江河日下,报国无门,沿海人技发佯狂于街市,终日潦倒于茶房酒肆。当时文种任宛台县令,命手下四处察访贤能之人,吏对文种汇报,见一倜傥之人,人皆非之、诱之。文种曰:“吾闻士有贤俊之姿,必有佯狂之讥;内怀独见之明,外有不知之毁。这是你们所不知道的。”文种随小吏驾车前来。第一次我有意躲开了,没有见他。我想到,他如真心,必来第二次。果然不出所料,过了不几天,文种又来。我从兄嫂处借了比较干净、整洁的衣帽穿上,会见文种。我二人一见如故,终日促膝而谈。许多事情,所见略同,不谋而合,恨相见甚晚!

①今河南省南阳。

之后,我二人一起来到吴越之域,先到吴国,见子胥捷足先登,我二人一同之越。当时正遇吴越交战,我们所来乍到,勾践大王信不过,让石买领兵迎敌,遭惨败。大王改弦更张,开始采用我和文种计策。这就开始了三年里吴的经历……”

“请相国接着讲三年臣吴故事。”

“吴王夫差的第一步,是对我劝降。他当着越王的面,就对我说:“寡人听说,贞节之妇不嫁破亡之家,仁义贤慧之人不在行将灭亡的国家为官。现在越王无道,越国将亡,社稷崩溃,为天下耻笑,而你和越王沦为奴仆,来吴称臣,岂不鄙乎?吾欲赦子罪,子能改心革面,弃越归吴乎?”

“我当时毫不犹豫地对夫差说:“臣同亡国之臣不敢语政,败军之将不敢言勇。臣在越不忠不信。越王不自量力,不奉大王命号用兵,竟敢与大王相持,如同以卵击石,所以必然获罪,君臣俱降。承蒙大王大恩大德,使越国君臣得以保全性命。入吴称臣,为吴之奴虏,入备扫除,出给趋走,臣之愿也。”

“越王当时伏地流涕,以为我会离他而去;而吴王却知道,我不可能弃越归吴,所以夫差非常遗憾地说道:“汝既不移其志,寡人也不强人所难,也只得把汝与越王重新放置石室之中。”

“当时,我答:‘臣请如命。’”

“越王腰系围裙,头裹樵巾;夫人穿得如同村妇野姑一般。越王和臣等每天干得是砍柴、割草、养马之类的粗活重活,夫人则专管供水、除粪、洒扫庭院,如奴,似仆,似婢……

“越王长这么大,哪吃过这份苦,受过这份罪,砍柴,手上很快起了血泡;割草,常常割在手上。扛柴捆,在路上不断摔脚;肩马草,也常常跌得腿青脚肿。越王常常坐在地上痛哭失声,但还不能让吴国人听见。

“最惨的一次,是越王晚上喂马,睡得迷迷瞪瞪起来,半睡半醒走进马棚,一下子撞到马屁股上。马以为是谁来伤害他,一蹄尥起来,踢在了越王胸前,越王立刻倒地昏了过去。等我们发现,把他抬回去,揉搓了半天,越王才慢慢醒过来。越王至今,仍前脸留有蹄痕。他每晚睡前都抚摸蹄痕,发誓不忘臣吴之苦、之辱。

“夫人之状,比越王更甚。夫人乃千金之体,生在世上这么多年,没下过厨房,没有握过针,没有捻过线,更不要说,拿起条帚扫地,提筐起粪,提桶送水。这些,她只见别人干过,可自己从未动过手。然而,在吴之时,不干的也要干,不会的就得学。就她一个是女人,没有宫人跟随,最初一些日子,一到晚上,倒在床上就起不来,夜里睡觉,腰酸腿痛得直嗳哟地叫喊。越王自顾不暇,夫人也只好忍着了。再苦再难,夫人也跟着熬过来了。可谁料,苦难也能炼人,数日之后,夫人食量大增,气力见长,健壮多了。环境可以改变人。

“你们也一样。原来在若耶村,吃得是粗茶淡饭,干得是采桑、养蚕、浣纱;现在穿得是宫中服装,训得是宫中女嫔妃生活,这也是一种环境的改变。尤其是将来送你们至吴宫,那又是一种环境变化,你们又如何变化,你们考虑过没有?”

西施和郑旦四目相视,却无言以对。

范蠡继续说:“你们也渐渐大了,不光陶醉耳鬓厮磨的儿女情长,要渐渐认识社会、认识生活,思考一些人生大事。比如,为什么把你们从农村召到宫廷来,又为什么送你们到吴国去?你们的肩上挑着多重的担子;又如何不辜负大王和国家黎民百姓的重托?你们应该思一思,想一想。”

“相国一席话,使小女如投云见日,茅塞顿开。相国讲得如天似地一样大,小女过去想得如蝇似豆一样小。惭愧,惭愧。”郑旦机灵,也心直口快,他坦然而言。

西施已听相国讲过一些,早已心中有数。所以,今日听相国之言,并不吃惊,只默默点头而已。

范蠡见夜已深,让西施、郑旦休息,自己也歇息去了。

翌日,范蠡留在土城,他要和教娘一起,把准备进宫的人先确定下来,未入选美女的去向,也要有所安排。

在午饭之后小憩之时,范蠡仍到西施、郑旦寝室,继续讲述三年臣吴的故事:

越君臣臣吴有年,月月如此,日日如此,无愠色,无怒颜。实际上并非心如死灰,而是培怒不形于色,夫差询问监视之官吏,官吏没有发现异常。夫差登台远望,发现我们坐在马粪之旁,不失君臣之礼。夫妇之仪仍在,而对太宰嚭讲:“那个越王,乃一节之人,那个范蠡,乃一分之士,虽处穷厄之地,仍不失群臣之礼。其令人佩服,亦令人感伤,”

太宰嚭曰:“既然如此,臣愿大王以圣人之心可怜可怜他们穷孤之士吧!”

夫差说:“冲你这句话,我真想赦免他们。”

此后三个月,夫差选择一个好日子,打算赦免越国群臣,召太宰嚭商议此事。

太宰嚭者,姓白,名喜,字伯嚭,原本楚人,怕州犁之孙,伯却宛之子。祖父、父亲皆楚国重臣,适逢荆平王之世,奸臣当道,忠臣遭害,伯却宛被诬诌受戮,伯嚭逃出,之吴为臣。本来他是经伍子胥推荐,才在吴国站住脚,因为他善于察颜观色,溜须拍马,在吴对楚之战获大胜之后,夫差任命他做了太宰,其地位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孔子的得意门生子贡,对太宰嚭的为人有个极其准确而中肯的评价:‘太宰嚭为人,智而愚,强而弱,巧言利辞以内其身。善为伪诈以事其君;知前而不知后,顺君之过,以安其私,是残国亡君之佞臣。’

大夫文种“灭吴八术”之第六条‘遗其谀臣,使之易伐。’这‘谀臣’就是指太宰嚭。越国已经通过各种渠道,多次贿赂他。他在夫差面前,已开始为越国讲好话。这是越国要重点行贿的大臣。

当夫差找太宰嚭商议赦免越国君臣时,夫差讲:“越国和吴国,同土连域,如同唇齿。虽然勾践有点愚蠢又狡黠,企图侵犯吴国,寡人上承苍天之神灵,下借前王之遗德,诛讨越寇,横扫千军,将越君臣国之石室。这种惩罚已经足够了,寡人再也不忍心看到越国君臣那副可怜相,总有一种恻隐之心,想把他们释放。你以为如何?”

太宰嚭最大的本事就是顺杆爬,他见吴王如此,马上应声道:“臣闻恩有恩报,德有德还。大王垂鸿恩大德于越,越岂有不报之理?愿大王能如愿以偿!”

吴王又去问伍子胥,伍子胥毫不容情地讲:“昔乐国汤而不诛,纣囚文王而不杀,天道还反,祸转成福,故夏为汤所诛,殷为周所灭。而今大王既国越君而不行诛,臣谓大王惑之深也,得无夏殷之患乎?”

后来,太宰嚭给我报信说:“吴王想放你们的愿望,因为伍子胥谏而未能实现,越王复拘于石室。”

对于伍子胥,孔子弟子子贡也有过评价:“子胥为人,精诚中廉,外明而知时,不以身死隐君之过,正言以忠君,直行以为国。”

伍子胥曾为阖闾出过“立城部、设守备、实仓凛、治兵库”的好主意,他又爱君如躯,忧邦如家,是非不讳,直言不休。但忠臣未遇明主,夫差只听太宰嚭之谗言,而不听伍子胥之逆耳忠言。

但伍子胥“捐躯切谏,立命为邦”,他为吴国称霸,把个人生死置之度外。

就在夫差重把勾践拘于石室之后,他仍然觉得吴王这个念头十分危险,所以他再次向吴王进谏道:“我听说,攻敌之国,必杀其君,以免死灰复燃,遗患子孙。既然勾践已为阶下之四,何不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太宰得闻子胥之言,则道:“昔者,齐桓割燕所至之地,以贶燕公,而齐君获其美名;宋襄济河而战,春秋以多其义,功立而名称,军败而德存。大王若赦免并释放越王,将功冠于世,名垂千古!”

这时,吴王已患病,他在病床上说:“待我病愈,定依太宰之言。”

伍子胥没有说服吴王,吴王仍有释放越王之意,我觉得这个关键时刻,要趁热打铁,用实际行动,在吴王身上加把火,那么越王归越的日子就可能提前。

咱们越王并不迟钝,他也想到这一点,于是把我召去,对我说:“吴王病三个月了,还不见好。吾闻人臣之道,主疾臣忧,况且吴王饶我一命,恩重如山,疾之无瘳,惟公卜焉。”

“我为他人测了一下。吴王并非死症。气数未到。估计到己巳日即可当瘳,椎大王留意。”

越王说:“孤至穷余末路而又绝处逢生者,赖公之策耳。中途犹豫不决,岂孤之志哉?可以还是不可以,就听你一句话。”

我只好明言一告大王:“臣窃见吴王真非人也,数言成汤之义而不行之。愿大王主动前往吴王处探视问疾。一旦答应你去,见到吴王之后,大王可求吴兰粪而尝之,再观吴正面色,然后跪伏于地,行拜贺之礼,并告诉吴王,其疾无妨,疾瘳康复之期,指日可待。这样,若能如期兑现,吴王对你的话,就会信之不疑。”

越王果然依臣之计而行,次日见到太宰嚭就说:“囚臣欲见大王问疾。”

太宰嚭听了很高兴,立刻入报吴王。吴王听了亦十分高兴,立刻让勾践进见。

勾践进见吴王时,正巧赶上吴王之便,太宰嚭端着吴王的屎尿盆子往外走,在走廊上碰上越王。越王见机行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赶紧拜请太宰嚭,请尝大王之溲恶,就可以知道大王病情如何。越王毫不迟疑,取大王之溲恶而尝之。

“恶心!越王不嫌骚臭吗?”郑旦忍不住问相国道。

范蠡暂时没有回答郑旦的提问,接着讲下去:“越王行至吴王病榻之前,恭恭敬敬屈身对吴王道:“下囚臣勾践恭贺大王,大王之病至己巳日有疹,至三月壬申,即可痊愈。’

“吴王十分惊奇,不禁问道:‘何以知之?’”

“越王十分诚恳地讲:“囚臣进来时,在走廊上见太宰奉大王便溲外走。囚臣曾略闻医事,知其闻便溲气味而断病情之理,逆时气者死,顺时气者生。臣窃尝大王之便,其恶味苦且楚酸,是味也,应春夏之气。囚臣以此知之,大王之疾可望瘳愈。”

“相国,你这主意损不损?堂堂大越国王去尝小吴国王的尿尿,这让越国百姓知道,越王的脸往哪儿搁呀?”郑旦压抑不住,便发问道。

“郑旦有所不知,大丈夫能伸能屈。伸时,可上九霄揽星月,可不湖海捉鱼鳖;屈时,能闻别人不忍闻之言,能行别人不能行之事。越王尝吴王便溲,正是这种大丈夫气概的表现。这也正是越国君臣得以保全性命、安全归越的极其关键的一着棋。没有这着棋,能取得吴主的信任吗?没有这着棋,吴王放越王归国能放心吗?”

“当时,吴王听了越王之言,龙颜大悦,无限感慨说:‘勾践,仁人也。’于是,让越王走出石室,给了他较大的活动自由。”

说来,也是天意,重病中的吴王果然如越王预料之期,痊愈康复。吴王更念越王之忠,在临政后,在文台大摆酒宴,出令曰:“今日为越王陈北面之座,群臣以客礼事之。”

伍子胥不入坐,悄悄溜出来,到自己屋里,喝了个酩酊大醉。

太宰嚭见伍子胥不语而离席,十分得意;不在更好,省得他瞎搅混。他春风得意地讲:“怪呀!今天在坐的各有其词,不仁者逃,其仁者留。这叫同声相和,同心相求。然而,越之国相,本是刚勇之人,受命于危难之时,其节不改,其仁至存,今天却不入坐,这不合适吧?”

吴王接言道:“对,对!”范蠡应入坐。”

于是,范蠡与越王一起为吴王祝寿。范蠡说:“下臣勾践从小臣范蠡奉觞上千岁之寿:皇在上,令昭下,四时并,心祭慈,仁者大王,躬亲鸿恩,主义行仁,九德四塞,威服群臣,于乎休哉,传德无极,上感太阳,降瑞翼翼。大王延寿万岁、长保吴国,四海咸承,诸候宾服,觞酒即升,永受万福!”

吴王闻言,美不胜收。

次日早朝时节,伍子胥入谏吴王:“大王昨天看到什么了?我听说,内怀虎狼之心,外执美词之说,但为外情以存其身。豺不可谓廉,狼不可亲。现在大王好听须臾之说,不虑万岁之患;放弃忠直之言,听信谗夫之语;不灭沥血之仇,不绝怀毒之怨。其结果,犹如纵毛炉炭之上,幸不焦;投卵千钧之下,望必全。这不是很糊涂吗?我还听说,当年桀登高自知危,却不知所以自安也,据斧钺,自知死而不知所以自存也。感此知返,迷途不远,愿大王明察!”

吴王听子胥之言,十分不入耳,对他忿忿而言:“寡人卧床三月,曾不闻相国一言,是相国之不慈也;又不曾见相国进口之所嗜,心里根本没有想着寡人,此乃相国之不仁也。作为人臣、作为相国不仁不慈,难道能说你知道忠信吗?”

还没容伍子胥争辩,吴王接着又说:“越王糊涂,放弃自己的国事不顾,率臣民入吴称臣,这难道不是义吗?作为国王充当奴虏,其妻为妾,如同仆婢,毫无温怒之色,寡人病了,亲往问侯,还亲尝其溲恶,这难道不是慈善之心吗?越国虚其府库,尽其所有,晋献于吴,不念归恶,这难道不是忠信么?这三者都是不容否定的事实,如果寡人听信相国所言,把越王杀掉,那将是寡人糊涂而又退了你的私意,这岂不辜负皇天之恩,厚土之泽吗?”

伍子胥觉得吴王越说越离谱,反驳道:“大王之言和微臣之意南辕北辙了。虎之卑势将以有击,狸之卑身将求所取,雉以眩移拘于阿,鱼以有悦死于饵。今年三月甲戌,时加鸡鸣。甲戌,岁位之会将也。青龙在西,德在上,刑在金,是日赋其德也。知父将有不顺之子,君有这节之臣。大王以越王归吴为义,以饮溲食恶为慈,以虚府库为仁,是故为无爱于人,其不可亲,面听貌观,以存其身。越王入臣于吴,是其谋深也;虚其府库,不见恨色,是欺王也;下伙主之溲者,是上自王之心也;下尝王之恶者,是上食王之肝也。越王之所以崇奉吴国,是他们有很大的野心。吴将为越所擒,请大王留意察之,臣不敢逃亡而负前王。一旦社稷夷为丘墟,宗庙遍生荆棘,到那时,悔之莫及矣!”

吴王越听越有气,干脆不让伍子胥再继续说下去。

吴王终于不听子胥谏阻,在第三年头上,决定放越王归国。

吴王送越王于蛇门之外,当着吴国和越国君臣说道:“你们知道,吴国对你们的看法并不一样,有的不仅劝我国禁你们,而且劝我把你们统统杀掉;而我没有同意这种做法。寡人一向认为,人心都是肉长的,恩有恩报,仇有仇还,广施恩德于世,皇天厚土都会保佑你。现在让你们离吴归越,望你们归越之后,如在吴时,仁慈之心仍存,始终如一,使吴越永结百年、千年、万年之好!”

越王越紧稽首跪伏于地,向吴王表忠心:“大王哀臣孤穷厄,令其生还其国,恩比天大,泽如海深,越国世代不忘。苍天为证,厚土为鉴,若生异心,天诛地灭!”

吴王道:“这就好,这就好,望越王心口如一,不负寡人。”

越王和臣等,跪伏再拜吴王,遂登车而去。至三江口,到了吴越边界,越王仰天长叹:“嗟乎!孤之屯厄,谁想到能生还渡此津耶!”

这时,越王对范蠡说:“今三月甲辰,时加日(目失)①,孤蒙上天之命,得还故乡,得无后患乎?”

①日在未日(目失),日仄也,见梁元帝《纂要》。

其实是越王心存余悸。范蠡立即释解道:“大王勿疑直盼道行,越将有福,吴当有忧矣。岂不闻古人有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舟至浙江之上,正是越之界域之内,看见大越,山川重秀,天地生光,三年不见,如越千秋。越王与夫人高兴异常,禁不住感叹道:“吾已绝望,永辞万民,以为会葬身吴地;真没想到,还能生还,重复乡国,再建社稷,祭祀宗庙。”

言罢,夫妇携手,涕泪阑干。

此时,万民咸欢,群臣毕贺。三年滴酒不沾唇的越王,满饮三大杯。

“臣吴三年,苦吃尽,罪受够,不死也得执层皮。今天的越国,真来之不易。”当西施知道越王在吴国的遭遇后,不胜感慨地对范蠡说。

“臣吴已成往事,土城、赤堇山、天台山、乃至采葛织布,这千头万绪,都是为着一个目标——”

“兴越灭吴。”西施、郑旦不约而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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