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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神龙革命”,武则天的心腹和情人张昌宗、张易之被杀,女皇宣告退位。而那张以圣神皇帝武则天名义发布的“传位诏”,却是她的爱女太平公主指示上官婉儿拟定的。
张昌宗。张易之垂头丧气,焦头烂额地坐在奉宸府的府衙里,连连碰壁之后,不知下一步该怎么走了。
“总不能束手就擒,坐以待毙呀!”张昌宗拿不出办法,只有叹气。
“俗话说,大丈夫能屈能伸。”张易之有主见,他说道,“圣上既然让位于你有难处,立武三思又遭群臣反对;而议立庐陵王李显为太子的呼声又很高,我们不如随大流,也劝皇上立庐陵王,这样我们将来兔受祸害,可保富贵,这是第一;第二,你去宋璟府上谢罪,求得他的谅解;这第三,去把太平公主那根线接上,虽然以前对她有所得罪,但女人的心究竟要软得多,对她叙叙旧情,也许可以尽释前嫌,旧梦重圆哩。”
张昌宗也觉得只有这样。
第一件事是大事,但办得很顺利,张昌宗几次枕头风一吹,武则天下决心把庐陵王李显召回,立他为太子,原太子李旦改封为相王。从此,皇嗣之争告一段落。
第二件,第三件事是小事,办起来却棘手。张昌宗带了厚礼去宋璟府上赔罪,人家闭门谢客;去公主府叙旧情,女主人倒是见着了,但讽刺挖苦一番后,被一阵“送客”声撵了出来。
恰在兄弟二人心意烦乱。束手无策时,宗云怀揣那张偷来的“帖子”兴致勃勃地来求见顶头上司,他要用这个东西向张氏兄弟表忠心,让他们再传授几手,好去讨太平公主的欢心。
他刚跨进门槛,一看张氏兄弟脸色,就觉得今天来的不是时候,但已经来了,又不便退出去。
“宗云,你急急匆匆地,有什么事?”张昌宗板着面孔问。
“我,我有一件东西呈给二位大人。”既然来了,就硬着头皮回答,并把怀里揣的那张帖子取出来,双手呈上。
张易之接过来看了,马上递给张昌宗。立刻,两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张易之显得更沉得住气,他问道:
“你这帖子是从哪儿来的?”
宗云当然不敢说从太平公主府里偷出来的,便说:
“我来奉宸府的路上抬得的。”
“是哪条路上?”
“是东大街……”宗云一想昨晚住在太平公主府,路经东大衙。但从自己家出来应该经过的是西大街,就改口说:“不对,是西大街……”
“到底是哪条街?”张昌宗听得心烦,追问道。因为他长相像自己,还到皇上那里去邀宠,张昌宗对他有些反感。说话的语气当然不会很客气。
“东,西,西大街……”见张昌宗声严厉色,宗云吓得语无伦次。
张昌宗今天心情本不好,又见到那帖子,更是火上加油,看宗云说话吞吞吐吐,前后矛盾,便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一步,揪住他的衣领,叭叭左右开弓,响响地打了两记耳光,而后用力推出门去,还骂道:“滚!哪里拾来的帖子,谣言惑众。念你平日无大错,否则送衙门治罪!”
宗云本想拿了帖子来讨好,不想马屁拍在马蹄上,反被踢了一脚,心中很是气恼。他在奉宸府时间也不短了,对张氏兄弟的劣迹了如指掌,今日见他兄弟神色惊惶,情绪反常,必定遇上什么不称心的事情。他忍住痛,揉了揉挨打的脸,按住怒火。难道我被你白打了?此仇不报非君子!
“你发疯了吗?你嫌我们得罪的人还少了吗?”宗云刚出门,张易之便对张昌宗责怪起来。
“心里正烦着哩,偏偏他又拿拾来的破纸气人。”
“你不要小看那破纸,说不定正预示着我们的灾难。这一向,太平公主、武三思、张柬之、李多祚等等,活动频繁,看来都是针对我们的。你还在那里做梦!”
“可是我们有皇上哩!”
“要是皇上驾崩了呢?”
“她答应要给我们安排好的。”
“答应了也是白纸一张。”
“你这么说来,只有死路一条啰!”
“活路有,那只有先下手为强。告诉你,我早已与左羽林将军武攸宜取得联络,伺机行动。先杀了太子李显,然后逼女皇让位,由你继承,建立一个张姓新朝……”
“没想到兄长计划如此周密,这样看来是稳操胜券了。”
“只要抓住时机,成功自然有望。你现在快去迎仙宫,陪伴皇上,察看动静,稳住她,我出去一趟,待武攸宜领兵到来,立即起事。”
听了兄长张易之的安排,张昌宗心里一下就踏实了,他又有了御座就在眼前,挪挪屁股就可以坐上去的感觉。
往日,太平公主出门总是一个人,带上两三个随从,轻车简从,行动方便;可今天,带上薛崇简、武崇行两个儿子,薛美、武丽两个女儿,再加上随从,浩浩荡荡一大帮。
往日,太平公主出门,不论坐车、乘轿,还是骑马,总是慢慢悠悠,不慌不忙,一路潇洒流连,东瞧西望;可今天,她上车以后,不停地叫快。急促的马蹄声把洛阳宁静的清晨踏得粉碎。
一行人在御史中丞宋璟的府第门口停下。
刚刚起床的宋璟听说太平公主来访,忙命大开中门,亲自出门迎接。
太平公主带了薛崇简进了中堂,坐定后说道。
“一大早登门,搅了大人清梦,甚是不恭,只因事情紧急,尚请鉴谅。”
宋璟因上次没有听太平公主劝告,失去惩处张昌宗的良机,很是抱愧;又因她策划张道济倒戈,救了怀素等人性命,开始对她有了几分敬重,便一改往日的孤傲,十分热情地说:
“公主殿下驾临敝府,未能远迎,甚是失礼,尚请公主恕罪。不知今日有何见教?”他见公主欲言又止,立刻屏退左右。
“宋大人,我今日登门,特送上一张帖子,请大人一观。”太平公主说罢,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交给宋璟。
宋璟看了,也不知太平公主是何用意,便说:
“这些帖子也不知何人所为。想那张氏兄弟,作恶多端,天人共愤,人人得而诛之,只是满街上贴这种传单,蛊惑人心,制造事端,也是犯法的事。待下官查问明白,按律治罪。”
太平公主听着听着,便忍不住说道:
“宋大人,人人都知道您老一生谨慎,按部就班,可是现在是什么时候?虽说太子已复位,但并不受信任。母皇年事已高,张氏兄弟整日陪伴左右,蒙蔽圣聪,干了许多倒行逆施的勾当,引起天下共愤,故有这类‘杀二张,清君侧’的帖子出现。依我所见,与其让这些群龙无首的乌合之众在下面胡闹,惹是生非,扰乱社稷,不如由朝廷大臣请出太子,带羽林军入宫,当着皇上的面,列出二张罪行,就此诛杀,除去祸害,岂不简单,也免得惊动百姓,扰乱民心……”
宋璟听了不觉大吃一惊,心想这太平公主确非平庸之辈,竟与我们不谋而合。不过,对她的话,尚不能轻易相信,便做出惊慌的样子,又从袖子里取出手绢擦擦额头,这才说:
“此事实在突然,待卑职细细思量。”
太平公主急了,说。
“等你思量好了,你的人头早没了。当初就是推三阻四,放了张昌宗,结果贻害至今。你还不吸取教训?”
“下官不是胆小,这办事总得依理依法。”
太平公主听了,几乎笑出声来,说道:
“你知道吗?二张正在奉宸府里秘密策划起事,如果成了气候,第一个杀的就是你。到那时,容得你去跟他们讲理讲法?”
宋璟听了,似乎有些开窍,说道:
“公主所言极是,街头传闻二张欲造反,如果有其事,谋反乃第一大罪,按律当斩……”
太平公主听得不耐烦了,就说:
“宋大人,今日事情紧急,容不得你依什么法,按什么律了。你觉得我说得对,你就听;觉得不对,你就不听;甚至你还可以去奉宸府二张那里告我一状,待他们成功后可以讨个封赏……”
宋璟听罢,又气又急,忙申辩道:
“公主殿下,你把宋璟看成什么人了?前不久张昌宗带了礼物登门谢罪,我让他吃了闭门羹。我会跟那种小人坑瀣一气吗?”
“好了,宋大人,我也不多说了,反正为了江山社稷,为了黎民百姓,也为了你宋大人的全家性命,本公主也算尽到一份心了。你好自为之吧!告辞了。”
太平公主说罢,大步走出客厅。宋璟忙上前躬身挽留,说道:
“请公主留步,听下官说完一句话:宋璟为朝廷基业,为社稷安全,当万死不辞。”
太平公主听了回过头来,指着身后的儿子说:
“既如此,有什么事,由犬子薛崇简与你们通消息。”
说完快步出了大门,上车走了。
“公主殿下及公子慢走。”
宋璟叫人家慢走,自己却急忙吩咐备轿,连早饭也没吃,就赶往宰相张柬之府上去了。
太平公主等一行来到第二站:武三思的梁王府。
自从武则天重新立庐陵工李显为太子后,武三思慢慢从皇帝梦中苏醒过来,他感到李唐江山实难动摇,何必去冒那个险,不如安安心心当他的粱王。然而他老安不下心来,朝廷上下不时传来张氏谋篡的谣言。他比较了一下,太子李显是个平庸无能的人,如果女皇驾崩后他继位,自己高官厚禄不会受影响;如果张氏兄弟谋位得逞,自己的命运就不堪设想了。这几天,外面谣言纷纷,说二张谋反。又听说皇上病重,身边只有二张侍候,要是趁她临危昏迷之际,立下个传位于张昌宗的诏书,这不就麻烦了……
武三思正忧虑间,忽闻太平公主来访,好像久旱逢甘露,忙走出大门外接住。见跟公主来的还有她的儿女,也殷勤相邀。但太平公主说事急,就让他们在门外等候片刻,只带武崇行进府。
因是老交情,兔了许多客套。太平公主直接进入内客厅,刚坐下,茶都不及喝,便把二张的动静及朝廷上下对皇上病危的诸多反映对武三思作了分析,要他去与太子李显、丞相张柬之、羽林将军李多祚等文武大臣处取得联络,一定要抢在二张前动手。她说:
“张昌宗乃无能之辈,不足为虑。只有那个张易之,虽说不上足智多谋,都也算诡计多端。他们日夜守候在母皇身边,见女皇病危,一旦驾崩,就失去靠山,便会狗急跳墙作垂死挣扎。如果仅仅二张,也不足虑,可虑的是他们在朝中多年,也有一些势力,要是与军中什么人们挂上了,结成死党,那就危险了。上有皇上遗诏,下有死党相助,江山社稷就会落入他们手中……”
太平公主一席话,说得武三思不住点头,忙说:
“公主殿下英明高见,我武三思愿听公主驱使。”
“好,事不宜迟,你就抓紧去办,有什么事,我会派武崇行与你通消息。”说了,指着身后的英俊少年道:“你记住,这与武表叔的联系就交给你了。”
“是,母亲放心。”武崇行站得毕挺地说。
张柬之原是荆州长史,是个很有才干的人。当初,武则天要狄仁杰推荐一个宰相,狄仁杰便把他推了出来,武则天立即调任他为洛阳司马。过一段时间,武则天又要狄仁杰推宰相,狄仁杰说,我不是已推荐了张柬之吗?武则天说已任命他为洛阳司马了。狄仁杰说道:“我举荐他是当宰相的,不是当司马的。”武则天立刻委任他为宰相。
武则天对狄仁杰言听计从,凡他推荐的人,她都重用,如宋璟、姚崇、崔玄讳、敬晖等等。
武则天很会用人,她重用狄仁杰,狄仁杰里里外外替她分忧,为巩固她的统治起了不可估量的作用;但可叹的是她还不够了解人,那狄仁杰是个深藏不露的人物,但说他“深藏不露”也似乎不恰当,因为武承嗣、来俊臣诬他谋反时,他就供认不讳:“大周革命,万物一新,我为唐室旧臣,谋反是实。”这本是一句可以从正反两方面理解的话,所以把精明的武则天都哄过去了。
狄仁杰早武则天几年去世,在狄仁杰的灵堂上,武则天痛哭流涕地说:
“我的朝堂空了,我的朝堂空了。我失去了一位多么忠诚的大臣啊!”
但她并不知道,就在两个时辰前,狄仁杰弥留之际,握着张柬之的手说了许多话,因为左右的人都回避了,没人听见只有一个送药的小丫环听到最后一句:“一切,都拜托你了!”说罢就闭上眼睛,再也没睁开。
张柬之正在按狄仁杰的临终嘱托,一步步地去做。
他团结了一批志同道合在朝中握有实权的大臣,目标是:灭周兴唐。
这一向,他们之间的联系更紧密了,因为从各个方面得到的消息都说明,皇上确有让位给张昌宗再废太子的意图。皇上整日与张氏兄弟鬼混,要利用人生最后的时间尽情欢乐。一老二少间的桃色新闻传遍朝廷上上下下,叫人啼笑皆非。因为迷恋在声色之中,一连几个月不与群臣见面,连当宰相的都难见到她一面。这中间到底有些什么文章?为试探虚实,张柬之与几个大臣联名上了个奏折,上面写道:
“闻陛下龙体欠安,已数月矣。臣等欲进宫请安,并奏事,却不得入。然闻有异姓者在身边侍候。臣等以为,陛下因病需静养,有皇太子和相王服侍汤药已足够矣。宫禁事重,以不让异姓者随意出入为好。”
满以为写了这样的奏折会得到召见,好去禁宫看个究竟。但皇上只让太监传了个口信:“谢谢卿等的好意。”就算完了。
张柬之越想越觉得不妙,与几个心腹商量好了办法,只要时机一到便立即行动。
一早闻说御史中丞宋璟来访,张柬之立即起身迎入内室。
二人是歃血盟誓的生死相交,没有多余的客套。宋璟见面就说:
“今天一清早,太平公主来访,交给我这张帖子,还坐了一会才走。来,你先看看这帖子。”
张柬之看罢帖子,又听他讲了太平公主对他说的那番话,张柬之说了:
“皇上已八十有一,又疾病缠身,二张自觉末日来临,若骗得皇上诏书,再得到野心之徒的簇拥,那就危险了。太平公主虽然有继大统的野心,但她审时度势,不敢轻易动作,即使她有意挑起事端,让我们与二张相斗,她只会助我等成功。她究竟是李家的血脉,是太子的亲妹妹;如果去助二张,于她何益?难道张昌宗还会立她为后?何况她已与张氏兄弟恩绝情断。她是个精明人,不可能去帮助那两个声名狼藉的‘夫人’的。再说,从她这一向表现看,在许多方面与我们是一致的。”
宋璟赞同张柬之的分析,他又问道:
“还有那武三思,他与太平公主关系非同一般,张兄以为如何对待?”
“武三思本意是想当太子,曾与太平公主争风,但另立太子后,他便采取退守观望态度。但在反对二张上,又与太平公主利害一致,故关系重又密切。他既反二张,就与我们灭周兴唐的目标一致,故目前对他不宜排斥。”
宋璟听了说:“你如此这般一说,我也看出头绪来了。只是我想,二张再凶,若单单依恃皇上庇荫,没有其他同谋,也成不了气候。这同谋者……”
两人扳着指头数出宋之问、宋之逊……都是兴不起大浪的文人,“那还有谁呢?”
两人正在根据情报分析排队时,门上匆匆来报:
“有人求见宋大人,有急事禀告。”
宋璟说:“快叫他进来!”
太平公主出了武三思的梁王府,带领儿女进宫去给母皇请安,一行车马进了禁城后,她突然想到该先到皇宫边的奉宸府去看看,然后再入宫。主意打定后,便令车夫转弯拐进奉宸府。
下得车来,太平公主在儿女搀扶、随从簇拥中进了奉宸府。
大概因为好几个月女皇害病没有驾临,府内有些冷清,除了门房两个看门老头跪接公主外,进了内院,只有少数几个供奉相迎。当日热闹嬉戏,笙歌齐天的景象,已无处可寻。连张易之、张昌宗两个奉宸令一个也不见,问哪儿去了,说是刚才还在,大概是侍驾去了。因为未见到宗云,太平公主感到奇怪,但不便问。
一行人在客厅略事休息后,便从后门去迎仙宫。
迎仙宫是武则天晚年常往的地方,与奉宸府一墙之隔。为了来住方便,专辟了一道门。太平公主一行缓缓而行。这时,已是初春天气,冰化雪消,大地复苏。道路两旁一排排柳树吐出了嫩芽,常青的松柏,在春风里摇摇晃晃,一丛丛低矮的。经过修剪的灌木,星罗棋布地摆了满园。几只仙鹤见有生人,长伸着颈子哇哇乱叫。太平公主无心看这些景致,她关心的是二张今天的行踪。
正走间,前边树丛中有人影一晃,薛崇简眼尖,跑上前去一看,原来是供奉宗云,他说有要事要见公主。
太平公主感到奇怪,昨天还潇潇洒洒英姿勃勃的宗云,今天怎么变得萎萎缩缩神情恍惚了?问他何事,他从怀中取出一纸,迅速交给太平公主,只说了一句:“看了便知。”就穿过路边树丛,不见了。
太平公主越发感到奇怪,忙展开纸一看,上面只写了三个字:武攸宜。
武攸宜乃太平公主丈夫武攸暨的隔房兄弟,现为左羽林大将军,手中握有兵权。
一看这三个字,太平公主一切都明白了;再看那宗云躲躲闪闪紧紧张张的行动,知道事情的紧迫和严重。她把薛崇简、武崇行兄弟叫到身边,低声交待几句后,要他们分头去宋璟和武三思府上,当面把消息告诉他们,还一再叮咛道:
“记住,无论如何要见到他们,当面说。越快越好!”
兄弟二人领命后,上马飞奔而去。
太平公主带着两个女儿和几个侍女,穿过宫墙,快步朝迎仙宫走去。
走进母皇宽大的卧室,见母皇平躺在床上,张昌宗斜坐在床沿,双手紧紧握住母皇的手。见太平公主母女进来,也没有放开的意思。他与太平公主互看了一眼,冷冷地,谁也没有招呼谁。
太平公主领着两个女儿,给母皇跪下请安。
“起来吧,快过来让我看看。”武则天有气无力地说。
比前几天,母皇更老了,又在病中,稀疏的白发散乱着。幸好她比较胖,脸上的皱纹还不显多;但胖了,肉又松弛地往下掉,把脸型都拉变了。
太平公主又偷看了看张昌宗,他把握着母皇的手抽出了一只,另一只却被母皇死死抓住,抽不出。不过看来他也不想取出,好在太平公主面前炫耀一下女皇对他的宠爱。再看他那脸,一脸傲气,头微微点着,嘴角边上挂了半丝笑意。太平公主见到,心想不好,张昌宗这个人,喜怒形于色,看他那得意洋洋的神情,一定心里藏着什么喜事。难道母皇给他立了禅让诏?难道他篡位图谋有了进展?怎么没见到张易之,不是说到这边来了吗?不在此,又在何处?
“你多大了?”武则天问薛美。
“陛下,孙女儿已二十四岁了。”
“你呢?”她又问武丽。
“刚满十五。”
“真是花样的年纪呀,想当年我十五岁,刚刚进宫不久,太宗皇上可喜欢我啦。他头一次叫我侍寝的那情景,我还记得清清楚楚。他的气力可大哩,又一脸的大胡子,扎得我呀,又痒又疼……”
武则天沉迷在回忆里,唠唠叨叨不停地说,一只手,还紧紧抓住张昌宗。张昌宗却没有心思听她唠叨,但又不得不连连点头表示在专注地听,而他的目光,却不停地在太平公主、薛美、武艳身上瞟来瞟去。他在比较这三个女人,真是一个模子压出来的:那太平公主,年纪虽然大了,可胖乎乎白嫩嫩的,脸上并不见多少皱纹,真叫一胖遮百丑呀!何况她一点不丑。薛美,正如她的名字,美不胜收,虽说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一点不像,看那身段,哪像生过孩子的,简直就是个水灵灵的大姑娘。那武丽,小巧玲珑,娇艳无比,像一碰就碎的瓷娃娃……我一旦登基,把她们都收进后宫,不,太平公主除外,年纪大是一回事,主要是她太厉害,留着后患无穷……怎么,易之兄还没有领兵来?
“母皇陛下,女儿今天路上吹了风,头有些昏,我先去休息一下,等会再来陪您。”
“好,你去。不过不能走远。我想看到你,多跟你讲讲话……”武则天有气无力地说。
“是,陛下,我过会儿就来。”
太平公主带上两个女儿,出了母亲的卧室。走出门了又忍不住回头看看,母亲还紧紧抓住张昌宗的手不放,而那张昌宗明明在向她冷笑。
太平公主突然感到一股凉意。
加快脚步,来到上官婉儿住的小院。她叫两个女儿在门口看着,但见两个哥哥,马上领他们进来。
按她的计划,薛崇简去通知宋璟,说二张与武攸宜勾结,正在行动,叫他马上转告张柬之,立即带兵进宫;武崇行去通知武三思,先把武攸宜稳住,不行就拘禁起来。她计算着时间,张柬之的兵马也该进宫了,怎么还没有来呢?她有些心神不定。
“公主殿下,婉儿给您请安。”听到婉儿的声音,太平公主从沉思中醒来,随她进了客厅。
太平公主刚刚坐定,但见两个女儿领着两个儿子朝自己走来。她迫不及待地问。
“怎么样?”
“一切顺利。”两个儿子同时回答。
在一旁的上官婉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问又不便问。
一小会儿后,脚步声。刀剑碰撞声传了进来,上官婉儿有些惊奇,说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说着,她站起来准备出门去看,太平公主把她按在椅子上,说:
“那场面你我最好都不去看。你坐下,给我拟个诏书。”
此时,外面急慌慌跑进来一个人,刚进院子,就被薛崇简、武崇行扭住。太平公主见了,原来是他,真叫做不是冤家不聚头。喊一声:
“把他押进来!”
原来是张昌宗,见了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双膝跪下便拜,口里不住地喊:
“公主救命,婉儿救命……”
“下跪何人啦?”太平公主冷笑两声后看着他,故意拖长着声音问。
“罪臣张昌宗,请公主饶命,看在我们以前的……”
“住嘴!刚才,你不是在向我冷笑吗?”
“小人该死,请公主开恩……”
“崇简、崇行,快把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押到那边去,交张丞相处置。”
张昌宗被拖出大门时,还不断喊“公主救命!”
“别管他,我们来做更要紧的事,婉儿,快拟诏书。”
太平公主话说得很平静,可是心思却一点平静不下来。她可以想象到不远处的迎仙宫里这时在上演一出什么样的戏:一代女皇被迫让位下野,她的两个情人同时被杀。她很想去看看那场面,可又怕去。她怕见到母亲那愤怒的、哀怨的、悔恨的目光。她要是知道我参与了推翻她的活动,她会怎样想呢?她为了登上皇位,是毒辣了些,可对我,从来是慈爱的。她还想过要我去继承她的帝位,可我却叫人拟诏书要她退位……
上官婉儿不愧是拟诏书的能手,废呀立,立呀废,劝退呀,劝进呀,那一套她熟悉得很,不到半个时辰,太平公主要她拟的诏书就写成了。这时,外面的闹声渐渐平息,只见宫中老太监牛光保急急忙忙跑过来说:“公主殿下,陛下宣您去,她老人家要见您。”
太平公主立即起身,随牛光保走进迎仙宫。在宫门一侧,摆着两具无头尸,旁边树上挂着两颗人头。一看便知,那便是张氏兄弟。
走进母皇寝宫,见有许多士兵把寝宫包围着。太平公主来了,都退身让路。再走进卧室,里面围满了人,丞相张柬之,崔玄讳,御史中丞宋璟,司刑少卿恒彦范、禁卫军首领李多祚、右羽林将军杨元琰、驸马都尉王同皎,还有太子李显等等,都在,他们团团围住那张床,床上平卧着微微闭着眼的圣神皇帝武则天。
见太平公主进来,武则天坐了起来,一把抓过她的手,说道:
“你看看,他们、他们、他们杀了张易之、张昌宗,还要我让位。你看他们当中谁不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可一个个都背叛了我。更有这个太子李显,我刚从外地把他接回来,立他为太子,他就等不及了,领头叛乱。太平,我的乖女儿,从小我就那么爱你,那么疼你,你就是我心头的一块肉,你,你该不会跟他们一起谋反吧?你说,你说……”
周围的人都很尴尬,有的甚至感到羞愧。
太平公主也有这种感觉,但她深深地藏在心里。她轻轻地从母皇手中把手抽出来,伸进怀里,摸出那张诏书,平平静静地说:
“母皇陛下,这是刚刚拟好的传位诏书,您老年事已高,把皇位传给太子显,改周为唐,这是顺应天下的大好事。陛下,我想您一定会首肯的……”
“什么?”武则天大叫一声,立刻倒了下去。
“妈——”太平公主忍不住一头扎进武则天怀里。
武则天爱改年号,这一年又改为“神龙”,是龙不算,还是神龙,照说该大吉大利了,可是才用一、两个月,这“龙”就被赶出龙廷,神光褪尽,六神无主地瘫倒在上阳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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