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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争强好斗,心思全花在争权夺位上,竟把已长大成人的女儿忘记在后院。当她想起来时,已经随她的脚步走了好远。她只有叹道:女大不当留。
中宗皇上慢慢嚼出点当皇帝的滋味来了,怪不得母后武则天冒再大风险都不顾,一定要争这个皇位哩,原来有这么多好处。想到什么有什么,没有想到的有人替你想。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喷嚏,都有人猜测、揣摩、估计,总让你心满意足。“皇上放个屁,臣下跑断气”,此话真是不假。
却说中宗正在品咂当皇帝的滋味,想想还有什么该玩该尝的还没玩到尝到时,打扮得花枝招展,浑身珠光宝气的爱女安乐公主像只花蝴蝶似地飞了进来。女儿从小宠惯了,进屋也不请安,直到走近他的御座前,才扭扭身子嗲声嗲地说:
“父皇,你翻翻那皇历看看,还差几天就过年了?”
中宗翻了翻说:“还有一个半月。裹儿,你又想办什么事了?”
安乐公主是在中宗被贬去荆州的路上生的,狼狈至极,生下地时连一块干净布都没有,中宗便把他系在腰上的裹袋解下来把她装了。从此她便有了“裹儿”这个小名。
“今年过年父皇准备怎么过?”安乐公主问。
“什么怎么过?”中宗问。
刚与御医马秦客在后宫亲热了一阵的韦氏皇后走来,问道:
“你们爷俩在说什么事,这么起劲?”
安乐公主见母后来了,忙拉她坐下,依偎着她说:
“母后您看,还有一个多月就过年了,我问父皇今年年怎么过,他心里还没有一点数。”
韦后听了手一拍说:
“裹儿这话可问到我心上了,这年,年年都这么过,放烟火,闹花灯,踩高跷……老一套,都看烦了。”
“原来是指的这个。”中宗终于明白过来,他本性贪玩,一拍即合,“我也是这个意思,过年嘛,就要年年不一样才有味道。”
“父皇的话正是我要说的,这年要花样翻新地过,老是那些节目,看了腻人。”
“那你们说,有什么新花样,只管讲出来朕叫他们去办。”
“我说这样,父皇、母后、我,我们三个人每人想一个节目,要新奇,要大家看了都觉得好笑。”安乐公主说着,故意放低了声音,神秘兮兮的样子说:“先不宣布,等过年那天群臣朝拜时宣布,叫大家吃一惊。”
“嗯,这个点子好。”中宗连连点头。
“妈——”安乐公主见母亲愣在那里不说话,又摇又喊。
韦后正在回味刚才那事,对女儿的话竟一句也没听清。一摇一喊,她才回过神来,说道:
“你再说说,我还没听清。”
安乐公主又说了一遍。
韦后这下听清了,说道:
“还是裹儿鬼点子多,好,就这么办。不过说清楚了,要奇,以前从来没有玩过的。还有,不准讲出去,各自准备自己的,人家出的点子不算。”
“好,一言为定。”
中宗果断地挥了挥手,最后拍板。
中宗、韦后等如何准备过年的节目,按下不表。
且说李石山采用散帖子的办法,向朝廷透露太平公主与太子重俊谋反,使他的政变失败。虽然杀了武三思,但太子重俊,将军李多祚、李思冲、李承况等一批唐室忠良被杀,连元老大臣魏元忠也被牵连进去,贬出京城。这都是李石山所未想到的。
今天,他跪在金峭师父面前请罪。
“也算是给李唐王室一个报应。”金峭端坐在蒲团上,口气缓慢地说:“从太宗皇上杀弟娶弟媳起,就种下孽根。高宗更甚,私通太宗才人武氏,又与武氏之姊韩国夫人母女皆有染;武氏与其女太平公主争宠张昌宗。张易之;太平公主与韦氏姑嫂争武三思、崔湜;韦氏又与其女安乐公主争风崔湜、武延秀……简直是一团乱麻。性被情迷,情为色污。这是唐室一大不幸,也是天下之一大不幸。”
说到此处,金峭连连叹息,接着又说:
“然而,没有想到,太子重俊竟与其姑太平公主私通,更是天理难容!如不是你看见,实难令人相信。只是,此事细究起来,其中也定有曲折。想那太平,淫乱无度,权欲薰心,见重俊年轻英俊,又是太子,未来的皇上,既恋他的色,又贪他的权;而重俊太子,要想有所作为,非太平不可。故情与权互为表里,相互促成,实在也是历代权势政治倾轧争斗中惯用的伎俩,不足为奇。重俊太子之死实在可叹,李多祚等忠臣被杀,实在可惜……”
听了师父一番话后,李石山说:
“弟子自觉尚不愚蠢,怎么这些就看不透,只想到姑侄乱伦,理应当诛,却未想到这中间还有这么多事理尚待探明……只是觉得这世道人欲横流,情海泛滥,实在难测。弟子感到无所适从……”
金峭纠正说:
“汝此言差矣!世事尽管纷繁,错综交杂似无头绪,然应以大道为先;人间万象,千奇百怪,无从把握,则应以民生为本。江山社稷,乃国民之本也,只要循大道,顾根本,也就不错了。”
李石山点头说:
“听师父点拨,弟子稍稍明白了些。下一步该如何进行,尚请师父明示。”
“太子重俊失败后,韦氏更为猖狂,此等妖后,应速除之,勿使她成为武氏第二。汝再次下山,先除韦氏。我这里有书信一封,把它交给皇宫御医马秦客,遇事与他商议,可保成功。”
“谨遵师命,弟子就此下山。”李石山说罢欲走。
“慢着。你的面目该还原了,不然,太平公主把你认出来那就麻烦了。”金峭说毕,叫他靠近些,随手在他脸上抹了几把,皱纹长出、胡须零乱,模样一如从前。
转眼到了新年,中宗、韦后、太平公主、相王以及诸王、文武大臣、驸马学士等,聚集在御花园临时搭的彩棚里,祭天地租宗神仙,拜当朝皇帝皇后等礼仪完毕后,宫闱令宣布游乐开始。
在这之前,宫内宫外传说今年过年不同往年,但内幕不详,因此上上下下都巴望着看稀奇。
“恭请应天神龙皇帝陛下宣示第一个节目。”官闱令放大喉咙喊道。
中宗想了一个多月,直到现在,也没想出什么过年的新花样。又要新奇,又要喜庆,实在很费脑筋。宫闱令点到他的名,他有些茫然失措,张目四望,突然与御史大夫窦从一打个照面。他想起来了,他不是才死了老婆吗。中年丧妻,是人生一大悲事,让我给他做做好事。便叫道:
“窦从一过来。”
窦从一上前几步,向皇上跪下说:
“臣窦从一拜见皇上,陛下万岁!万万岁!”
中宗笑道:
“朕知道你中年丧妻,甚为苦恼。今天,朕给你当个媒人,赐你一个佳妻。就趁今天这个好日子,又宾朋满座,拜了天地,你以为如何?”
听说皇上赐佳妻,窦从一乐得心花怒放,连忙匐伏在地,三跪九叩,再次拜谢。
众大臣见了,很是羡慕。
中宗立刻唤过贴身太监,附耳如此这般交待一番,那太监领命而去。
不到半个时辰,只听一阵喜乐从后面传了过来,一群宫女,提着宫灯,拥出一位盖着红盖头的新娘,缓缓走进彩棚。
但听宫闱令唱道:
“御史大夫窦从一蒙圣上恩赐佳人,今日双双拜堂:一拜天地,二拜皇上皇后,夫妻交拜。请皇上向新郎新娘谕示。”
中宗一本正经地说:
“今日朕做主,为窦从一娶妻,恰逢年末岁初,望你们夫妇和美,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窦从一及新人双双再次跪谢皇上。
中宗说:“不光谢朕,今日满朝文武皆在,也要谢他们光临你们的婚礼。”
于是窦从一与新人又四方拜谢,大臣们纷纷回礼,祝贺窦大人喜得佳妻,祝新婚夫妻永结同心。
接着,夫妻喝交杯酒。饮罢,由新郎挑盖头。
窦从一喜孜孜地拿着根红筷子走近新人。他想,今早上朝时,庭院树上一只喜鹊向他不停地叫,原来是这等好事。出门时我一个,回家时就是一双。宫内佳丽三千,皇上赏赐的一定是位美貌无比的宫女……想着想着,筷子一挑,那红绸盖头下的美人就将出现在眼前。可是,不看则已,看罢,他几乎晕了过去。眼前竟是一个六七十岁的皱巴巴的老太婆。
这时中宗、韦氏、安乐公主等笑得前仰后合,相王、太平公主及众大臣见了,先是一阵惊异,接着一片哗然,而后是满堂哄然大笑。
只有窦从一,哭丧着脸,满肚皮委屈无处诉。不过当听说他的这个老太婆竟是皇后娘娘韦氏的奶妈、皇上又特封她为莒国夫人时,他立刻转悲为喜。能找到这么一个靠山,今后定然仕途发达,官运亨通。也是皇恩浩荡,对他特别关照了。从此,窦从一国与顺天翊圣皇后沾亲带故,自视高人一等,众亲朋也对他另眼相看,恭维备至。这时,他才觉得这老妻娶得实在划算。
当官闱令宣布皇上的第一个节目结束时,群臣拍手欢呼,都说皇上不愧为英明之主,就是出个玩乐的点子也都新奇别致,不仅逗得大家高兴,而且成全了一对新人,旷夫怨女也有了归宿。
宫闱令宣布第二个节目由顺天翊圣皇后亲自设计安排,满朝文武悉听调度。
只听韦氏叫一声:“上场。”
但见无数宫女,打扮成村姑村妇。小商小贩模样,挑担推车,背筐提兜,拥向花园的道路走廊两边,把带来的东西摆在地上,有米面杂粮、菜蔬水果。布匹绸缎、日用百货、针头线脑,样样齐备,俨然一个集市。
摆布停当后,韦氏宣布道:
“只因宫中清贫,宫女们缺少脂粉钱,只有让她们做点小买卖捞些外快。今天来的王公大臣,文武百官,都请光顾集市,踊跃购买。公平交易,童叟无欺;卖的不准缺斤少两,买的不得斤斤计较。通通现钱交易,赊欠免言。现在宣布开市!”
说完,韦氏把彩棚下的公卿大夫,文臣武将,全都撵去市场。
顿时,御花园里一片喧闹:讨价还钱,争斤论两,寸短尺长,吵闹不休。中宗、韦氏等一班人在集市间来往巡察,遇有争议,亲自调解。混乱中,文武官员与宫女们眉目传情,打情骂俏,甚至动手动脚,下流至极。中宗、韦氏见了,并不干涉。闹得乌烟瘴气,一片狼藉。待市散,卖方一本万利,买方满载而归。兴高彩烈,皆大欢喜。
韦皇后娘娘所出的在官廷中开市集的点子,也是亘古未有的新鲜玩艺儿。市罢,群臣纷纷夸赞这个主意好。
第三个节日是安乐公主的。
安乐公主今日的打扮也非平日,她将一头乌黑闪亮的头发挽成两个圈,高高盘在头顶上,四周,插了一圈鲜花,把个脸庞映得通红。肩上披一领珍珠坎肩,在红底黄花的丝袄衬托下闪闪发光。下面是绣有百鸟百花的长裙。脚下,踏一双深红色的柔皮长靴。端坐在母亲韦氏身边,既妖媚娇艳,又有几分庄重。今年的年要花样翻新本是她的主意,因此她早有准备。但见她轻启朱唇,莺语婉转地宣示道:
“这个节日叫拔河,共分四个队,选宫女一百人为两队,朝廷文武官员一百人为两队,以长安渠为界拔河。下面,由宫闱令宣读入选拔河队名单,然后到渠边集中。未入选者,应在一旁呐喊助威。”
说毕,取过一张参加拔河队文武大臣名单交官闱令宣读。又命左右牵过马来,请父皇母后。相王和太平公主等上马,去含春桥上观看评比。
从高高的含春桥上望去,两根粗长的绳子横卧在长安渠上,像两条粗大的蛇。左岸的两队宫女因安乐公主早有安排,个个掖裙扎裤,站好队列,手握绳头,严阵以待;右边文臣武将两队,都是临时点名叫出来的,稀稀拉拉松松垮垮地走来,其中白发苍苍的老人占了一半,一个个颤颤巍巍走到岸边,勉为其难地抓起绳索。
安乐公主见两边人已来齐,便挥动手中红旗,俨然如出征统帅指挥战斗,喊声开始,四队人马便使劲拉起来。这时,锣鼓齐鸣,欢声四起。
那老臣队本不是宫女队对手,但因个个憋着一口气,劲就往一齐使。对方宫女虽然年轻,因嘻嘻哈哈,劲使不到一起,眼看快要被拉下河去。
老将队一开始就出手不凡,一则他们是行伍出身,行动一致,虽说年纪大,但有余勇可贾,对方宫女显然不是对手,已有好几个被拉下水。
韦氏母女见宫女队要输,便命太监到岸边呼叫助威,协调步伐。宫女们眼见自己要输,怕脸面上不好看,便咬紧牙齿使起劲来,一个个累得气喘吁吁,香汗淋漓,果然立刻稳住了阵脚。双方进入相持阶段。
老臣队虽然当初占了上风,但处于相持阶段后,终因年老体衰,渐渐不支,被对岸太监看出破绽,“嗨!嗨!”一阵高呼猛喊,宫女们气力倍增,在一阵吆喝声中,把老臣队拉得人仰马翻,有的滚进水里,有的倒在泥中。皇帝皇后等一干人看得开心大笑。
另一支将军队与宫女队相持不久,终因将军们练兵习武为本职,个个气力过人,加之指挥得当,一鼓作气便把对岸宫女拉入水中,未下水的也滚成一团。
胜负既定,安乐公主宣布节目终止。只是河边传来一阵喷嚏声——因为夭冷,那些落水的大臣和宫女个个都得了感冒。
中宗见今日玩得痛快,业已尽兴,准备宣布解散,在旁边的太平公主却说:
“且慢,今日皇兄皇嫂及安乐公主都有精彩节目,我也准备了一个,给过年增加点兴致。”
中宗听了,说道:
“皇妹既有节目助兴,当然欢迎,请皇妹吩咐便了。”
太平公主说一声“谢皇兄”,便把大家请到一个大草坪上。她早就打听到韦氏母女要在过年时搞点新花样,以显示自己,收罗人心。但今日一见,原来如此。又见她母女得意的样子,心中更是气恼,便把早有准备的节目拿出来表演,也借机显示一下。
一切安排好后,太平公主向身后仰了仰头,叫声:“快上!”
话音刚落,便有鼓乐队吹吹打打上场,为首的是一个矮小丑陋的弄臣,他名叫郭解儿,是京城闻名的表演家。他口技魔术、吹奏弹唱、滑稽表演,样样精通。在唢呐声中,他先拉个架势亮了相,配上挤眉弄眼的滑稽丑态,逗得全场大笑。接着拿出一个大花瓶,抛来抛去,忽高忽低,耍得十分纯熟,但忽然一失手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郭解儿故作痛惜状,观众也为之叹息。只见他取出块红布,将那些碎片盖上。少时,布下面似有什么在拱,揭开一看,那碎片自动合成了花瓶,一点痕迹没有。郭解儿拿着花瓶绕场一周让大家细看。看完,他又从花瓶里抽出两幅纸,一幅上写“岁岁(碎的谐音)平安”,另一幅上写“岁岁团圆”,看得大家连声称奇。
放过花瓶,郭解儿又取出个刻有“聚宝盆”三个金字的盘子,说这盘子不论投进什么东西,都可以“投一得百”。他拿到安乐公主面前,请她一试。安乐公主顺手把宝石戒指投入盘中。郭解儿端着盘子摇了几摇,果然满盘都是宝石戒指,捧到安乐公主面前请她辨认哪一只是她的。她拿这只瞧瞧,拿那只看看,说只只都像。郭解儿便全数给了她。安乐公主用手绢包了。一只戒指换回这么多,心中好不欢喜。
演完魔术,郭解儿又说了段怕老婆的笑话,逗得全场捧腹擦眼泪。说罢,又和着“回波曲”,唱起《惧内歌》,只听他唱道:
回波曲儿唱得好,且唱大哥怕大嫂。 外头有个裴御史,里面第一数李老。
唱得太平公主及文武大臣开怀大笑。中宗是个糊涂虫,度量大,并不计较。只有韦氏听了胸中无名火起,正待发作,见上官婉儿向她使了眼色,也就忍住了。她转而一想,说皇上怕我,不是为我张目吗?有何不可。
安乐公主为姑妈大庭广众中奚落母亲感到不平:然而一想到刚才凭空得了一大包宝石戒指,气也就消了。可是晚上回去打开手绢一看,全都是芦苇梗,连她的那只也不知去向。气得她大哭大叫,定要去找太平公主算帐。还是上官婉儿过来,向她谈了利害,安慰一番。她只得“哑巴吃黄连”,自认晦气。
太平公主大获全胜回到山庄,但心中仍然不快,很久没有见到的崔湜今天见到了,但他一直围着韦氏转,连瞧都不瞧自己一眼,心中实在难受。她又见安乐公主的新附马武延秀与韦氏挨挨擦擦,眉目传情,脸上便掠过一阵冷笑。但却给她一点提示,她曾多次传崔湜来公主府,均遭到婉拒,何不学她,将崔涤招为女婿,这样至少也可以多见几面,得点余爱,也算得到些慰藉。
回府后,她立即叫来武艳。
武艳是她与武暨攸生的女儿,今年十六岁,生得聪慧美丽,恰如其母。
“艳儿,你知道一个叫崔涤的书生吗?”
“知道,去年他还到过我家,我见过他。”
“你对他印象如何?”
“只见过一面,说不上来。”
“他可是个有名的才子,比你大一岁。整个长安城也难找到像他那样的姣美男子……”
“娘——”武艳已知道以下要说什么,她打断了她的话。
“我想把你许配给他。”太平公主不顾女儿的打断,直截了当地说。
“娘,我还小,把武丽许配给他吧。”
太平公主笑了,她说:
“看你这话是怎么说的,武丽是你妹妹,会比你更大?”
武艳自觉说漏了嘴,也笑道:
“娘,妹妹比我更想嫁人,让她先嫁吧。”
太平公主感到奇怪,当年自己十四岁时就想有个如意郎君陪伴自己,怎么她十六岁了,却这么冷漠?崔涤,才貌双全,百里挑一,她也见过,为什么不乐意呢?这时,她才感到自己平时只顾忙自己的,很少想到这两个女儿。再看看面前的武艳,丰满俊俏,楚楚动人,发育正常,不像是个冷漠的姑娘,心中便有了几分疑虑,说道:
“好,今天不谈这个,你先带我去你的书院看看。”
于是母女相扶而行,后面跟着一大帮仆从,慢慢朝曲江边的书院走去。
这是一个精致的小院落,专供太平公主子女读书之用。因其他儿女均已长大,只剩下两个小女儿在里面朝夕诵读。除了有个读过经书的侍女辅导外,还请来著名诗人张若虚给两个女儿讲授诗文。
太平公主走到书院,张若虚出门相迎。他五十多岁年纪,慈眉善目.憨态可掬,举止矫健,飘飘欲仙,眉宇间透露出一股灼人的灵气,谈吐中包含丰富的学识和机趣,令人折服。
太平公主问他一些诗书知识,他对答如流,侃侃而谈。当问到两个女儿读书情况时,他说道:
“两位小姐天资聪慧,才华超人,凡读诗书,过目不忘,且能举一反三,深明其理。只是二人性格异趣,武艳藏而不露,淡泊人生,超凡脱俗;武丽露而有度,有志进取,颇有男子气……”
“啊!”太平公主觉得这个评价很贴切,很准确,虽全是褒奖,却也听出些轻重,语气间更欣赏武艳。
太平公主在张若虚的陪同下,整个院子都转了一遍,甚至还仔细看了他卧室墙上的那些题诗。她对他的诗十分赞赏:
“张先生的诗作志向高远,含意深邃,穿透人生,实在是少有的好诗……”
张若虚也分明听出了赞扬中的调侃。
把太平公主送出门后,张若虚立即意识到了些什么,忙着收拾整理他的诗稿,但是他难以集中精力。他坐在讲桌后面,对桌上的一摊纸心乱如麻,目光不时打量堂下的两个学生。武丽东张张西望望,心不在焉。武艳与平时一样,专心读书,但不断把目光投向他,使他躲闪不及。她是一块无暇的玉,是一张洁白的纸,是一片纤尘不染的蓝天……以往,他用极大的毅力克制了自己的情感。今天,是最后一次了,要守住这道防线,一定要守住!他告诫自己。
武丽又上厕所去了,一个下午能去三次,一去就半天。往常她走,他都板着脸看着她,今天不,他低头装没看见。
武丽刚走,武艳就拿着书走过来了。他听见她的脚步声在面前停下。他不敢抬头。
也许他们间已有某种默契,也许一刻千金,不容转弯抹角,武艳的话是这样开头的:
“张先生,娘叫我嫁人。”
“……”张若虚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只觉得心跳得紧,眼前一片黑暗。
“要我嫁给崔涤。”
“啊!那是个很有才华的年轻人。”他尽量装着若无其事地说。
“那与我无关。”
“你的终身大事,怎么与你无关?”
“你应该懂……”
张若虚轻轻叹口气,不敢回答。
她恨他。他点燃了别人,自己却冷若冰霜。
“你为什么不说话?”她倒像个老师,问面前那个答不出话的学生。
“我能说什么呢?”张若虚无可奈何地说。
“比如说你为什么要准备走?”
“不是我愿走,是我从你母亲眼睛里看出她要撵我走。”
“要走,我跟你一起。”她很坚定地说。
“我曾幻想过……”
“只要听了你这句话,我就有决心,就能办到。”
张若虚见她很固执,一时难以说服她,也不想去说服她,便岔开话题,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精致的诗笺说:
“这是我专为你写的《春江花月夜》,你收下吧。”
“难道是临别赠诗?”武艳盯着她。
“我求你读下去。”
武艳接了过来,读道: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好呀,把我的名字都写进去了。”
“这是专为你写的,怎能没有你?”
“可是你加了几点水。”
“你本来柔情似水嘛。”这是他的真感实受。
武艳柔媚地翻了他一眼,继续读下去: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夜空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可是你老躲躲闪闪,时隐时现,那月又怎么照得着你呢?”
“可惜人不能回炉,否则,何须躲?”
“你又说:‘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留照君。’其实,完全是先生多疑。自古以来红颜白发的故事何其多?你我相差不过三十多岁,宫中的嫔妃哪个不比皇上小三四十岁?六十与十六、七十与十七、八十与十八,满朝都是。人生难得一相知,不能因年龄的小节而遗憾终身。”
“可是那终不能同老。”
“只求同心,何须同老。哪怕一年,一个月,一个晚上。”
张若虚虚她了,换了个话题:
“你是公主的小姐,我只是一个穷书生。”
“难道您教我们淡泊守正,清贫乐道那些话都是哄人的?我说过,只要有个小院,几间茅屋,养一群鸡鸭、一池鱼暇,足够了,看来你还是不懂我。”
“我没有勇气懂你,所以只有叹息:‘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你还有闲情悲叹落月落花,可我呢?你不知道对我的伤害有多大。”武艳忍不住热泪夺眶而出,叭嗒叭嗒滴在诗笺上。
张若虚心潮如涌,也顾不了许多,一把抓住她的手。他的手发凉,她的另一只手赶快去焐上。冷热流交织,流遍两人的全身。
“那只有等下世来弥补了。”分不清是谁说了这么一句。
门外有脚步声,二人依依离开。
是夜,张若虚整理行装,准备明日告别,二更才睡。刚吹灯,就听轻轻敲门声。
他知道是谁。他决定不再守那道防线。
他打开门,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她。
他们终于圆了个美丽的梦。尽管梦醒了有巨大的痛苦等着他们,也不顾。
第二天,太平公主果然解除了张若虚的教席。
第二个月,在太平公主主持下,武艳与崔涤完婚。
婚后第二天,崔涤便来找太平公主。
听说崔涤来了,太平公主喜不自胜,究竟心思没有白费。回想他的几次婉拒,看来只不过是一种姿态。读书人就这个味,什么礼仪,什么伦理,最终都在权势,在情欲面前一败涂地。这时该她摆姿势的时候了。
“叫他等一等。”
太平公主收拾打扮一番后,姗姗而来。
崔涤见到她,喊一声“岳母大人”,便跪在地上流泪不止。
太平公主感到惊异,问道。
“什么事?到底什么事?”
“她,她已经不是一个完整的她了。”
太平公主听了,一跺脚,骂道:
“一定是他!我一看就不是好东西。文人无行!”
她气冲冲地喊过管家,命令道:
“赶快去把张若虚捉来!”
然而管家回来时报告说,那张若虚一个多月前就回扬州去了。
太平公主想了想,也再没去追究。追究起来杀了他又怎样,岂不是“一缸屎不臭搅起来臭?”自己当初也不是怀了武三思的崇简后才与薛绍结的亲吗?女大不当留,这是古话了。转而又想,崔涤因此必对武艳有所冷淡,岂不可以乘隙而入?
想到这里,她一把拉过崔涤,说道:
“人生也不必太认真。水至清则无鱼,还是含糊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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